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本大爺安然無恙的回來, 舅舅似乎不大高興,啊恩?”邪邪的尾音華麗上揚,跡部景吾側眸打量面色僵硬的大澤, 對方措手不及的驚愕清晰落在眼底, 立時拼貼出玩味的笑意來。
“景吾, 你這說的什麼話?”中年男人面部肌肉隱約抽搐了一下子, “你在巴基斯坦失蹤多日, 公司陷入混亂,造成的損失前所未有,媒體大肆宣揚鬧得滿城風雨, 我和你母親有多焦慮!”
“是這樣麼?”華麗男人並不急於反駁他的話,轉身逸逸然向主席臺踱了幾步, 取過桌面上的總裁提名案, 指尖彈在紙面上的聲音如惡魔搖着催命鈴, 聲聲打擊在大澤心頭,“如若本大爺今天不出現這裡, 這江山豈非要易主?”
“老爺子身體欠佳,總裁又失蹤,凡事循例交由家族董事會決斷,財團至今未能就公司權力歸屬作出強有力的迴應,才造成股市持續的動盪, ”大澤看一眼臺下黑壓壓的人羣, 繼而擡頭挺胸直視狂傲不可一世的男人, “今天召開這個會議, 是全體股東意志的體現, 是爲了財團的未來着想。”
大澤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然後滿意的看到不少在座股東露出附和的神情來。
“在巴基斯坦確實發生了一些計劃外的事情, 但是舅舅,”跡部僅僅勾起一抹邪氣弧度,修長的指節攥緊,音色拔高的瞬間將厚厚一疊會議資料狠狠的摔到檯面上,“本大爺還沒有客死他鄉!”
雪白的紙片翻飛如蝶,然後是死一樣的寂靜。
跡部景吾長身玉立,冰冷眼神在大澤耀葉身上停駐片刻,只一瞬通體生寒。俄而他冷笑一記收回目光,雙手支撐桌面,眼神炯炯一排排向下掃視,宛如凜冽的寒風席捲過境,強大的壓迫感讓人無法直視。
大澤被迫承受他的怒氣,顏面終究難以維繫,他嘆口氣,“景吾,這其中可能有些誤會,今天不過是權宜之計,你及時回來,自然是最好。”
“呵,”精緻的脣線合歙,咀嚼莫測的笑意,囂張豔麗隱隱滲透在優雅中,“舅舅果然明理,那麼既然如此,眼下這投票……”
跡部惠理子靠在深紅色法蘭絨的背椅上,但見眼前頎長的身影倨傲挺立,居高臨下的姿態和他父親當年如出一轍。閉了閉眼掩蓋眼底頹然神色,復又睜開,她立起,聲調依舊典雅高貴,“這投票不作數,眼下的局面理應交給景吾來處理。”
這對貌合神離的母子隔了幾步臺階默然對望,惠理子嘴角浮起一抹苦澀弧線,眉眼幾分蒼涼,小心翼翼維繫的關係猶如埋着□□,到底,這天還是來了。
跡部視線一晃,錯開她複雜難辨的目光,犀利眼神迅速掃視人羣,“諸位可有異議?”
很多年前國中網球界就有着這樣的傳言,立於二百人頂點的冰帝之王擁有天換亂墜的外表和神賦的網球技術,犀利的洞察力可以讓對手的弱點無所遁形然後毫不留情的出擊,當他將手指提到面部拂過耀眼淚痣的時候,便宣告了獵物的覆亡。
反手反排命格,覆手復立乾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彷彿是爲這男子身上散發出來的乖戾氣息所攝,偌大的會場一時鴉雀無聲。
“在處理三浦副總期間遇襲,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爲之,目前已交由警方深入調查,相信幕後主使不日將浮出水面,爲確保安全不得不隱瞞行蹤,鑑於此事件給公司和諸位帶來莫大的困擾,我本人在此表示誠摯歉意,”紫發的年輕人略低了頭,“從今天起本大爺將以第一繼承人身份全面接管公司所有事物,並將儘快採取措施穩定股價,請諸位放心,還望各位一如既往支持財團發展。”
“景吾少爺,你剛纔說的首席大股東,可以爲我們解釋一下麼?”隔了片刻開口的是跡部集團的三朝元老木下登,垂垂老矣的男人神色淡定,雙目微闔,隱約些許飽經世事的厚重感。
年輕俊美的男人挑了挑眉,一記響指清脆,鳳長太郎即刻遞上整理好厚厚一打股權轉讓書,跡部微微一笑,“一週來股價暴跌,這是本大爺從部分股東那裡以低價回購的股份,共計一百零八位,加上之前持有的,總共是35%。”
大澤耀葉面色煞白,挫敗感鋪天蓋地襲來。
他們從紐約分公司套取的資產,絕大部分用來吃進股票,爲了不留下蛛絲馬跡,這些股份都分散在不同持有者手裡,並有相應價值的資產作爲抵押。而顯然,那些人在不知情的情況已經背叛了,原因只有一個,跡部景吾出得起價錢,更準確的說,他私下注冊的證券公司出得起價錢。他放任股價暴跌而按兵不動,就是爲了動搖人心,以最少的投入獲取最大的回報。
商人都是利益至上,這沒什麼奇怪的,然而這份孤注一擲的魄力,卻不是人人都有的。
已經有些人微微變色。
跡部家族五世金融,崛起於二戰後,其間不乏改朝換代的權力交接時期。在混亂期間因爲擔心資產縮水而拋售股份的董事,不乏家族董事會內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有的早年跟着跡部慎吾開拓疆土,歷經商海城府,摸爬滾打攢下一份龐大家業,資歷驕人,功勳卓著。面對這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心底多少有幾分倚老賣老的輕蔑。然而跡部景吾手腕過人雷厲風行,決不允許有人挑戰他的權威,他藉助有利時機毫不留情削弱這些掣肘勢力,提拔年富力強的新銳培植心腹,爲他的商業帝國打下堅實基礎。
大澤耀葉握緊了拳,然後鬆開。
跡部景吾,你贏了。
或許,這位才華橫溢城府難測的家族後輩,一早就洞悉了他的野心,步步爲營,請君入甕。
這大刀闊斧的洗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大局已定。
水萌將目光從屏幕上收回,深深的吐了一口氣,鞠躬告辭。
老人目送孫媳的背影拾級而下,鑽入等候在外的房車裡,驀地回頭問立於身後老管家,“她此去是要……一箭幾雕來着?”
“呵,”兩鬢斑白的管家恭敬的微微低頭,“老奴愚鈍,參不透啊。”
“你知道,景吾這孩子缺少的是什麼?”
“景吾少爺天縱奇才,從未讓您失望過,若說欠缺了什麼……”
“是失敗。”跡部慎吾沉澱了歲月滄桑的聲音緩緩道來,音量不大,卻字字深遠,“他的人生太順了,做什麼都是完美無瑕,沒有經歷過失敗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王者也一樣。”
在君臨天下的那一刻輸掉真愛,會是什麼感覺?
性格烈性的女子毅然剔除婚姻的瑕疵甩手獨行,留下從未敗北的男人獨自品嚐失去的痛苦,建立在不平等關係上的婚姻是有隱患的,即便他們相愛。
她本是不喜被拘束的女子,爲了真愛甘願當籠中的金絲雀,然而往後呢?夾在兩個不知該稱爲母親還是婆婆的水火不容的女人之間,唯一的依靠就是帝王般的男人給予的,不知哪天會消失的縹緲的愛,那麼,誰來給她安全感呢?
他們都需要一段時間,思考關於有對方參與的未來。
他懷着將來要拋棄她的心情娶她,但是他喜歡上她,所以改變主意了。
他們的關係,從來都只是跡部景吾說了算,從開始就是這樣。
她說過,他們相愛是沒有錯的,可是她不想繼續當被動的那一方。
她只是想要任性一次,不管結果如何,要麼完勝,要麼慘敗。
黑色房車緩緩駛入財團總部的停車場,一襲黑色套裝的清麗女子下車,抱着文件袋按下了通往頂層會議室的電梯按鈕。
各式各樣的精彩表情映入眼簾,惹得跡部景吾揚起豔麗的淺笑來,“既然公司股份有了巨大變動,那麼重新調整董事會成員和選舉新任董事長就要提上日程,具體的安排,本大爺會在下週的高管會議上提交議案。”
“景吾少爺,您似乎忘記了一個人。”
“哦,木下先生請說。”
“跡部老爺子的意見,您徵求過麼?雖然您是首席大股東,可是改選董事長這樣的大事,沒有老爺子的首肯,恐怕會落人口實,萬一有人不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希望景吾少爺務必考慮這點。”木下緩緩道來,神氣悠閒,但見跡部冷冷一揚眉,會場裡開始有竊竊私語。
“景吾,你這樣獨斷專行,可是會引起公憤的。”彷彿是尋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大澤耀葉涼涼的開口。
“木下先生的忠告本大爺領教了,可是舅舅,”跡部景吾側眸盯着大澤,忽而冷冷扯開嘴角,“有些話你非要逼着本大爺說出來,彼此臉上都不好看,啊恩?”
“你什麼意思?”大澤額頭沁出冷汗。
“這些是你在紐約分部任職期間套取公司資產的證據,還有你聯繫植村元佑在巴基斯坦設伏的錄像,”華麗而殘酷的微笑像錚亮的刀片,一寸寸沒入對方死穴,跡部揚起下巴,淚痣閃爍莫測微光,“本大爺現在凍結你在財團的一切職務,或者我們可以法庭上見。”
窮途末路,大澤眼底閃過狠厲的神色,手掌一揮,會議廳兩側的偏門不知何時打開了,數十位扛着攝像機拿着話筒的媒體人士忽然闖入,在場諸位均是一愣,連跡部也不例外。
“哥哥,你這是做什麼?!”惠理子臉色變得很難看,大聲質問他。
“做什麼?哼,”大澤冷笑,“既然大家把話挑明瞭,索性把所有醜事都曝曝光,你意下如何,跡部總裁?”
寂靜詭譎的氛圍將會場籠罩,不安的因子在血液中涌動起來。
“舅舅,您太性急了。”
玲瓏剔透的音質透過別在頸部的微型話筒,緩緩降落全場,引得所有人回眸。
從會場高處入口款步走下的女子,有着清妍的眉目,光華點點的瞳眸,纖細的身段裹在幹練的套裝裡,嘴角笑意清淺,卻欠缺溫度。
惠理子怔住。
水萌卻是不急不慢的走上主席臺,笑容款款,落落大方,擡手揚了下文件袋,“老太爺的首肯在我這裡,爺爺的親筆簽字,代表家族內部支持跡部總裁出任新董座,”朝跡部嬌俏的眨了眨眼,“景吾,你實在太粗心了,居然忘了帶。”
“水萌……”他皺眉。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大澤叫囂。
“舅舅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她卻是溫婉輕柔的笑,狡黠的弧度,舉重若輕般飄渺如歌,“好歹我也算跡部家的小姐,你要說的醜聞不就是這個麼?”
跡部景吾的瞳孔微微一縮。
語驚四座,大澤不可置信的張開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女人,她是故意來混淆視聽的麼,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人羣靜默三秒,久久的譁然沸水一般炸開。
“品嚐過箇中滋味,愛情才能夠涅槃重生,”命令下人關掉屏幕,跡部老爺子深炯的目光投向遠方,意蘊深長,“然後,尋找某個契機……”
愛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