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那個夢裡。
夢裡,有一個少年的背影,在那棵粉色的櫻花樹下,安靜而閒適。
她想走過去,走到他的身邊,只是,漫天的花雨,隔開了他們的距離。
片片的粉,似一層薄薄的輕紗,將那抹頎長的影子,籠罩進一片朦朦朧朧下,虛虛實實,飄飄渺渺,看不真切。
紛紛揚揚,是櫻花的花瓣;點點滴滴,是雨珠的冰涼。
是花還是雨?
她無意識地伸出手,一片溼漉漉的淡粉,墜落掌心。
呵,既是花,也有雨。
忘了,她是何時走向了他,當她反應過來時,他的背影,近在咫尺。
然後,他轉過身,她下意識地擡起臉。
她的目光,從他尖尖的下巴,一直到他深邃的眼睛,明明應該會將他的五官看得很清楚,可是,卻在真的開始記憶時,又莫名地讓層層的白霧所阻撓,以至於,夢醒過後,在現實中清醒,每每試着回憶夢裡的這一幕,她的大腦就好像斷層一般,無論怎麼拼湊,都拼不全本該屬於他的輪廓。
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她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是,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直覺告訴她:當那個少年笑起來時,會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像月牙。
只是那樣彎彎的眼睛,暖暖的笑容,好像……並不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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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荊棘鳥的故事麼?”
“荊棘鳥?”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
心底默唸着不知是誰念出的這句話,病牀上,在黑夜裡浮浮沉沉了許久的少女,意識總算逐漸開始清醒。
她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然而,在半夢半醒間,夢裡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片段,轉瞬間就忽然成了四散而去的羽毛,一片片在眼前走馬燈似地匆忙而過,飛向黑暗的最深處,幻化成片,星星點點,破碎得再也尋不到它最初的輪廓——以至於,當她真正清醒,張開雙眼的那一刻,望着頭頂上空那白得一塵不染的天花板,潛意識裡,她忽然有一種再世爲人的詭異錯覺,化不開、褪不去——徒留滿腦的空白、滿心的茫然,悵然若失、無所適從。
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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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她的名字,叫做夜久唯;
他們說,她有一個挺有錢的爸爸,是某某集團的董事長;
只是,有點奇怪,自她從昏迷中清醒,直到現在即將出院的前夕,她都沒有見過她父親一次。
他們說,她的父親很忙……很忙,是有多忙?
夜久唯沒有任何的概念——就像她到現在,都還不確定,自己以前是個怎樣的人。
她是誰?其實,她只是一個丟了過去的人。
而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可以被“聽說”,塑造成任何人。
聽說,她有很多很多的聽說。
例如,她聽谷原管家說,小唯小姐是一個體貼、懂事、讓人心疼的好孩子;
例如,她聽躲在廁所裡的護士在議論,“想不到,那個夜久唯也有今天啊!”
夜久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生?除了谷原管家外,她再沒有從第二個人的嘴裡,聽到對夜久唯有利的正面評價。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雖然除了谷原管家外,她再沒有從第二個人的嘴裡,聽到對夜久唯有利的正面評價,但是,剔除那“第二個人”,她也沒從第三個人嘴裡,再聽到任何關於“夜久唯”的半點不是。
自她從夢中清醒,她見到的人,只有谷原管家和一個沉着臉,自稱是她“外婆”的老婦人。
老婦人告訴她,“要不是看在清子的面子上,我纔不想來照顧你這個喪心病狂的野丫頭!”
老婦人不喜歡她,或者,是極度厭惡她。
她不明白爲什麼,所以,只能睜着一雙霧濛濛的眼睛,無辜又茫然。
看着她的樣子,老婦人憤憤不平,指着她的鼻子,開始細數她的不是。
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好像她過去的種種惡劣行徑,早已罄竹難書一般。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她才又得到了好多的“聽說”。
聽說,夜久唯的個性非常惡劣,在東京某所私立學校裡,飛揚跋扈、囂張任性;
聽說,夜久唯是個花心的女生,喜歡和不同的男生三天兩頭玩曖昧、鬧緋聞;
聽說,夜久唯有個前男友姓宍戶;有一個劈腿對象叫忍足,還有個勾引對象在青學;
聽說……她聽到的傳說,不勝枚舉,但再多的聽說,對現在的她而言,最多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她不在意有關她在學校裡的聽說;她有點介意,她在她家裡發生過的聽說。
聽說,她的親生母親因病逝世;聽說,她有一個對她忍讓有加的好繼母。
只是,失憶前的她,對她的繼母相當惡劣;
聽說,她十歲的時候,就開始唆使她的同胞妹妹、聯合家裡的一干傭人,一起誣陷她的繼母、反對她的繼母在夜久家做出的任何決定;
聽說,她十四歲的時候,她在她繼母的水杯裡放安眠藥,害得她繼母差點長眠不醒;甚至,還爲了追求一個男生不顧矜持地帶着同胞妹妹離家出走,千里迢迢跑到神奈川,賴在那個男生家裡,打死也不走;聽說,她在十八歲的時候,不知爲何,放棄了那個男生,回到東京,轉學冰帝,只是安分沒有到一年,她又把她的繼母害到流產、險些喪命,而她自己,則因爲失戀,載着她的雙胞胎妹妹陪她去羣馬縣飆車,結果,發生了一起很嚴重的車禍……
聽說,就是因爲那次車禍,她的雙胞胎妹妹,掉進海里,至今生死未卜;聽說,也正是因爲那次車禍,她在病牀上躺了將近一年!
而一年後,終於恢復意識的她,卻變成了現在這個丟了過去的她。
好像很荒誕的一個故事,聽起來很瘋狂的一段過去,但,那卻是她耐着性子,勉勉強強從她“外婆”的一堆廢話裡拼湊完全的重點——似乎是有關“夜久唯”的過去……那段被她遺失了的那段過去。
可惜,比較遺憾的是,她對這個過去,缺少任何的觸動,連一絲一毫的似曾相識……都沒有。
何況,那個“外婆”討厭她,她又該怎樣去相信,在那些聽說裡沒有老人家“添油加醋”的主觀論斷在裡面?
那些聽說,僅僅只是聽說。
空白的腦海,依舊是空蕩蕩的白;努力地思索,她最後能思索到的,只有一陣尖銳的痛。
如針扎般的劇痛,足以啃噬她所有的知覺——她不是自虐狂,那樣痛苦的經歷,她試過兩次後,再也沒有勇氣嘗試第三次!
她是誰?她想,她只要知道她有個名字,叫夜久唯就好!
至於沒有過去的未來會變得怎麼樣?
不過另一段開始而已,她可以慢慢適應。
所以,沒有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