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纔是幸村精市。
先前準備好的一籮筐的道歉和解釋的話,全部梗塞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有那麼一瞬間,千葉桃子覺得她的五感都被剝奪去了。
一天之內所承受的打擊太多,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那麼,應該作出怎樣的迴應?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請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學長,你搭訕的方式實在太老土了。
腦裡掠過無數答案——但是這些回答,似乎都不太合適。
千葉桃子也不認爲這樣的回答會得到皆大歡喜的結果。
於是她揉了一下變得僵硬的臉部,對上幸村精市看似溫柔的紫眸,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比較輕鬆:“學長,你說的笑話真冷。”
“不,我說的都是實話,現在整個學校的人似乎都已經知道千葉學妹把我拋棄了的事情呢。”幸村精市溫柔淺笑,語氣淡淡,彷彿只是在陳述一件無關要緊的事情,卻在無形之中讓人感受到壓力的存在。
“那麼。”千葉桃子定了定神,然後鄭重其事地鞠躬道歉,“幸村學長,對不起。”
這樣直率的舉動,倒讓幸村精市頗爲意外地挑起了眉。斂起紫眸底下訝然的情緒,他並沒有接下少女的話,只是靜靜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行動。
“其實,這件事情是這樣的……”千葉桃子斟酌了一下詞句,將事情的經過簡單地陳述了一遍,“那個完整版的劇本,我已經帶過來了。如果幸村學長不相信的話,可以——”
她邊說邊拉開書包,想從裡面拿出寫有劇本的筆記本。誰知道,剛打開扣帶,裡面幾封超載的情書就像是得到解放一樣,立刻從早已經承受不住的書包裡掉了出來。
“——!”動作一僵,解釋的聲音戛然而止。
“看來千葉學妹在學校裡很受歡迎呢。”幸村精市的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掃過那些粉紅色的信封,脣畔笑意更深。
溫和的聽似是解圍的聲音卻讓千葉桃子手一抖,更多的粉色信封從書包裡掉了出來。
周圍的溫度似乎又下降了幾分,她突然覺得,這位傳說中幸村學長其實是一位冷笑話高手吧?
“學長,很抱歉。劇本落在課室裡了,我下次再把它帶過來。”
千葉桃子花費了幾秒鐘將臉上僵硬的神色收拾乾淨,然後迅速垂下眼簾,蹲下收拾地上的信件,以掩漸漸漫上臉頰的紅暈。
似乎又覺得這樣不怎麼妥當,在手忙腳亂將粉紅色信封塞回到書包的過程中,她猶豫了片刻,又轉頭看向幸村精市,一臉真誠地說道:“不過,迎新會上是學長剛好站在臺上,才被大家誤會了。要是早一刻或者遲一刻說出那句話,那麼就可能是其他人了。所以學長,請不要將那句話放在心上。”
但是,千葉桃子畢竟只是一個12歲的少女,安慰別人這種事情,她實在不怎麼擅長。
尤其是在如此窘迫的情況下,就更加困難了。所以她的這一番話顯得語無倫次,甚至帶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她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於是加快了收拾的動作,將信件胡亂塞進書包後,她站起來,再次朝幸村精市鞠躬道歉:“總之,十分抱歉給學長帶來這麼大的麻煩。至於迎新會上的事情,我一定會向大家澄清的!”
因爲剛好站在臺上,所以才被誤會?那算是什麼道理?
“今年這屆的新生真有活力。”直至那個怎麼看都像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幸村精市才收回視線,輕笑出聲,“是嗎,真田?”
“……”被點到名字的真田弦一郎從帽檐下擡起頭,他皺了一下眉,卻沒有說話。
對於得到的回答只是沉默,幸村精市並不在意。他轉過身,淺笑着看向網球場出入口的方向:“柳。”
那個留着棕色齊耳短髮、從網球場中走出來的少年,正是稱爲“立海大網球部軍師”的柳蓮二。
“幸村,真田。”柳蓮二閉着眼睛走向兩人,淡淡地打了一聲招呼,“跟預期的差不多,到目前爲止,已經有超過一半的人退部了。”
“超過一半的人?”幸村精市微微感到詫異,但那一絲微妙的神色很快被笑容掩蓋,“沒想到,退部的人會比我想象中的多。不過現在看來,大部分的人都不是因爲真正熱愛網球而加入的。”
柳蓮二點了一下頭,面無表情地翻開了手中的筆記本:“真正熱愛網球而加入網球部的人不足35%。而退部的人中,有20%是因爲承受不了每天訓練量而退出,5%的人是因爲盲目崇拜和一時衝動,10%的人由於私人原因退部,剩下的30%都是因爲那件事情……而且,這些退部的人,有95%可能性會加入……話劇社。”
真田弦一郎臉色一沉:“爲了那樣的理由,實在是太荒唐了!”
“說起那件事情。”柳蓮二的目光從他身上掠過,然後不動聲色地在翻了一頁的筆記本上添上幾筆,“最近收集了一些信息,我想有幸村對這個一定很感興趣。”
幸村精市微微挑起眉梢。
柳蓮二的聲線依舊是那樣清淡平穩:“千葉桃子,畢業於神奈川小學,現立海大1年c班學生,成績優異,除體育外,其他學科全優。愛好閱讀和寫作,尤其擅長編造鬼故事。入學初加入了話劇社,剛加入不久就成爲了話劇社現任社長酒井綾野的重點栽培對象,是下任社長的熱門人選之一。另外,因爲優秀的成績,學生會曾經向她拋出過橄欖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柳蓮二敏感地發現,當他說到“鬼故事”的時候,幸村嘴角啜着的笑容不易察覺地僵了僵。
好像又收集到不少不錯的數據。
柳蓮二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刷刷地在本子上記了幾筆。
“學生會?柳生?”幸村精市斂起嘴角僵硬的笑容,適時地提出自己的疑問。
“是的,最近新加入網球部的柳生比呂士就是學生會的會長。”溫潤的聲音卻讓柳蓮二動作一頓,因爲太用力,白色的紙張被筆尖劃開一條長長的口子,但他仍然鎮定地回答,“我想,這個疑問柳生會更加清楚,畢竟他對學生會的事情再也熟悉不過了。”
笑容再一次在幸村精市的脣角綻開,他輕笑出聲:“不愧是柳,收集到的數據永遠是那麼精確。”
明明是誇獎的話,周圍的溫度卻倏地下降了十幾度不止。
看着笑成了一朵百合花的部長大人,柳蓮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氣氛僵持不下,最後還是真田弦一郎突然響起的一聲怒吼給他解了圍。
“赤也,練習時間你在看什麼?實在太鬆懈了!”
原本應該在履行繞着網球場跑懲罰的切原赤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就站在三人的不遠處,手中拿着一封粉紅色的信,煞是眼熟。
而切原赤也的前後左右圍了一大圈的人,邊探頭去看他手上的信邊不時朝幸村精市的方向投去詭異的目光,肩膀不約而同抖得像篩子,顯然是忍笑忍得十分痛苦。
看着人數轉眼間變得寥寥無幾的網球場,向來嚴於律己的真田弦一郎立刻爆發了。
“赤也!”
真田弦一郎大步朝他走了過去。
正低頭捂着嘴偷笑的切原赤也聽到這陣吼聲,身體立刻僵直。
“啊!副……副部長,我……”
看着真田那張陰沉得可怕的撲克臉,其餘的部員連忙扔下切原赤也四散而去,來不及逃走的切原被抓了個正着。
“切原,你在看什麼?”幸村精市也跟着走了上前,泛着清淺笑意的紫眸底下卻劃過一抹犀利。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切原手中的粉紅信封,正是剛剛從千葉桃子書包裡掉出來的其中一封……
兩大部長的氣場壓迫得切原赤也無法彈動,他顫巍巍地擡起頭,有些無措地說道:“這是幸村部長前女朋友的……啊,不!部長,副部長,我、我馬上去跑步,100圈!”
見情況不對,切原小朋友很有自覺性地給自己加了圈數,胡亂將信件塞入了真田的手中,不等他發話就拔腿逃跑了。
真田弦一郎看着手中皺成了一團的信紙,忍不住皺眉。他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當着幸村精市和柳蓮二的面展開了信紙,只是,映入眼簾的卻是歪歪扭扭的——
這樣的一句話。
“錯別字比赤也還要多,實在太亂來了!”真田弦一郎有些不自在地壓了壓帽檐,嚴肅地給出這樣一個客觀公正的評價。
幸村精市沒有說話,他擡眸朝切原赤也逃跑的方向掃了一眼,嘴角的笑容漸漸加深。只是空氣中那股冷氣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源源不斷地蔓延了整個網球場。
似乎,更冷了。
“看樣子大家都很閒,那麼今天的訓練在平時的基礎上再翻一倍好了。”幸村精市風輕雲淡地微笑,不溫不火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網球場內每一個人的耳中。
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失去了顏色。
網球場內,頓時響起了一片綿綿不絕的哀嚎聲。
柳蓮二默默地後退了幾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頭在筆記本記錄下什麼。所以說,幸村被甩真實性的概率爲……97%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