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番外-手冢篇(上)

問:一隻熊撞上了冰山,會怎樣?

——引子

正常的回答是那隻熊不死也去半條命,冰山啥事也沒——但是對我來說,事實是另外一種答案:冰山的心被撞裂了,以至慢慢融化;而罪魁禍首的那隻熊,依舊毫無所察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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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不二,是在國小三年級時的東京都少年網球大賽。名不見經傳的不二一路輕輕鬆鬆過關斬將一舉奪冠,看見他在場上游刃有餘的表現,場邊的我不禁睜大了眼睛——我那時剛練習網球不久——原來,無論年齡大小,網球一樣可以達到這種境界。他捧着獎盃對着季軍笑得非常燦爛,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看着他的人。

在那之後,我奮發練習,心中一直想着下次比賽能夠遇上他。但是,我徹底失算了,不僅下一年他沒有來,之後更聽說他轉學到了六角。我拿下了之後三年的冠軍——難道就這樣錯過?

應該說,上天其實待我不薄——在我以第一名的成績升入青春私立學園時,我意料之外又非常開心地看見青學櫻花道上的人。不二?還是一樣笑眯眯的樣子……那時我剛從教師休息室中出來,老師讓我準備一下開學式上的演講。本來是一個相當枯燥的差事,但是在看到不二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那是有回報的——這樣,不二至少會把眼光停留在我身上吧?即使就是那麼一瞬,他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分班安排出來以後,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六班找他,他就在一個蹦蹦跳跳的少年的拉扯下出現在了走廊。天賜良機啊!我直直走過去,在他驚訝的目光中說:“雖然知道這樣的請求很冒昧,但是請一定加入網球社!”真希望我有點嚴肅的個性不要嚇到他,我微微鞠躬離開了。

網球部第一次部活時,我早早就到了場地,時不時地望向入口——雖然在大和部長那裡看到了不二的申請表,但還是看到人比較放心。當他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時,我肯定自己不自覺地挑起了嘴角——因爲不二在揉眼睛。你不知道,我等着和你的比賽多久了!

大和部長顯然也清楚不二的實力,因爲他要求我們兩個進行特訓。可是,爲什麼不二一副如避虎狼的樣子?不僅拒絕了大和部長的提議,而且在練習時隱藏實力——爲什麼?

我一邊繞場跑圈一邊想,突然場內傳來驚呼聲。我停下腳步,場內有一年級失手把球打得過高,眼看就要砸到不二。在我的角度,只能看見不二的背影。只見他微微側身,球拍一斜,網球就穩穩地飛回了底線。果然他是故意隱藏的!

部活之後,是我和不二輪值。我正在撿起滿地散落的網球,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其實你是左撇子吧,手冢?”

我驚訝地回頭,不二正抱着一筐滿滿的網球朝我微笑。“你怎麼知道的?”我練習時一直用的右手啊?

他但笑不語,轉身走向部活室,留下原地發楞的我:才一天就被發現了?果真是實力深不可測的人啊……

之後不二的偷懶狀況愈演愈烈——連部活都不怎麼參加了,每天都有理由向龍崎教練請假。奇怪的是向來嚴厲的教練除了苦笑一抹之外,對於不二的情況居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實實在在地鬱悶了:爲什麼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社團見面次數都屈指可數,更不用說我期待已久的比賽了?我從不知道被祖父教導要清心寡慾的我也有上火的一天。在幾乎喝完家裡儲備的粗茶還不見效之後,我決定主動出擊解決這個問題。

又一次在走廊裡堵到不二,他顯然相當驚訝:“吶,手冢……”我生怕又聽見有什麼事的理由,急忙打斷他:“請跟我比一場吧!”

他更驚訝了,但是很快又笑起來:“可是部長禁止私下比賽啊,作爲下任部長的重點培養對象,手冢你怎麼能帶頭違規呢?”

他知道的還真清楚,部長說的青學臺柱大概是這個意思吧?不過,向來自由散漫的不二什麼時候把規定記得這麼牢?我鬱悶了。

不二看着我,突然換了一種輕快的語氣:“不過是手冢的話,我當然可以跟你比……”

真的?如果現在前面有鏡子的話,我覺得我的眼睛一定在閃光,但是不二接下來的話讓我倏地從雲端掉到谷底:“但是……”

又怎麼了?他接下來的話讓我高興也不是鬱悶也不是:“手冢你必須天天把字典借給我哦!那個實在是太沉了~~”

配合他那個故意擠出來的哀怨表情,我只能含糊地應一聲“啊”,這難道是天才的正常表現嗎?

正轉身欲走,不二帶着笑意的聲音追了上來:“原來手冢不是冰山啊,剛剛表情很豐富哦!”我邁出的步子僵了一下,努力控制下意識摸臉的舉動:這人,實在太可怕了!向來只有母親可以看出我的表情的!漸漸清楚不二的個性之後,我才意識到這次我是結結實實地被耍了。

在答應和我的比賽之後,仍然不見不二有什麼努力的跡象。在一個大和部長提前放人的星期五,不二一樣請假,我匆匆往家趕,希望可以有足夠時間在晚飯前和祖父練習一下柔道,結果遠遠看見前方一個慄發少年。

不二?原來他每天所謂的有事就是散步嗎?我莫名的憤怒,三步並作兩步趕上他:“不二,散步就是你所謂的有事?”

他看見是我,先是有點驚訝,但是轉瞬就掛上了招牌笑臉:“吶,手冢,你還挺關心隊友的嘛!”

黑線,重點不是這個好不好?“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試圖把談話轉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上,可是不二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開學都一個多月了我才發現我們倆個居然同路啊……”

好吧,現在只要是個人都知道不二不想告訴我答案,我氣悶地閉上嘴。

快走到交叉路口時不二突然開口了:“吶,手冢,要好好照顧你的手哦!還有,要謙虛,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最好不要太鋒芒畢露!”

這個,哪裡跟哪裡啊?我完全沒有明白,一頭霧水地看着他。他似乎有點想嘆氣,不過什麼都沒有再說。

其實網球部裡一直有些前輩不滿大和部長對我的特別重視,在知道我其實是左撇子後情況愈演愈烈。天知道我用右手不是看不起他們,只是想不能讓前輩輸得太難看而已。但是他們顯然不能理解我的苦心,最後還“失手”打傷了我的左手。

“失手”?

我從大和部長嘴裡聽到這個詞語時簡直想冷笑,真是有準頭的失手啊!我承認我不能夠理解,祖父教我的冷靜自持在這個時候通通被我拋到了九霄雲外。所以我轉身就離開了網球場,就算左手再痛,也要等我把退部申請寫出來!

但是大和部長不接受我的退部申請,甚至還讓我跑二十圈——難道他也不知道事實嗎?我瞪了大和部長一眼,不清楚裡面有沒有怨恨的成分。我一向是有原則的人,違心用右手比賽已經是我的極限——如果爲了此事還要和他們一起受罰,想都不要想!這樣不容許後輩超越的社團,不進也罷!

我氣鼓鼓地跑圈,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大和部長這個方法不錯,以後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讓那些前輩也跑跑圈,跑累了就沒力氣欺負後輩了……果然是氣暈頭了纔會有這種想法,我搖搖頭接着跑。但是之後的事實發展證明,我這招是沒有上場的機會了,在不二和他們比賽過之後。

跑完之後,場邊的大和部長看着汗流滿面的我,問:“手冢,你還想退部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我一向就是太有原則,所以剛剛明明可以對大和部長的罰跑扭頭就走,我還是跑了。

他嘆氣,摘下他的墨鏡,蹲下身來,用他的黑眼睛和我對視:“手冢,我知道這次不怪你,我原本以爲你會更成熟一點的……”他又嘆了一口氣,說:“等一個月好嗎?如果一個月之後你還是想要離開,我絕不攔你。”

我轉身就走,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規規矩矩和前輩道別後離開,事實上,我覺得我這時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已經非常難得了。一個月,能夠改變什麼?

氣頭上的我完全忘記了告訴不二我左手受傷這件事,在週六的比賽時,我也不想告訴他。因爲就算是受傷,我還是想和不二比賽,這個機會可能僅此一次,而不二要是知道我受傷的話肯定不會和我比的。

我的確高估了自己,左手越打越痛,而本來笑眯眯的不二臉色越打越陰沉。6:0——我扶着針扎般的左肩跪到了地上,“這就是你所期待的嗎?除非是完美的手冢國光,否則以後我都不會和你比賽了!”

不二的聲音好像結了冰,我透過眼前因爲疼痛產生的水霧,只看見他從我身邊走過時攥得青白的手指關節。完全搞砸了……我只有這個想法。

在這之後,我每天都帶着兩本字典上學——我手冢國光向來言出必行,不二實現了對我的承諾,輪到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我第一次去到六班時,差不多每個人都大睜着眼睛。至不至於,不就是送本字典嗎?

不過看到不二一言不發地拿走我手裡的字典時,所有人都噤聲了,估計誰也沒看到過微笑之外的天才吧?

部裡的氣氛也沉悶得可以,連一向粗神經的菊丸都規矩了起來。原因還是不二,原先經常請假的人現在比誰都來得勤快,連一向第一個到的我都變成了第二。看他練球的那個狠勁,不知道的還以爲網球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注意到,他的招式無論怎麼變化,球的落點都是一樣的,可他和那堵牆離了足有二十米啊……都怪我,白白浪費了一個和高手比賽的機會。

不二不僅部活來得勤快,而且突然對和前輩切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咄咄怪事,我疑惑地看他們比賽,不二不是從不搭理那些前輩的嗎?而且,他的球怎麼可能那麼沒準頭,居然打到對手的手臂上了?再來一次,哦,腦門……一次又一次重複,前輩那鼻青臉腫的衰樣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虧他還能一副“我很抱歉,但是我很無辜”的表情對前輩說:“真是對不起啊前輩,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剛學網球,控制不好力度和方向。對不起啊,實在是非常對不起……”

剛學網球?我怎麼記得我學網球兩個月時不二已經拿了一個東京都大賽冠軍了?而且在我看來,那些球的力道和角度都控制得很好啊,不出血又絕對嚴重內傷,不二技術果真是一流啊……

我們一羣一年級的和其他前輩就一起無語地看着不二把所有囂張跋扈的二年級前輩如此這般的教育了一遍,冷汗那個嗖嗖。在經過左手那件事後,我一點也不同情那些前輩。我敢保證,現在問誰想得罪不二,肯定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想到不二對我說的要保重我的手的話,再看向正一臉真誠地說“我只是太缺乏練習,前輩再指導指導我吧”的不二,還有已經一臉青紫又不好意思拒絕不二要求的前輩,我不禁產生了一個想法:不二這麼做,是因爲我嗎?他是在爲我抱不平嗎?

在我給不二送了兩個星期字典之後,他好像有點忍不住了。看着我,他的語氣頗有點恨鐵不成鋼:“部活之後等我。”

他終於原諒我了?我頗有點雀躍,之後的數學課,老師犯的錯誤我都沒有指出,因爲我正全神貫注地考慮怎樣才能讓不二更快消氣。

回家路上,我努力醞釀合適的措辭:“不二,那個……”

他瞥了我一眼,直接搶過了話頭:“吶,手冢,你爲什麼天天給我送字典啊?”

我茫然:“那不是我答應你的嗎?”

不二扶額,似乎要是前面有個電線杆他就會立刻去撞的樣子:“真的有這種人……不管是上帝還是玉帝,誰趕緊送給我塊豆腐吧!”

我更茫然:“豆腐?我想超市裡應該有得賣吧?”

不二結結實實一個踉蹌,之後看我的目光簡直可以殺人:“我是開玩笑的,知道不?你用不着天天送字典!”

“那怎麼行,我答應過的。”我直覺地反駁,要是不送你還不知道會和我慪氣到什麼時候呢!

他一副要暈倒的樣子,嘴裡喃喃道:“……真是……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在不二的勸說下我改變了想法,我是熱愛網球的,所以不能忍受它受到任何褻瀆——不二說得對,不需要逃避,只需要改變——我一定會改變這種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