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的世界
沒有你的世界
今天的雨格外溼潤。
淅淅瀝瀝的春雨將白沙的土壤暈染成一種淚後的溫柔。
仁王雅治手捧着一束百合輕輕地放在潔白的大理石磚上。他肅穆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笑意。梳得整整齊齊的銀髮再也不見少年時的張揚。合身的黑色西裝帶着一種濃雲的惆悵,竟壓過了頭上凝重的雨雲。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不需要回頭他也知道來人是誰。
“嘿,搭檔。”仁王僵硬的嘴角勉強勾起些許輕描淡寫的弧度,但那令人喘不過氣的窒息感卻無法由此得到緩解。
柳生沒有說話。
少年時代意氣風發的學生會長,如今成爲了帶着白手套在銀亮的燈光下操控生死的引渡者。他紫藍色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身上灰藍色的西裝,墨色的領帶無一不彰顯出陌生的細節。
面前的男人……
已經不再是仁王雅治所熟識的那個球場上的紳士了。唯有那副依舊潔淨卻透露出一絲滄桑的銀絲眼睛可以找尋到昔日的一絲影子。
可那又如何呢?仁王雅治在心底嗤笑。
柳生比呂士不再是曾經的柳生比呂士了,而他仁王雅治呢?也不再是球場上嬉笑間操控成敗的欺詐師了。
十年的光陰,抹去了他們太多的回憶。
於是,縱然再次相見,也找不到昔日擁抱時候的體溫。
也許,一切都是從那個人的離開開始……
可惜,也正隨着那個人的離去,他們都回不到過去了。那些燦爛年華,那些純真年代。在天人永隔的傷痛中,永遠,永遠抹上了灰色朦朧的陰影。
這是他們的原罪。
仁王雅治笑。但那苦澀的角度已經找不到懵懂青澀的餘溫。
柳生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他依舊邁着來時那沉穩的腳步。任憑雨水打溼他昂貴的西服,任憑雨水抹去他們美好的回憶……
他一點一點地遠去,一點一點地,離開仁王雅治的世界,再不回頭。
“雅治,柳生走了?”幸村晴美身上的黑色長裙早已經溼漉漉地滴着水,但她渾然不覺地,只是固執地捧着手中的矢車菊。
“啊。”仁王收回了眺望的視線,低頭望下已不再是鄰家女孩的幸村晴美。
“也好。”幸村晴美的目光迷濛了起來,帶着一絲仁王雅治看不懂的霧氣,“也該走了,都走吧。”
她蹲下身將矢車菊放在墓碑前。
那墓碑上的相片,任憑雨水一點點地打溼青澀的笑容。笑顏如花的紫發少年,蒼白地停留在記憶中的時光。終於,一天天地風化破碎……
“哥哥,今年的矢車菊開了。你看,多美啊……”幸村晴美溫柔地撫摸着大理石墓碑,像是情人私語一般,要用自己溫熱的體溫捂化冰冷的大理石。
……
寂靜的雨聲敲打着古老的和屋。
晶瑩的白色玉子從手中脫落,一下一下敲擊着堅實的木板。
“弦一郎,你的心亂了。”老人拄着柺杖,站在廊下看着失神的孫子。
“是我鬆懈了。”真田急急忙忙地揀起棋子,卻只是更匆忙地帶落了整盆的棋子,叮叮噹噹落在地上,交織出慌亂的雅樂。
老人搖搖頭,離開了。
但他的聲音卻飄得很遠很遠……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跪在地上撿着棋子的真田一怔。
他的手臂劇烈顫動着。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真田閉上眼睛,“若世間苦難都可以這樣輕易地捨去該有多好。”
他輕輕地嘆了一聲,呆呆地坐在原地望向廊下一滴一滴如珠簾滑落的玉珠。
“弦一郎,你看這樣美的春雨,又是花開荼蘼的時節呢!”
逝者之言猶在耳畔。
那音容笑貌,彷如昨日。
“幸村……”
真田緊攥住心口。歇斯底里的痛快要衝破單薄的胸膛,但最終,只是徒勞地迴盪在耳畔,盤旋在腦海。
切骨之痛有如附骨之蛆,蠶食着他僅存的理智。
“弦一郎,網球就是我,如果沒有了網球,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弦一郎,立海大三連霸沒有死角……”
“弦一郎,去結束這場比賽吧……”
“弦一郎……”
“弦一郎……”
“弦一郎……”
聲聲呼喚仍是徘徊在耳邊。
真田痛苦地捂住耳朵。
對不起,曾經說好沒有你也要贏到最後,我食言了;對不起,曾經說好即使在沒有你的世界也要好好活着,我食言了。
我欠你那麼多個承諾。
可是幸村,你爲什麼不再說一次呢。
“弦一郎,你好大的膽子啊!”
真田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
縝密的雨簾沒能攻破窄窄的玻璃。
它盤旋着,迴轉着。最終輕輕柔柔地落下。
柳安靜地坐在房間裡。
滿滿的一箱筆記緊緊密密地羅列在他的面前。他拿出最底下沾滿灰塵的一本,翻開泛黃的書頁,露出了那時青春年少的筆跡。
“4月7日晴
新加入的網球部實力強勁。一年級正選幸村精市是個難得一見的強手,值得關注……”
他輕輕地撫摸着這一頁。墨色的雙眼慢慢睜開。
“4月13日陰轉多雲
正如我所預料的,幸村精市不論實力還是性格都是難得一見。PS:數據完全無從入手的對手。”
“5月18日小雨
幸村的數據至今無法掌握……”
……
他合上筆記,又拿出箱子最上面的一本。
“2月17日
數據所不能到達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證明給我看吧,幸村。”
……
“4月7日
柳蓮二至此放棄對幸村精市一切數據的收集。”
那顫抖的筆跡、灑出的墨汁無不昭顯着主人當時心情的跌宕起伏。
柳摸了摸那些已經風乾的墨跡。
那散開的墨痕,不知夾雜着誰的眼淚……
在他合上本子時,一張照片悄然從本子中滑落。
柳俯身撿起。
然後輕輕地,將它放在桌面的牛皮紙頁上,轉身離開。
土黃色的紙面上,那燦爛的笑容如此閃耀。八個年輕的少年們肩並着肩擁抱着,他們歡呼雀躍着。爲首的紫發少年,手中的獎盃有如阿波羅閃耀的皇冠,如此迷人。
可惜了,那樣真摯的感情,終究,還是石沉大海了……
……
北半球的春天到了,南半球的秋天也到了。
切原蓋着毛巾坐在漆黑的球員通道。
桑原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丸井坐在他的身旁。
“不用擔心我,前輩,今天我一定會贏的。”切原的故作輕鬆瞞不過對他知之甚深的前輩。
但明知如此,丸井卻還是愉快地笑笑:“是啊,赤也一定會贏的。你可是——立海大二年級的王牌啊!”
這樣久遠的稱呼免不了喚起了切原的回憶。
“切原,來奪取我的王位吧!”
這句不期進入大腦中的話讓切原赤也猛地吸了幾口氣以平復自己激動的心情。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的眼眶有點酸澀。
場上
桀驁不馴的墨綠青年驕傲地指着切原:“madamadadane。”
切原冷冷地回望着他,隨即步履沉穩地走向後場。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還不是越前龍馬的對手。但是……切原握緊手中的球拍。
他有非贏不可的理由。
十年前的賽場上,就在他立足的這個位置。
那個紫發少年意氣風發地成爲了最年輕的澳網冠軍,手捧着挑戰者杯笑得如此燦爛,十年後,他未完成的遺憾,將由他繼續書寫。
何況今日,是如此與衆不同。
“呼,呼……”切原赤也劇烈喘息着,汗如雨下浸溼了球場。但他仿若不知疲倦似的繼續奔跑着,不放棄任何一個球,不放棄任何一分。
就算輸,不能輸在今天。
切原赤也每每想到這裡就充滿了力量。他看着對手,眼睛中滿是堅定的不服輸的信念,他要贏下這場比賽,就在這裡,就在今天!
最終……
“won by Akaya,7-6。”
伴隨着裁判的話語隨之落下的是切原疲憊的身軀。
他用右手蓋住眼睛,劇烈的喘息沒能掩蓋住嘈雜的心跳。
嘴角輕輕地劃出了一絲弧度。
部長,你看到了吧,我做到了!
他笑着,恣意地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卻一邊笑着一邊哽咽起來了,“哈哈,哈。”
部長,對不起,遲了這麼久才奉上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還好還來得及。還好……
一定是今天的陽光太刺眼了。切原赤也心想。
如果不是因爲這樣強烈的光芒灼傷了他的眼,爲何有洶涌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閉上眼。狼狽的淚痕沾滿他的臉頰。
……
十三年前的春天,他們在立海大相遇。七個少年立下了稱霸全國的誓言。
十二年前的春天,挑戰王權的叛逆者切原赤也加入立海大。
從此,這支隊伍無堅不摧。
十年前的春天,在澳網的球場上,幸村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大滿貫。
十年前的夏天,輝煌的開端戛然而止……
而今,在他離去的十年裡,少年們彼此分開,各自成長。
十年後,他們不再是親密無間的隊友,漸行漸遠地迷失在人潮中,沒能再牽住對方的手。
十年後,他們沒有勇氣到少年的墓前重逢。
因爲歲月的磨礪,讓那些青春的記憶漸漸地,停滯在那個十七歲的夏天。
好想回到從前。
假如,還能一起征戰全國。
是不是,就能夠挽回三連霸征程的遺憾。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我們就還能夠那樣無憂無慮地微笑着。
那時,真田還是嚴肅負責的副部長,柳還是嚴苛認真的軍師;那時,仁王還是玩世不恭的欺詐師,柳生還是一絲不苟的球場紳士;那時,丸井還是不諳世事的單純少年,桑原還是可靠憨厚的最佳拍檔;那時,切原還是無惡不作的小惡魔王牌。
最重要的是,那時,幸村精市
——你還是那個光華萬丈的神之子,睥睨世人。
可惜上帝的薄愛讓你失去了成神的機會。
遺憾成爲了永恆。傷痛不可磨滅。
爲何昔日的美好都化爲了今日的苦痛?爲何每次回憶時伴隨的都是與呼吸同步的傷痛,那樣刻骨銘心。
大概是因爲
——Seiichi,在沒有你的世界裡,連微笑都成爲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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