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久唯!如果你還有點良心的話, 你現在立刻就來執事咖啡廳!你欠我哥的,是時候該還了吧?!”
還?還什麼?她連自己究竟欠了幸村什麼都不知道,又該怎麼去還?
不等她開口詢問什麼, 電話那頭響起一陣雜音, 還未等她細聽, 那頭便直接掛上了電話。
她直覺地回撥那個號碼, 得到的, 卻是用戶已關機的機械女音。
這……怎麼回事?
瞪着手裡的手機,小唯微微蹙了蹙眉,下意識地, 她的視線再度落在面前的素描本上,盯着那些背影, 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 許久, 心底一番掙扎過後,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般,終是起身換上外出服,把素描本隨手塞進了包裡,匆匆出了門。
幸村工作的那家執事咖啡廳離他們租住的公寓其實並不遠,上次那個冒冒失失的女孩子帶她過去的時候, 她有留意過沿途的路牌, 所以, 找起來並不難, 隨便問了兩個人, 沒多久,那家執事咖啡廳便出現在了她的視野。
此刻天色早已暗淡, 黑沉沉地不見五指,襯得早已歇業的執事咖啡廳格外冷清而寂寥。
小唯駐足望着面前緊閉的大門,咬脣猶豫了半秒,循着記憶,舉步繞到了後門。
她伸手試探性地扣了兩下門,不一會兒,門便從裡面開啓。
這次來替她開門的,依然還是那個白髮的年輕男人,只是,這次這個男人並沒有穿上他的“工作服”。
看見她,男人似乎顯得相當意外,玩味濃濃地打量了她幾眼後,男人“噗哩”了一聲,提醒她道:“咖啡廳已經打烊了。”
“我不是過來消費的。”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冷漠。
“哦?”仁王挑了挑眉毛,看她的目光,似是在詢問:既然不是過來消費,那你到這裡又是想做什麼?
“剛剛我接到一個女孩子的電話,她叫我到這裡來還債。”她耐着性子,表明來意。
“還債?”仁王像是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低低地笑了起來,“你不是失憶了麼?怎麼?才幾天而已,你就想起自己的債主是誰了?”
“就是因爲不知道自己的‘債主’是誰,欠下了他什麼,所以,我纔會出現在這裡。”她挺直脊背,語氣不溫不火,沉靜的臉上,讓人看不出喜怒。
仁王微微蹙了蹙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仁王不說話,小唯也不會開口,短暫的沉默,仁王“噗哩”一聲後,終是側過身,給她讓了道。
“我覺得你不像是來還債,倒像是來討債的。”在她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小唯聽見仁王狀似開玩笑地嘀咕了這樣一句。
她裝作沒聽到,只是詢問仁王,上次帶她來這裡的女孩子在哪裡?
仁王不語,只是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自顧自越過她,舉步往前走。
她默然地跟在仁王的身後,安安靜靜地,不知又在思考些什麼。
這是自她失憶後,第二次見到這個叫做幸村靈美的冒失女孩。
她會知道這個女孩的名字,是因爲那天她告別幸村精市,從執事咖啡廳出來後,女孩有在一處小巷口,沉着一張臉,堵住她的去路。
“就當你是真的失憶好了……我的名字叫做幸村靈美,是幸村精市的妹妹,以後,可別忘記了!”很彆扭、很蠻橫的語氣,很像一個任性的孩子。
小唯想,幸村靈美真的是個莫名其妙的女孩。
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對她說了一堆話,莫名其妙地把她拖去執事咖啡廳,莫名其妙地打她手機要她來這裡“還債”,現在竟然又莫名其妙兼不講道理地將她一個人扔在執事咖啡廳的休息室裡!
這間休息室,粗略估計只有十平方米左右,只有一張單人牀、幾張座椅和兩排衣櫃。
而小小的單人牀上,則躺着一個正在發燒的“睡美人”。
按照幸村靈美的說法,那位“睡美人”很任性,明知自己胃不好,多喝咖啡會鬧胃痛,卻偏偏不信邪,把咖啡當水喝;“睡美人”同時也很鬧騰,着了涼發了燒,不想吃藥也不肯去醫院,孩子氣地躲進被子裡,說什麼也不出來,“美人”的妹妹想過很多辦法,最後不得已,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地使出殺手鐗,拿起手機,撥一通電話,嚷一句還債,果然,成效不錯。
“之前他在向佐藤太太簽訂租房合同的時候,有順便向佐藤太太要了你的電話……”
“我剛纔打電話給你,只是想裝裝樣子,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好的效果!”
“自從國三那年我哥生了場大病,住了一陣子醫院後,他就對醫院產生了牴觸心理,除了定期的體檢和複查外,他幾乎從不上醫院,就連感冒發燒,只要不嚴重,他也絕對不會去吃藥……”
“今天也是雅治……就是那個白頭髮的傢伙打電話通知我,我才知道他又生病了!偏偏,不知爲什麼他今天比平時更難哄,我試了很多辦法,都沒用,最後頭腦一熱,就想到了你……”
“沒想到,還真有用!”
“吶!這是胃藥,這是退燒藥,你按照說明,再過五個小時後,叫他起來吃,我剛剛和他磨了很久,他都幼稚地躲在被子裡對我不理不睬,要不是我打給你的那通電話,估計他到現在都不會乖乖地把藥吞下去……”
“本來,我根本就沒指望過你真的會過來……嘿嘿,夜久唯,看得出來,你這個人還算是有點良心的嘛!嘛!剛纔爲了逼我哥起來吃藥,我在電話裡嗓門大了點,對你不客氣了點,我在這裡向你道歉!雖然是個誤會和烏龍,但,既然你都已經來了,那就好人做到底,替我留在這裡照顧下我哥、逼他吃藥吧!”
“就算你已經不記得我哥了,可是,你們不已經‘同居’過一夜了麼?也算是有點交情了!‘室友’生病了,你幫忙照顧下,也是應該的呀?”
軟硬兼施地留下那些話,幸村靈美也不等她點頭,二話不說地就把一推藥塞進她懷裡,叮囑了她幾句後,便拽過那個叫仁王雅治的白髮男人,瀟灑地離開了這間咖啡廳。
等小唯回過神來的時候,整間休息室裡,便只剩下她和牀上那個“睡美人”了。
瞪着懷裡的瓶瓶罐罐,小唯在心底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吃人家的嘴軟,就當是回報下幸村精市替她做的那兩頓飯好了。
重新弄一條溼毛巾覆在幸村滾燙的額頭,小唯將幸村靈美留下的藥擱在一旁,搬張椅子,坐到了幸村的牀邊。
失憶後,這是她第一次靜下心,在這麼近的距離裡,認真地去看這個叫做幸村精市的人。
幸村睡得很沉,許是因爲發燒的關係,他白皙的臉頰,多了淡淡的紅暈,薄薄的脣微張,他似在很努力地用嘴呼吸,那模樣,很像一個不設防的嬰孩。
不得不說,睡着的幸村真的是很可愛,乖巧、恬靜,很適合去反串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當然,前提是,他不要睜開眼睛的話。
他和幸村靈美一樣,是個很奇怪的人,可惜,他的奇怪,她不想去深究。
她知道,他是她遺忘的記憶,從夢中的那些片段裡,她能猜出自己和他,有過怎樣一個曾經。
想到這兒,小唯不覺垂下眸,第一次願意正視,自己和幸村可能存在的過去。
她承認,也許她曾喜歡過他,而他,也在意過她,車禍以後,從昏迷中醒來,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人,卻獨獨忘記了他,忘記了和他走過的那一段,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對幸村非常不公平,只是,那又如何呢?他們……分手了,不是嗎?
或許,現在的她並不清楚自己和他分手的原因,甚至,失憶後和幸村第一次見面時,他的冷漠,讓她知道,他們的過去……也許並不愉快。
既然不愉快,那麼,相見不如不見——她也以爲自己不會再和他相遇,偏偏,世事無常。
她不想去思考,他爲什麼再度出現在她面前,也不想去在意現在她對他、或是他對她,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她唯一認真想過的是:既然已經分手,那麼,過去的,再找也是過去了——她不是個喜歡懷舊的人,也許,這樣的她太過自私,但是,如果一直停留在過去,她未來的路,又該怎麼走?
人,不能活在過去,更不能被過去束縛——既然現在她已經選擇了忍足,那麼,她就不能真的像塔羅牌預言的那樣,夾在兩個男人之間,曖昧不明……
所以——
她再度擡眼看向面前的幸村,琥珀色的眸底,寫着她的堅定。
是時候,該正視“過去”,重新認清“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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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亮着暖色調燈光的臥室內,一身黑袍的女孩靜靜地跪坐在牀邊。
牀上鋪着柔軟的絲綢,絲綢上,凌亂地攤着一堆正面朝上的塔羅牌。
戴着黑手套的手,在幾張牌上一一滑過,直至“吊人”面前,微微一頓。
“還有什麼問題麼?”
“如果再想問一個問題,費用是不是要另算?”
“……你還想問什麼?”
“一個人的生死。”
“……”
“我想知道……我的妹妹小愛,現在,是生還是死?”
猶記得,那個來問卜的女孩,在問這個問題時,望向她的眼睛。
濃濃的試探,淺淺的緊張。
直到她讓她隨意抽了一張牌,沉默了一會兒,告訴她,正立的“吊人”有浴火重生之意的時候,那個女孩的表情,是明顯的心安以及毫不掩飾的欣喜。
欣喜……是嗎?
隱在黑麪紗下的嘴角,嘲弄地勾起,伸手,女孩用兩指夾起“死神”,深棕色的眸子,一片冰冷。
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她放下手中的牌,一把抓過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她按下了接聽。
“在做什麼?”
“在算塔羅牌。”
“呵,還真是不華麗吶!嗯?”
“可惜,很準,不是麼?”
“哦?”
“我算出你今天會打電話給我,我還知道,您公司有位新上任的忍足經理,最近正急需聘請一位助理。”
“……”
“怎麼?我算的不對麼?”
“……啊恩,還算有點意思!”
“……”
“明天上午九點……記住,本大爺的公司,不養閒人!”
……
掛斷電話,女孩盯着手機屏幕,低低地笑出聲,順手,摘掉臉上的面紗,緩緩地露出一張年輕漂亮的臉,可惜,當女孩慢慢脫掉黑色手套時,露出的,卻是一雙和麪孔完全不對稱的手——那是一雙被烈火紋過的手,猙獰、恐怖,再不復最初的完美白皙。
女孩癡癡地審視着那雙手,十指攤開伸到燈光下,細細地賞析——那神情,彷彿她在看的,並不是一雙有缺憾的手,而是一件很有紀念意義的觀賞品。
“是時候……帶你們去看看陽光了,對麼?”女孩喃喃自語,目光無意識地調轉,有些漫不經心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某一點。
不遠處的牆上,紅色靶心的正中,用飛鏢釘着一張女孩的照片。
望着照片上,那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女孩淡淡地彎起嘴角,可惜,那樣的笑容,再沒有曾經的天真與美好。
“浴火重生是嗎?呵,你……是真心地希望我能浴火重生麼?”
喃喃自語的聲音,幽幽地,似惡魔午夜的吟唱。
半開的窗外,風一陣一陣吹,吹起先前飄過的那場雪。
雪,悄然融化。
下雪不冷融雪冷,原來,從現在開始,纔是屬於冬天真正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