一夜無眠,千尋提着一罈神仙醉,照例爬上屋頂。
一輪明月高懸夜空,端的是萬古清兮,清輝無垠。
千尋遙遙端着酒壺,對那明月敬了一敬。
“月下美人,誠不欺我。”
身後是一個清冷的聲音,帶着幾分調笑的意味,但仔細看去,那人眼中,分明一抹驚豔。
也是,哪能不驚豔。
試想一輪明月之下,雲煙掩映,淮安城靜謐而高低錯落的屋頂之上,面容飄渺的女子月下獨酌,似是下一秒就要隨風而去。
“美不美,你又不是沒看過?”千尋挑眉,看着那紅衣如常的清華男子,臉上略略一抹笑意。
“殊不知是月更美,還是人更美?”月寒生依舊就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如同那次她半夜睡不着,爬上屋頂,找他討酒喝一樣。
那樣的旖旎月色,那樣的曖昧不明,讓人不自覺就陷了進去。
月寒生是就像是一從成熟掛在枝頭的五味子,沒有花香,有的只是淡淡的藥草味,果實一珠珠一串串,明明明豔,卻難從其中尋得嫵媚,反而如同五味子的藥性一般,讓人不自覺地就忘卻了今昔幾何。
“想喝嗎?”千尋揚了揚手中的酒壺。
月寒生老實點頭。
“那就想着吧~”千尋說得輕巧,眼中閃過調笑之意。
“……”
月寒生一時間看着這有些狡黠的小狐狸,不知作何解。
“月寒生,你這麼多年造緣,信過緣嗎?”她看着這無垠月色,突然轉頭笑問。
這般的神情飄渺,倒真是讓月寒生生出一種,眼前人怎麼也抓不住的感覺。
“大抵是信的。”月寒生低聲道。
“爲何?”她步步緊逼。
“便如肖與絕音,嫦娥與天蓬,小七與董永……”還有……我和你……
月寒生想了想,還是沒有將最後一句說出來。
只是多年後,他未料到,這句話,他到最後也沒有說出來。
千尋沉默。
這些都是天命之外的相遇,無所適從,無所緣由。
那她和月寒生呢?也是宿命之外的相見嗎?
“月寒生,我真是栽在你手上了。”千尋低低一笑,有幾分無奈,“我生平最怕死,最怕疼,卻得上了一個註定不得善終的你……”
月寒生沉默――千尋的話,讓她找不出半分反駁的理由。
“我會護着你。”他輕聲道。
只是,聲音再怎麼輕柔,卻也掩不了其中的乾澀。
“莫要護我,陪着不要插手就好。”她淡淡道。
“……”月寒生被她突如其來的強硬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千尋看他這般,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這風華無雙的男子。
“月寒生,你莫要護着我,我不需要,你只要看着,陪着我,如果沒有認定,你現在便可以離開,如果認定了之後再變心,我定要此生勢不兩立,生生恨你入骨!”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向朦朧的眼睛突然變得清明起來,帶着近乎偏執的執着。
那古井無波的寒潭,似是一瞬間起了滔天巨浪,斬釘截鐵,不容阻擋。
月寒生被這樣的壓迫問得怔了怔,但也同樣反應過來。
“千尋,你應當明白,我不是柳絕音,你也不是肖。”他扶住她的肩膀。
千尋看着他的眼睛,避開了那樣誘人的目光。
心中低嘆:可是我怕我是朱兒,你是謝嬰……
她沮喪地想,她真是個膽小的。
她努力過一次,毀了,於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乖,不要想那麼多了,酒也喝了,月也賞了,回去睡?嗯?”月寒生只當她是多愁善感,還不曾瞭解明白她的心思與顧慮。
千尋怔怔地看着面前伸來的白淨手掌,擡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月寒生,你下界來找藥做什麼用的?”
月寒生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伸出的手掌也不尷尬,順勢摸了摸她的頭髮。
“我服了鎖心丹,這三味是解藥,我想,我應該記起曾經。”
記起……曾經?記起……她?
千尋鼻子有些酸,她突然覺得,這些委屈還是值得的。
儘管她和他都忘記了。
但她在記起過往,他也想要記起她。
好像一直以來,讓她一籌莫展糾結萬分的情感……似乎並不那麼遠。
“月寒生,你說好了的,一定要記起來。”她像個任性嬌氣的小孩子,非要得到什麼保證一般。
“好。”他含笑點頭。
千尋覺得自己又哭又笑,很是丟臉,耳邊卻是那人溫柔如水的聲音:“乖,回去睡吧,別想那麼多,月寒生認定了,就是了。”
“嗯……”她皺着鼻子被拉起來。
卻因爲坐得太久,沒發覺雙腿已經麻木,一個踉蹌,直接倒在了月寒生的懷裡。
那人的衣襟透過一夜涼風,沾染了夜露的涼意,但千尋卻覺得,那是再可靠不過的溫暖。
“小娘子投懷送抱,讓爲夫忍不住自得了。”低沉的笑聲在耳邊響起,帶了一絲戲弄。
千尋大羞:“誰是你小娘子?還不快扶本小姐回去!”
“得令!”月寒生一把橫抱起她,身形一晃就沒了影兒。
月明依舊,月圓依舊,卻不知是誰得了長生,誰得了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