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綜合醫院董事局會議召開的同時, 日暮靜流在準備室換上手術服。護士替她繫好衣帶,告知一切手術準備已經就緒。
她的眼神清澈,卻不曾有過對生死的敬畏。在手術檯上救死扶傷對年輕醫生來說或許是熱血沸騰的神聖使命, 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場又一場和死神競爭的遊戲。
穿過開啓的自動門步入手術室, 麻醉醫立時回報麻醉時間, 她微微點了點頭, 無影燈明亮卻不刺眼, 任何不必要的情緒被排除在外,靈魂彷彿離竅,默默注視着自己用輕靈的音色有條不紊講解手術方案。
雪亮的刀片劃開皮膚, 有鮮豔奪目的液體爭先恐後涌出,她的眼神清明專注。將心臟內的血液全部引流入肺膜建立體外循環, 第一助手切開升主動脈根部, 注入晶體停跳液, 兩分鐘後心髒停止搏動。器械護士將持針器夾好的雙頭針和墊片遞到眼前,她深深的吸口氣然後低下頭去。
第一次跟她合作的人, 很少有不被那極富效率的速度和行雲流水的動作吸引注意的。心外科最年輕的主刀忍足侑士的小師妹,導師理查德克羅多給予她的評價是“卓越的才智和悟性,對醫學非比尋常的熱忱和百折不撓的堅韌,極好的合作精神和協調溝通能力,有望成爲未來心外科領域的學科帶頭人。”
日本的醫療體系, 近年來體制改革大刀闊斧, 然而年輕醫生大多要受制於資深教授, 即便是忍足那種天才, 如若沒有醫療巨頭公子的身份背景, 依然會被他們視爲初出茅廬的晚輩難堪重任。
所以,日暮這個初進醫院的新人, 並沒有太多表現的機會。
可是她似乎不太在乎這些,兢兢業業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偶爾有大型手術給主刀們當助手的機會,優異的流暢性和熟悉度讓不少人刮目相看。
今天這臺手術,本來是忍足的,因爲他要準備董事會議的事情,手術難度也不大,所以交給她來做。
忍足侑士那種人,拿手術刀不過是個踏板,關東地區最大醫療機構的公子,將來必定像他父親一樣將工作重點轉向行政管理。
心外科是醫院的重點科室,醫療條件和醫生素質毫無疑問都是全國頂級的。
忍足向回國不久的她發出邀請,除了師出同門,他所說的肉麻兮兮“學長的關愛”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她猜得出來。要鞏固忍足家的控股權,除了股票這種實質性的東西,培養尖端科室骨幹也是必不可少的,所謂自己人好辦事。
日暮倒是很奇怪,他怎麼就這麼放心把她當自己人,忍足大她好幾屆,她入學時他就快畢業了。以前在芝加哥大學的時候兩人並無太大交集,不過聽說忍足侑士醫學院大衆情人NO.1的地位從沒被動搖過。
難道是因爲畢業典禮上她是作爲代表給優秀畢業生的他獻花的緣故?
手術順利完成,日暮換好衣服打算回辦公室去。電梯門開啓,腦外科主任野田正夫站在裡面,面色陰沉。日暮微微勾了勾淺淡的脣線,她剛剛接到短訊,忍足廣瀨院長連任成功,這位最大競爭對手臉色難看很正常。
“忍足醫生可是爲了心外科掙了不少選票,想必他的眼光一定獨到,日暮醫生也是後生可畏吧。”野田端着架子冷嘲熱諷。
作爲一條被殃及的池魚,日暮在心底嘆口氣,面上卻是微笑平和的,“承您吉言,不過董事們偏向能拿手術刀的醫生,也是可以理解的。”
兩鬢斑白的野田已經有兩年沒有親自主刀,他的手顫是腦外科不可觸碰的禁忌,這眉眼精緻的女子慢條斯理回敬,對方的臉色頓時面如死灰。
電梯在心外科的樓層停下,日暮踏上冰涼的地磚。她看了一眼在身後合攏的電梯門,斑駁色彩融化在湛藍眼底竟成了豔麗的魅紫色。
跡部景吾驅車趕到慶祝忍足院長繼任典禮的會場時,無邊夜色已經將城市籠罩。
水萌留在醫院待產,本來他是不想來的,禁不住忍足這頭關西狼軟磨硬泡,未免給這個傢伙留下話柄,他等老婆睡下了纔過來。
視線在會場裡一掃,忍足端着酒杯在香檳塔旁邊朝他舉手示意,跡部鬆了鬆領帶,往那邊踱步而去。
走近了才發現忍足旁邊還站着位美人,看起來眼生的很。
最簡約的純黑色小禮服,腰部用一個錚亮的金屬扣款款收着,婷婷嫋嫋宛若一支立於水中央的風荷。
慄棕色長髮堆於一側,劉海做出優美的手推波紋,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她素淡卻極爲精緻的五官,碧海晴空般的瞳眸和櫻色脣瓣,組合後奇異的融入了若有似無的豔麗感,矛盾又和諧。
一種異樣的感覺冉冉升起,跡部不自覺的微微蹙了蹙眉,接過侍應生遞過的酒杯,挑起嘲諷一笑,“忍足,這是你的新女友?”
“你誤會了,跡部,”優雅的關西腔永遠帶着不可捉摸的性感,忍足和跡部碰杯,然後笑謂日暮,“我的小師妹可不是那麼好追的,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心外的重點培養對象日暮靜流小姐,這位是……”
“跡部總裁大名如雷貫耳,幸會。”她打斷忍足的話,大大方方的舉杯,琉璃清脆。
彼此落座。
“大獲全勝,倒沒辱沒了你天才的名頭,看來本大爺該說聲恭喜,啊恩?”跡部大爺樣翹起二郎腿,閒閒的調侃道。東京綜合醫院院長之位和控股權的爭奪,其下有多少瀰漫硝煙的勾心鬥角自然不爲外人知,忍足不像跡部,做什麼都尋求轟動效應,他喜歡不動聲色就把事情解決了,說起來這種人最危險,被他坑了你都不知道要找誰報仇,日暮心想。
這時手袋裡有悠揚的手機鈴聲響起,她低聲道了句抱歉,走到走廊裡去接聽。
她這件禮服從正面看設計的端莊典雅,把前胸遮擋的密不透風,背後卻是一大片玉色肌膚的驚豔。忍足噙着意味欣賞的笑容目送她的背影遠去,賊兮兮捅了捅身邊跡部,“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跡部白他一眼,神情正直狀,“本大爺可是有老婆的人。”
“誰問你了,我是說我追她的話怎麼樣?”忍足興致勃勃。
“品味有待商榷。”跡部摸着下巴,一臉不以爲然。
“不會吧,她可不比水萌差。”忍足疑惑。
“我是說要是接受了你,她的品味就有待商榷了。”
“喂……”
“忍足,她是非常漂亮,氣質也出衆,”跡部把玩着手裡的酒杯,輕笑一聲,“可惜未必有趣。”
“這你就不懂了,看女人哪能光看表面。”忍足眸中閃爍高深莫測的微光,“想當初你還不是被水萌騙的團團轉?”
沉浸在幸福生活裡的跡部大爺冷不丁被戳到痛處,鳳眸眯起,眼睛裡有比較危險的光束,“別拿本大爺跟你這頭不華麗的關西狼相提並論,啊恩?”
你也沒華麗到哪裡去,老婆娶了快兩年,真正吃到手的也就小半年吧,忍足很想這麼吐槽,不過未免跡部發飆,他還是收起了調笑神色,懶懶勾起嘴角,“有個消息,你一定感興趣。”
“哦,什麼?”
日暮到稍稍僻靜的走廊裡接起電話,俄亥俄州的國際長途,女子溫和的聲線傳來,“靜流啊,沒有打擾到你手術吧?”
“我不在醫院,忍子姑姑,有事嗎?”
“其實我是有事情想要拜託你,”女子嗓音變得心酸,泫然欲泣狀,“我們家楓楓要來東京參加青少年國家隊的訓練,你知道的,他那個孩子少根筋,肯定照顧不好自己,我想來想去只能拜託你暫時照顧他,爺爺不贊成他來,可楓楓就是那個倔脾氣啊……”
眼前出現了一隻阿米巴原蟲的又帥又呆的臉,日暮扶額,她知道爺爺一向不贊同孫子不務正業打籃球,老頭子早說過了,以後一分錢遺產也不要留給這個沒出息的死小子。
“呃,他什麼時候來?”日暮問。
“應該到了吧,”流川忍子頓了下,“你現在在哪?”
“銀座的西洋酒店,三樓宴會廳。”
“好的,我打個電話給他。”
日暮掛了電話,正在爲自己即將告別舒服的獨居生活而哀悼,她的視線一晃,門後貼着牆的長形自助餐桌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踮起腳尖費力的去拿蛋糕,小手剛剛碰到盤子,就被一個俏麗的長髮女孩從背後抱起了,埋怨的說,“柯南,你又亂跑了!”
小蘭沒看見,而柯南卻看見她了,朝着日暮擠眉弄眼,後者呆愣在原地,真是禍不單行,這個瘟神不是去美國試藥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阪神大地震的DNA鑑定中心,最近出了份報告,”忍足擡手託了託平光鏡,迷離虛幻的光芒在鏡片上一掠而過,“在倖存者基因庫裡,找到了和已故的跡部伯伯有親子關係的人。”
跡部一下子坐直身體,“消息準確嗎?”
“忍足醫療旗下的慈善資金捐助了好幾個大型自然災害的災後鑑定中心,這方面還是有些渠道的,”忍足攤手,泄露了一聲笑,“報告就壓在我手裡。”
災後處理沒有時間底線,爲了幫助家屬找到罹難者公墓或者倖存在世的親人,這方面的醫學援助從未間斷。
他最後一句分明是話裡有話,跡部凝神了片刻,優雅桀驁的面容終於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采來,“本大爺的妹妹,難道……”
“所以我才特意讓你來看看嘛,”忍足笑眯眯的,非要仔細尋找才能從那散漫的表情裡發現一絲狡黠,“爲了不重蹈覆轍,行動之前還是向哥哥大人報備一下比較好。”
他終於知道那種奇異的豔麗感從何而來了,跡部垂下眼瞼,眼底忽明忽暗,叫人難以猜度,半響,削薄的脣線上揚,“本大爺不準。”
“什麼?”
“本大爺的妹妹是你小子碰得的麼,啊恩?”這麼說來日暮還不知道,就是跡部,一時間也難以消化,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喂喂,跡部你這是過河拆橋嗎?”忍足嘴角抽搐,憤憤不平的指出事實,“況且她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妹妹,也是植村和水萌的妹妹。”
跡部的頭頓時大了一圈。
然後他接了個電話,頭大倒是不見了,眼睛放光聲音顫抖的樣子把忍足嚇得一呆,“怎麼了?”
只見跡部嗖一聲從座位上立起,抓住外套就急匆匆往外趕,“包子要破殼了,本大爺要當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