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和我想的出入不大, 不過你真的就不再做些打算?”
咖啡館裡,15號桌,兩個學生模樣的人面對面坐着, 放在面前的飲品似乎一口沒動。
忍足侑士覺得自己這生日鐵定是過不快活了。
“你難道不覺得我們的生活重心已經完全偏移了麼。”
暮西涼塵有點煩躁地扶着額頭。
“學生就該過學生的生活, 我們過早地陷入‘那個’圈子了。”
“別用這種滄桑的長輩語氣說話啊暮西涼同學, 仔細算算你似乎比我小几個月的吧。”
“喝你的咖啡。”
……
阿塵確實有些煩躁, 在接近暑假尾聲的時候。
她收到了來自藤原水母親溪靜的肯定答覆, 雖然在電話裡女人的語氣還是有些猶豫。遠在英國的跡部景吾也告訴她,即將在兩天後回到日本,參加同學忍足侑士的生日宴會。而從暑假一開始就消失了的葉一郎, 也終於給幼時的好友發了一條平安的信息。阿塵看着那短短的幾句話怔忪了半晌,不知道要不要回復。
——這一個學期來發生了太多, 讓她有種步入殘酷社會的競爭感。可當她閒暇時冷靜思考時, 才發現所有人的年齡均未到達成年界限。
這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神奇的世界。
這是她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有很多不符合她“以前”的觀念, 還有很多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
笑也好,哭也好, 累也好……籠統的概念裡卻有一條無比清晰的道路,她一直在往前走着。
祖母西子那天在車子上說的話仍歷歷在目。
她和跡部景吾,真的有可能嗎?
雖然那小子一向自負驕傲,但是他真的能夠挺住,能夠堅持, 能夠一直走下去嗎?
多活了十幾年的阿塵想。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這麼惶惶不安, 生怕一切到頭來都是一場夢。
所有人……朋友, 同學, 親人, 戀人。
那麼多熟悉與陌生,喜愛和厭惡, 統統都是符合常理的。
可她卻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敏感。
有一種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或者已經發生了。
……是什麼呢。
*****
忍足侑士的生日如期到來,暫住東京的忍足夫婦在家中舉辦了一場小宴會,請了親戚和生意場上的夥伴,另外到場的就是宴會主角忍足的同學和朋友了。
阿塵和跡部看到忍足的時候,毫不意外地見到了忍足的女伴——藤原水。
女孩總是扎着辮子的頭髮披散開來,落在肩膀上,眉眼溫順,默默地站在忍足侑士,忍足謙也和他們的姐姐之間。
在見到阿塵的時候,藤原水的表情明顯地變了。
“生日快樂。”
“哎,好歹我比你大了,別一副長輩的模樣。”
忍足和跡部還有謙也談論起了網球,忍足姐姐與自己的同學聊天去了。阿塵對着站在原地有些落寂的藤原水說:“不介意的話,能到花園裡說話嗎。”
藤原水躊躇着,最後還是跟在阿塵後面到了安靜的小花園裡。
步入花園,一片深藍色的夜空落入視線,滿天繁星,夜風微拂,是個清爽的夏夜。與喧鬧的室內成了明顯的對比。
阿塵在一棵大樹前停下。
“在忍足家住得習慣嗎,藤原小姐?”
“……習慣。大家都很照顧我。”
藤原水侷促地回答。
“溪靜小姐有打電話給你麼?”
阿塵側身靠在樹幹上,望着滿天的星子。她幾乎能夠模擬出藤原水的心理活動,這孩子其實很單純,很直接。
“——你、你究竟想說什麼?!”
藤原水慌張地退後兩步。
“那你同意嗎?”
阿塵避而不答,繼續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要進去了!”
藤原水抓起裙襬,她的胸口緊張地起伏着,阿塵依然面帶笑容。
“不要再妄想了。”
一句話讓藤原水凝滯住腳步,她僵在原地。
“具體的緣由我不想說明,但是豐臣雲許諾你的,從溪靜小姐答應我開始,就全部作廢了。”
阿塵從樹幹上起身,走到藤原水身邊一字一句地說。
“那個人不可信,也沒有權利干涉暮西涼家的事。她只是給你一個美好的夢而已。你母親看得清楚,你應該學學她。”
阿塵一邊說一邊想,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咄咄逼人過。並且要擺出這麼一副她平時很不屑的大小姐的樣子,來去鄙視和打壓一個十三歲的女孩。
可是還有什麼辦法。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你自己也清楚,那完全是,不可能的。”
阿塵壓低了嗓音:
“你認爲憑你,能從我這裡奪走什麼嗎?”
藤原水沉默着,雙手緊攥着裙襬,肩膀顫抖。阿塵不清楚她有沒有掉眼淚,只是她希望自己再堅決一點,果決一點,斷了她的念頭,爲自己好,也是爲她好。
這個世界啊……本來就是適者生存,弱肉強食的,很真實的世界。
只是這個真實過早地出現在了生活中而已。
“如果我能搶走忍足侑士呢?”
藤原水終於回答,聲音裡帶着濃重的鼻音。
阿塵皺起眉頭,覺得藤原水這想法既在她的意料之內,又有點出乎意料。
意料之內是因爲從藤原水住到忍足家,目的就很明確了。而意料之外,卻是藤原水現在的語氣。
……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忍足侑士喜歡你,那我就要搶走他。”
阿塵看了一眼明亮的客廳,裡面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找不到跡部和忍足。
“我們只是同學而已。”
——跡部景吾纔是……那啥。
阿塵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可笑,但是她自己又笑不起來。
藤原水回頭看了她一眼,又瞥向別處。那眼神太快,阿塵來不及看清。
兩人默默地站在小花園裡,似乎和熱鬧的室內在不同的世界。
“……像你這樣的大小姐,又怎麼會明白我。”
藤原水嚅囁,頭低地只能看見發頂。散下來的頭髮遮住了她的臉。
有人說喜歡留劉海的人內心是自卑的。散頭髮正好可以遮擋自己。
阿塵在心裡掂量着,生日宴會快開始了,總不能像和溪靜小姐說話那樣不計時間。
“你母親,也是生在暮西涼家,曾經享受着‘我這樣大小姐’的待遇。但是前幾天我問她的時候,她明確地拒絕再次擁有那樣生活的機會。你恐怕不明白吧……因爲沒有經歷過,所以不明白。”
“——那你明白?”藤原水的聲音依然悶悶的,卻有了點鬆動和不甘。
也許是阿塵沒有她想象中的傲慢,也許是她內心不夠堅定。
“將來不久,我就要爲因爲享受着這樣那樣的待遇,而準備用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去償還了。”
阿塵苦笑着,又想起了那天西子奶奶的話,不由再次看向燈火通明的室內。
“有得到,必有付出。只是形勢不一樣而已。有些苦是在表面,有些是在裡面。你也許認爲我所說的苦在你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內心的煎熬和身體的折磨,究竟哪樣更磨人,溪靜小姐已經實踐給你看了,不是麼。”
“……我只是想過得好一點。”
“現在有一個比起出賣自己意願更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阿塵拉起藤原水的手,在觸碰的剎那她感到了一絲顫抖。
“你接受它吧。”
藤原水的眼睛幽深明亮,阿塵再一次恍惚地以爲自己看到了幸村精市。
“等到你長大,就去做你想做的。再也不用低着頭,努力笑了。”
“……你幹嘛一定要用長輩的語氣說話。”藤原水眨巴着眼睛瞥向別處,臉頰上一道水痕在燈光的照亮下格外明顯。阿塵牽起她的手走進室內。
“——因爲我就是你長輩啊。”
是姐姐吧。
她微微笑着。
*****
忍足的生日宴會結束後,藤原水並沒有立刻回大阪去。她決定留到暑假結束,完成她的第一次打工。而醫院裡的工作,她也做地得心應手。而忍足謙也也因爲難得的假期,留在了東京熟悉醫院的情況。
相較於變得有些無所事事的阿塵來說,其他人似乎過得特別充實。
忍足和跡部提前回冰帝訓練去了,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也是同樣抓緊時間,儘量在暑假結束之前恢復到最初的狀態。因爲離婚的緣故,幸村明磊先生爲了方便照顧兩個孩子,勸說住在郊區的父親搬回來住。因此在暑假結束的時候,阿塵也沒有看到夢市。
……還有真田葉一郎,在暑假末尾的時候,回到了日本。
再見他的時候,阿塵彷彿覺得時間一下子倒退了十年——七歲的葉一郎,因爲失去了乳母,變得沉默不語。
現在他就是這個樣子。
可是阿塵不會想到這樣的狀態,一直到幾年後,葉一郎出國留學,也沒有改變。
在開學的時候跡部景吾才告訴她,很可能造成葉一郎這樣狀態的原因。
“……是麼。我以爲至少……”
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阿塵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無力地爬倒在桌面上。
那個綠眼睛的少年啊……就這樣消失了。
再討厭也好,再難纏也好,即使是上輩子自己死掉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強烈的感受。
與自己說過話做過對的人就這樣消失了。
……生命真是脆弱。
想着上課鈴打響了,班導走了進來。阿塵的注意力完全沒有集中,直到同學們的議論聲開始傳進她的耳朵。
——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從桌面上直起身,望向講臺。
那裡站着一個少年。
一瞬間以爲自己看到九漣陽了。
只是那不是的……感覺不一樣。但是又有點熟悉。
那少年有一頭和阿塵極其相似的深栗色頭髮,半長不短。一雙瑰紅色眼睛微微上挑,是清貴的貴公子模樣,閒散地站在全班面前作自我介紹。
“我是來自瑞士蘇黎世的一之宮鬱蒼,作爲這個學期的交換生,以後請多指教。”
阿塵瞪大了眼睛。
……一之宮鬱蒼?那個……那個小時候被她說成雨童的男孩子回來了?
“一之宮同學就坐在暮西涼同學前面的空位上吧。”
——那以前是小亞美晴的位置。
一之宮鬱蒼熟門熟路地來到阿塵面前,完全無視了跡部的眼神。
“好久不見啊,暮西涼。”
班級裡一片譁然,估計很快關於兩人,或者三人的話題就要傳遍全校,作爲新學期的花邊八卦被喋喋不休個至少半個學期。
跡部景吾覺得自己的肺要炸了,但是作爲班長又不好發作,只好壓抑着自己咬牙切齒。忍足侑士則捂着嘴偷偷笑——
好了,跡部景吾的“情敵”,出現了。
這個學期,又是精彩而熱鬧的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