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三話

阿塵從大阪的醫院回到神奈川的本家時, 報紙上鋪天蓋地的新聞。

有關神奈川名門,幸村愛子的自殺事件,還有丈夫, 幸村明磊的離婚事件。

在傳媒發達的現代, 一個消息的傳播速度簡直讓人歎爲觀止。

阿塵的手頭上有一大疊的報紙, 這一週神奈川的全部頭條, 都是這件事。上面有一些圖片, 包括幸村愛子被送進醫院鮮血淋漓的手,還有站在搶救室外的家人,和搶救完後左手上厚厚的紗布。丈夫幸村明磊出席會議的照片也被貼了上去, 上面寫着諸如“負心郎”、“冷酷男人”或是“只顧事業的無情男人”、“神奈川如此知事”等貶義詞。

家裡向冰帝請了假,直到期末考纔會回到東京。雖然她覺得身體並沒有什麼不適, 但是母親的堅持, 還有奶奶的相勸, 還是讓祖父鬆了口。

不過請假內容,當然不是生病。只說家裡有重要的事, 暫時不能回到學校而已。之後跡部忍足等班上說得上話的同學也有發信息來問過情況,後崎和秋音則是讓她安心養病,不要太擔心學業諸如此類。

只是現在,恐怕安心不下來了。

阿塵把玩着忍足當賠罪送的手機鏈,心思卻飄到了那個荒蕪的西院去。

在本家的時候, 那個西院很少聽人提起, 發現有這麼一個存在, 也是因爲和葉哥闖禍逃跑, 誤打誤撞。

當時那個院落裡簡直像個鬼屋一樣。破敗的紙門, 厚厚的灰塵,無人打理而枯死的草木, 以及瘋長的野草。風一吹,穿過破洞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大着膽子走近了,纔看到殘敗的門板上寫着“溪靜”兩字。也只是隱約辨認出。

但是從來沒有人提到過,這個家裡還有個叫溪靜的人。

她和葉一郎對看一眼,趕緊就離開了。不過之後,這裡就成了他們秘密集會的地方。又或者是嚇唬人……

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那個“溪靜”,竟是曾經人們口中的談資,暮西涼傢俬奔的小姐。也許外人只會在這件事上添油加醋,但是家族內部,卻是緘口不談。

因爲這個“暮西涼小姐”,竟是抱養來的。而且還是……幸村老先生年輕時在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

更讓她震驚的是,那位外室,生下的是異卵雙胞胎。一個是溪靜,另外一個是……菊川南芴的母親。

這麼多年,她們居然都在一起,卻不明真相。直至爲了所謂的愛,所謂的恨,而彼此相互仇視,不再往來。現在在報紙頭條的幸村夫人,也是曾經的一員。

她是她們的中間人,徘徊在溪靜和柔之間,做一個兩面笑臉的女人。

那天阿塵在醫院,喉嚨還是不太舒服。但是她問了,問了自己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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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靜小姐的行蹤……其實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吧。爲什麼不去找呢?”

“你祖父他一開始就只是把她當做一件阻止分家擴張的工具。如果她可以安分地等到待嫁的年紀,那麼我們家爲她找一門好親事,利己利她。她私奔的事,已經使暮西涼家顏面盡失,再者她其實也沒有我們家的血脈,找不找其實都沒什麼關係。就算強行把她帶回來,也只會增加她對我們的仇恨。養虎爲患的事情,你祖父是絕不會做的。還不如,就由她去吧。”

“……聽上去,您好像不是很喜歡她?”

“看着她成長,儘管我心中對她毫無半分好感,但是在家在外,我從來沒有真正爲難過她。就算是她私自動用家裡的錢財,我也沒有過分追究。她去東京上學,也是她自己的意願,我並沒有多加干涉。”

“奶奶,其實我想不明白,爲什麼祖父要抱幸村爺爺的孩子呢?他也可以隨便找家福利院啊。這樣下來,現在不是有很多複雜的關係了嗎?”

“這我可不是很清楚,但是作爲暮西涼家的孩子,總比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女來得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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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溪靜小姐也是很可憐的。畢竟一出生,就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未來。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阿塵的思緒。

“大小姐,該用餐了。”

家裡人瞞着夢市幸村家的事情,學校也替她請了假,當然說法是她身體不好,前幾次還不是去看了醫生。所以阿塵現在看的報紙,都是收藏在閣樓裡的。現在有人來,估計就只有管家伯伯了。

“是——”她匆匆站起身,去拉那扇古老的板門。

門外果然是老管家,他笑眯眯的樣子依然是她記憶裡,最熟悉的微笑。在這個家,在僕人裡,也許就只有老管家是真實的吧。

*****

幸村明磊面對媒體的壓力和無時無刻的追蹤,早就做好了準備。此時他驅車前往父親所在的相模原市,一路暢通無阻。

幸村家,雖然及不上像一之宮、九漣那樣的家族古老,但是近幾十年來,也是在日本風生水起的。這樣的家族,即使是一個小小的消息,都足以讓那些八卦娛樂報紙爭相報道。更何況是離婚自殺這樣的“大事件”。

父親的房子建在一片小山坡上,遠遠的看着,是被一片櫻花樹林包圍的。此時櫻花凋謝,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棟古老的房子。

幸村老先生自從報紙上出現這樣那樣的新聞後就沒有再出去過,曾經有記者試圖進行採訪,結果驚動了警方。

果然,老人家的面子,不給是不行的。

下車,整理了下絲毫不亂的衣領,男人依舊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父親。”他問安,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你來,是想問問我的意思麼。”

幸村老先生沒有看着自己的兒子說話,他的目光遊移在幾面牆壁間。

“是。”他點頭,毫不遲疑。

“……”老人終於深深地看了明磊一眼,用同樣毫不遲疑的語氣回答,“那父親我就告訴你,我不同意。”

“什……父親?”

一向愛惜幸村家名譽的父親,怎麼會不同意?

他吃驚地看着老人,藍紫色的頭髮遮下眼睫。

“也許當年我那麼做是爲了幸村家的名譽,可是你看看現在……現在更糟糕了不是麼。”老人深陷進沙發中,眼神鋒利。“愛子有錯,但是明磊你身爲丈夫,難道就沒有責任麼?”

“……父親。”

“明磊,父親逼迫你與愛子結婚是不對,但是當時的情況,幸村家不得不與子木家聯合起來,否則迅速擴大的跡部家就會吞併我們。婚後你們過得不好,我是看在眼裡的。但是當時我失去了你母親,實在沒心情再管你們的事,才搬離了本家。本以爲,你作爲繼承人,可以處理好夫妻間的關係,但沒想到你卻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那時候精市才幾歲?你有想過麼。”

“但是父親。”幸村明磊外表文弱,其實認真起來,眼神像極了他的父親。

此時他就是用那種鷹一般的眼神,回視着父親。

“您是在爲自己的過錯找尋藉口麼?那天你帶着我和愛子去暮西涼府上,你料定了愛子會找機會放跑溪靜,卻仍然這麼做了。我現在問您一句,爲什麼?”

老人看着兒子,驚訝與憤怒在漸漸渾濁的眼中交織,最後消失在那片瞳仁深處。

“溪靜……是我的女兒。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暮西涼家當做聯姻的工具……”

“所以父親,您就忍心看着我爲幸村家‘犧牲’?溪靜是你的女兒,難道菊川柔就不是麼?當年你既然知道那女人懷孕了,就應該狠下心斬草除根!何必留下這個禍根讓暮西涼家主有機可趁,最後卻得到這麼一個吃力不討好的結果?這就是你待人處世的原則?真是引人發笑啊——幸村當家!”

幸村明磊的一連串反問逼得老人啞口無言,最後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兒子優雅地離去,口中卻像吃了啞藥一樣說不出話來。

“父親,這樁婚事,可以到此爲止了。否則,您就是在姑息養奸!幸村家,會毀在你的手裡!”

*****

精市對母親孃家的事,其實知之甚少。

因爲自從母親嫁到幸村家,他長到十三歲,在記憶力,似乎母親只說過在他出生的時候,外公舅舅們有來看過。後來,便一直沒有聯繫。

他只知道母親出嫁前姓子木,是家裡的長女。其他的,便不知了。

很奇怪不是。但是這放在大家族裡,是常有不過的事情。

兒女,也只不過是用來鞏固自己地位的工具。

精市知道,總有一天,他和妹妹,很有可能也會因爲這樣那樣的理由,莫名其妙地就被決定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伴侶。而他們自己,就是那精緻漂亮的玩偶,只供人欣賞,而不能開口。

“精市?”

剛纔那女生柔柔地聲音在病房門口響起,她從病房裡出來,朝他點點頭,“愛子姑姑讓你進去呢。”

母親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但是神情,比起前幾天,卻好得多了。

“精市,過來。”

母親有些乾裂的嘴脣喊着他的名字,眼中水紋波動,子木灰裡靜悄悄地掩上了門,出來病房。

“媽,身體怎麼樣?要不要喝水?”

他坐到病牀旁邊的沙發上,擡起頭認真地凝視着母親的眼睛。

“精市,你父親他想要和我離婚,他想要拋掉我們母子倆。”

幸村愛子自顧自地說着,眼神迷離。少年垂在膝上的雙手驟然握緊——“母子倆”?她果然是不在意夢市的麼?她想要讓他去勸勸父親麼?還是說,她現在這麼親切地叫他,只是因爲,他還有殘存的利用價值?

他的眼神冷了下去,銀紫色的雙瞳幽深,不帶一點感情。

“……精市,你是媽媽引以爲豪的兒子,是幸村家未來的主人。你是個好孩子,以後千萬別學你父親。媽媽……”

幸村愛子突然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間落到牀單上,一個一個小圓圈暈染開來。這本來是讓人動容的一幕,卻不知道爲什麼沙發上的少年始終目光冷淡,平淡無波地看着病牀上痛哭的女人。

那時候他還小,三歲半左右,被母親帶去一個大大的古老府宅,裡面高朋滿座。他被要求恭恭敬敬地坐着,不許東張西望,不許亂吃東西,更不許和不認識的人說話。

他看着母親,年輕的女人眼中閃爍着一種幾乎要溢出眼睫的熱切。

他沒有看懂。但是現在十三歲的幸村精市明白了。

那是一個女人的野心。

一個女人一旦有了野心,那麼這將是很可怕的事情。

賢惠的妻子,溫柔的母親,都將不復存在。有的,只是一個用溫柔掩蓋眼中慾望的,可怕而可悲的女人。

精市的手指很漂亮,修長勻稱,指骨分明。他的雙手緊緊攥起了拳,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掌心印下一道道痕跡。明亮而明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牀上分明是母親非女人,直到痛哭的女人最終說出了自己心底那抹殘存的希冀。

“精市……你、你可不可以勸勸你父親,讓他好好想想?還有你爺爺,他不會不管的!精市,你是個好孩子,明白媽媽的意思是不是?還有夢市……她還那麼小,那麼小……不可以沒有爸爸……”

心中彷彿有什麼被冷凍了。

以前被自己所逃避的事實,原來真的是……真的是。

他顫抖着合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眼睛時,那眼神讓幸村愛子駭然一抖。

——她從不曾知曉,也不曾見到,她那乖巧懂事的兒子,竟然會有如此冷淡犀利的眼神。

彷彿一把劍,將她的虛僞貫穿。將她挫骨揚灰,將她打落至那不知名的地獄。

她的手無意識地放下,呆滯地看着牀前的少年。

“母親。”

他用那樣疏遠而冷淡的叫法。

“父親找過我了。”

他維持着那個姿勢,就像談判。

“放心,夢市不會失去父親。”

他看着她,眼神未變。依然那麼堅決。

“夢市只會脫離那個噩夢。您爲她編織的噩夢。”

他看着牀上的女人眼神開始變化,慢慢地滲入瘋狂。

“我同意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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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爸爸愛你,也愛夢市。”

“爸爸想把你們從那個女人身邊帶離,她太危險。”

“也許你不能體諒我,覺得這可能是我的私慾。但是精市,爸爸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你們的愛。”

“爸爸不惜一切代價,都會保護你們。不會受那女人的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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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市一步一步走出病房,裡面的氣息使他窒息。

門口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他的表姐,母親孃家的人。他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忽略了女生張了張的嘴脣。

醫院裡很靜,只有他的腳步聲。

一聲一聲,沉重地彷彿灌了鉛。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有一張漂亮的臉,但是哭起來,怎麼還是那麼難看。

毫無血色的嘴脣努力想牽扯出一絲弧度,試了好幾次,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彷彿失去了某些機能。

他攤開手掌,上面赫然幾道紅印。

一滴淚珠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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