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景吾
從他很小的時候, 他就知道他父親的皮夾裡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張照片,不過很可惜,那照片上的女人並不是他那高貴的母親。
表面上, 他的那對父母是外人眼中恩愛非常的模範夫妻, 實際上, 呵, 不過是貌合神離, 全無半分華麗可言。
不過,相較於他那位處處都對他強調華麗,高傲猶如一隻孔雀的母親, 跡部景吾更敬重他那位在商場上呼風喚雨、近似於無所不能的父親,所以, 連帶地, 對於那個和他父親有緣無分卻一直讓他父親記掛在心上的女人, 他纔會格外在意。
他父親找了這個女人很多年,然而真正找到的時候, 卻發現那女人竟早已嫁做人婦,有了一雙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兒女。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看見他一向自律的父親喝醉酒,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父親那麼不華麗的一面。
啊恩,很難想象, 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 會把他驕傲的父親折磨得如此不華麗, 於是, 他帶着樺地來到了日本, 美其名曰是爲了替他父親身先士卒、考察日本市場,實際上, 他只是想要親眼看看,那個能讓他父親動心的女人到底是何種模樣!
很孩子氣的心理,所以面上,跡部大爺堅決不會承認這一不華麗的動機。
音田來棲,她是那個女人年輕時候的翻版,幾乎和那張照片上的女人長得分毫不差。
他會開始注意她,從她的臉開始,那時候,他並沒有打算接近她,也沒有打算讓她進入他的生活,他不過是抱着一種玩味好奇的心態,置身暗處觀察她的一切,試着從她的身上尋找她母親值得他父親動心的影子。
可惜,沒有。
那是個相當不華麗的女人,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沒有一絲能吸引他視線的特質。
他覺得無趣,正欲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時,他發現了那篇刊登在校園網上,將他和唐懷瑟相提並論的論文。
不得不說,那篇文的文字還算華麗,字字句句,都能引起他的共鳴,他看了署名,音田來棲,笑,啊恩,看來這女人還不至於真的一無是處,他父親的眼光也沒有真的淪落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於是,藉着那篇文,他終是找上了音田來棲。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面面相對,雖然她力持鎮定,但他還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緊張。
她不敢和他對視,卻總在他故作不知道的時候,偷偷拿眼看他,而那樣的眼神,他早已太過熟悉。
其實,早在他們第一次交談過後,他從她的言行舉止中就已經猜到那篇文也許不是出自她手,不過,看着她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看着她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作者、甚至還舉了很多例子、搬出文中好幾句話來證明那文章真是她寫的模樣讓他忽然開始好奇:這個不華麗的女人到底要說多少假話才能圓住她的謊?如果他不揭穿,她是否就會選擇一直欺騙?
抱着這樣的心態,他開始和她接觸,他故意和她交談她完全不熟悉的領域,故意帶她去看對她而言只有催眠效果的話劇、音樂劇。
明明很困,明明覺得非常無趣,卻還是爲了迎合他,拼命裝作很有興趣、很擅長的樣子,搬着網上他早已看多、看膩的評論同他侃侃而談,啊恩,他承認,女孩打腫臉充胖子的模樣,那時候真的有成功娛樂到他。
他承認,他對她有興趣,不過那樣的感覺,他並不認爲就是喜歡。
不是喜歡,一時心血來潮,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就對她提出了交往。
話剛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然而,他沒有後悔——因爲後悔太不華麗。
聽了他的話,她整個人就傻在了那裡,琥珀色的眼睛,滿滿的不敢置信。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並不擔心她是否會拒絕。
她喜歡他,他知道,畢竟她每每看他時的眼神,那陣子費心迎合他的種種,他都有看在眼裡。
他想,既然她這麼喜歡他,那他願意勉爲其難給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一個機會。
他們最初的交往很順利,她雖然不華麗但至少還算識趣,和他相處時,也非常有自知之明。
他習慣了掌控,習慣了發號施令,她擅長服從、擅長按照他所期待的樣子做事,她不算華麗,可是她很聽話,偶爾的狗腿諂媚,他看着並不覺得討厭。
既然她這麼聽話,那自然他也願意多點耐心,偶爾寵她幾次。
他送她花送她禮物,爲她製造浪漫,只是她的反應總是差強人意,每每惹得他怒火中燒,不過,惱怒是一回事,他卻沒有真的生過她氣。
如果對於他的花、禮物和他的浪漫,她真的還像他預計中那般受寵若驚,也許後來他也就不會意識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真的對她上了心。
會察覺到自己對她上心,是那次無意中看到有不怕死的男生向她送情書——當然,後來事實證明那個男生的情書並不是給她的,而是委託她轉交給她“妹妹”的,但也就是目睹到那一幕,他胸口泛起莫名的酸味,一點點,不多,卻足夠讓他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對這個不華麗的女人過度在意至此。
既然在意,啊恩,那就繼續在意好了,逃避、否認並不符合他的美學。
他開始真的把她當成他的女朋友對待,所以他開始對她要求,試着要她變得華麗——其實,她華不華麗對他真的無關緊要,然而那陣子的相處,他早已摸清她的性格,知道在她裝作無所謂的外表下,有一顆自卑敏感的心。
那顆心,不怎麼華麗,一旦放任她繼續不華麗下去,總有一天,不是她自己主動放棄他們這段感情,就是她受不了周圍人的輿論,故作大度地率先鬆開他的手。
戀愛是兩個人的事,單靠一個人的肩膀根本不可能撐起兩個人的天——就算他有心,也是鞭長莫及。
她的不安、她的自卑,他很早就瞭然於心,只是在戀愛上,他是一個生手,他的身份、他的背景、他從小所受的教育註定了他不是個喜歡空口說白話的男人,更不會滿嘴的甜言蜜語——那種肉麻而又不華麗的事他從來都不屑做,他是個行動派的男人,也推崇現實主義,他喜歡用行動證明,不喜歡紙上談兵。
藝高人膽大,一個人的自信由底氣堆成,並非旁人的三言兩語就真的可以建立。
他替她補課,教她跳舞,帶她出入高級場所,他要她習慣他的生活,他要培養她的自信,讓她擁有足夠的資本,有勇氣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他不是他的父親,他決不允許自己的女人用這樣那樣的理由,最先放棄。
她說,她不是灰姑娘,沒有水晶鞋,那麼,他願意給她一雙,逼她努力穿上。
只是,她似乎一點都不瞭解他的想法,她開始和他鬧彆扭,一次次違揹他的決定,自作聰明,自以爲是,啊恩,他怎會喜歡上這樣一個毫無華麗可言的女人?
他從來都沒有親口同意他們分手,偏偏,她就是看不懂他的臉色。
他是冰帝學園高等部的學生會會長,她和音田風戶究竟是“姐弟”還是“姐妹”,她真以爲他毫不知情麼?
文章的事被捅破後,她一句解釋也沒給他,反而讓她的弟弟扮成女生來接近他,自己躲進蝸牛殼裡,死活不肯面對現實——她以爲自己的計劃很天衣無縫是麼?
聽着忍足他們說她和那些莫名其妙的男生交往,他冷笑在心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究竟還要幹出多麼不華麗的事纔會收手!
然而,他並沒有等到她的妥協——在冰帝留下一筆爛帳,她帶着她的弟弟瀟灑地轉身離開,連一聲再見、一句抱歉、一個交代都沒有!
再見她時,看着她的沒心沒肺,他……真的很想掐死她!
他躺在牀上,其實他很早就恢復了意識,只是他懶得睜眼。
聽着那個女人和越前龍雅的對話,他牀單下的手在他們看不見地方緊緊握成拳。
門鈴響了,他們停止說話,起身去開了門。
他緩緩地張開眼,深灰色的眸底,陰霾一片。
音田來棲,你欠本大爺的解釋,是時候該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