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方的天空本沒有黑夜白晝之分,後來爲了讓人更好地休息,才模擬陰陽晝夜,不過,卻沒有太陽。
萬物的生長的來源的太陽,是永遠也不可能複製的。是以,白日立方里邊便用人造太陽,其實也不是非要用來照明,不過是讓整個空間看起來更自然而已。可到底人工的不必天然的好,即使再怎麼像,呆久了,便更能體味出這其中的差別。
隨着時間的推移,人造太陽光芒逐漸暗淡,黑夜降臨,主事立方卻萬家燈火,喧囂熱鬧。
侍者爲我換上訂婚的禮服,紅豔豔明晃晃的禮服,雲繡錦紋,流碧紗綢,最好的寓意,最高的祝福,每一個針腳,每一條絲線,都寓意着無與倫比的禱祝。
這個本該是由我穿着,走向跡部的華服,現在卻用來宣告,我已經長大,到了承擔家族的責任和負擔的時候。
在家族的呵護下快樂自由的成長,從今天起,便要爲家族的繁榮盡一份自己的力量。不說富貴綿延子孫,卻一定要保證家族的昌盛長久。
收拾好心情,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如果這是我的使命,我便不用掙扎,人不會成爲命運的囚徒,卻會成爲自己的囚徒。我會認真對待這個婚姻,認真對待幽木。他不是適合戀愛的人,也許,會成爲適合生活的人。
當然,肯定不會像愛跡部那樣悸動,但無疑的,今後幽木就是我重要的人生參與者。比不上荊明月他們,卻遠遠超過跡部。
至於跡部,用不着懷想,他會好好,好好的回去,好好的做一個合格的一族之長,繼承跡部家的產業,然後娶妻生子,平凡又不平凡地過完自己的一生,這樣的一生,都不會有我的參與。
而我,我站的這個位置,早該爲自己的家族奉獻。
和幽木訂婚沒什麼不好,父親大人選他,當是經過多方考量的,我太任性,需要一個能包容我的人;其次,就家族利益而言,端木氏雖是名門,可究其實力而言,不過是個小家族,目前看來,至少百年都只能依附荊氏;再次,幽木薰這人性子詭異,看似溫和,其實是不動聲色的殘忍,但是,他和荊明月的契約,這樣的人,即使我有什麼不妥,也是隻能任我拿捏,絲毫傷不到我。
閨房的門緩緩打開,就像打開一條曲折幽深的隧道,前路無可預知。
未來的路——還遠很遠。
在侍者的引導下離開住了二十年的閨房,門外,父親正等着我。荊明月和四位掌事已經到訂婚用的大廳裡邊招待客人了。
雖然多是自家人。
父親眼中有着欣慰有着驕傲,還有幾分不捨,但手卻堅定地讓我挽着。父親大人,能做道父親這個份上,比起我那個連看都不來看看的生父,實在是沒得說。
“總有一天,你會出嫁,爸爸能爲你做的,是權衡利弊,選擇一個最合適你的位置,保證你的一生。愛情,不過是是生命中的一部分,現在你會覺得沒了愛情,便什麼都沒了,當將來,你就會知道,愛情啊,那其實只是衝動啊。”
“我知道的。爸爸。爸爸當初也是這麼想的麼?”
“怎麼會?丫頭,怎麼還敢調侃你父親?”
進入寬敞的會客大廳,侍者端着盤子優雅邁着步子,荊氏的旁系、門人,低聲交流。看見我們進來,有溫和祝福的,有熱烈擁抱的,有疏離禮貌的,也有藏不住的不滿的……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表情,多得讓人眼花繚亂,看看便是自己人,也如同江湖一般,派系林立,各有各的立場。
不過,能聚在這裡的人,大家心幾乎都有一個共識——荊氏的榮光,乃是最高的信仰。
今天的宴會,鮮少有外人進得來。就連端木氏,也只有端木主事來了和一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端木氏大公子生母,看起來很安靜的一個人。即使幽木薰再如何不願意,他也不得不現在乃至長時間的將來依然扮演端木氏大公子的角色。這其中,也就包括孝敬生母。
我注意到,當那女人的溫暖的目光落在幽木薰身上的時候,幽木薰會不自覺地整理袖子,看起來很灑脫的動作,其實不過是掩飾。
至於端木氏旁的人,一概沒有資格接到邀請。
笑着和打招呼的人回禮,收回對幽木薰的打量,低聲和父親賠不是,“怎麼會?我是爸爸最乖巧的女兒了,怎麼會!話說,當初幽木真的說父親您爲了愛的人,不惜叛離皇甫氏來着。父親,您後悔嗎?”
父親想了一會兒,道,“不後悔。這有什麼可後悔的?該做的我都做了,該自由的我也自由了,沒什麼可後悔的。”
“那麼父親,今天的決定,我也不會後悔的。”成爲幽木的未婚妻,的確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父親總算緩和了顏色,欣慰道,“你這樣想,便是最好。”
幽木站在紅毯的那一頭,一身華服,襯得他腰身愈加挺拔,挺如勁鬆。這樣的人,即使同一副面孔,也會第一眼看出不同來。可惜並不是誰都能看出來。
至少那位端木氏的主事沒有看出任何不同。
同樣是兒子,他將心思花在大兒子身上,顯然多了太多。他將大兒子寵得不像樣,奇葩得恨不得敗了端木氏纔好。然而自己的繼承人,卻是放羊吃草般的養大,以至於到現在都不瞭解自家兒子的本事,更不知道自己的大兒子已經被繼承人替換掉了。
他滿臉高興的模樣,還在爲大兒子突然開竅了而欣慰不已。
一步步走上窄窄的紅毯。我想起一個說法,婚姻就像搖搖欲墜的獨木橋,最多容納兩個人呢,多了,就是兩個都往水裡掉,誰也別想逃開。
這樣的命運,從結婚的那一日便決定了吧。窄窄的紅毯,最多兩個人。
又覺得好笑,我這才訂婚,結婚,那可早得很。
幽木的笑臉溫和包容。
新卻一點點涼了下來。那那樣的笑容,讓我想起來那一日,他告訴我他親手將薇爾的眼珠挖出來,日日放在牀頭相伴。也是這樣溫柔包容,敦敦細語,仿若情人般的呢喃。
父親將我的手交到幽木手上,囑咐他要好好待我云云,我腦子發昏,看着他的笑顏越發心涼。偏偏身邊一片歡聲笑語,皆是對我們的祝福。腦子嗡嗡作響,心跳咚咚咚加速,越發不安。
幽木勾起脣角,俯身,“你也感覺到了,對吧?”那樣的姿態,仿若情人間的喃語,又引來一陣賓客們善意的鬨笑。
我臉色發白。心裡早就撥涼撥涼的。早該知道他是那種人。我還曾想他會是適合生活的人,簡直就是在找虐。
這王八蛋到底想幹什麼。
此刻,父親和端木氏主事坐於諸位。司儀唸了一段祝詞,就其內容,無非就是姻緣天註定,兩個人的結合多麼多麼不易,不過是訂婚,改成了相識相知相愛是多麼多麼難得。
語畢,高唱,“行——禮!第一禮——”簡單兩個字,音調拉得老長老長,聲音裡卻是神聖莊嚴,不可侵犯。
第一禮,乃是對感謝天地的饋贈,給予我們機會讓我們來到世間,遇到彼此。
第二禮,乃是跪拜高堂,他們生養我們,賜予我們生命教導我們成才。
第三禮,乃是未婚夫妻兩個人相互一拜,表示兩個人相互尊重,彼此相攜,走過春秋冬夏完成生命的輪迴。
第一禮成,接下來便是第二禮。
還未跪拜,便見端木氏主事身後站着一個女人。幽木眼角一抽,嘴角下撇,難得表現出了鄙夷,人未動。我亦不動。
端木這人極會裝,什麼時候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溫和模樣,只有遇上他相當在意的人才會這般失控。
當然,那個薇爾肯定不是。都能講人殺了,在意什麼?
餘下的,只有他的母親,那位從一開始就不曾和端木氏主事有過好顏色的女人。聽說,她和端木氏大公子的母親極是不對盤……各種曲折,只有當事人知道,看情況,幽木從一開始便打算不讓我知道那麼多吧。
因爲那個女人是他母親在意了一生的人,所以格外關注,情緒難免外露。
不由得覺得他可憐,養成這樣不討喜的性子,也不是他願意的。我和荊明月有一個厲害的母親,所以還有了一個疼愛我們的父親。而幽木有了個不着調兒的父親,所以連母親也一併失去了。
真可憐。
想着,對他的怨憤便又少了一分。
想這麼多,不過呼吸間的事。只聽,父親就拍了桌子,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想父親是想砸杯子的,這可是我們家的傳統——都是從父親哪兒學來的。不過今天摔杯子很不吉利,這才換了點委婉的法子。
可也是極下端木氏的面子。當然,也是端木氏下了我的面子。
那女人什麼身份,竟然敢站在端木氏主事的背後,受我的跪拜禮?
端木氏家主在自家還好,對上名滿古族界的父親大人就很怯場。支支吾吾道,“內人,內人是阿凜的母親……”
“內人?什麼內人?別急着往臉上貼金,端木氏的主母不是仙逝多年,也沒聽說端木主事你續絃,哪裡來的內人?身份低賤還敢站那兒,當我們寶生是什麼?什麼人都能受她的禮,也不怕折了壽!”回頭槍口對準幽木,“阿凜啊,你今後就給我住在荊氏莊園裡,我們寶生從小到大嬌生慣養,一丁點兒委屈都沒讓她受。這樣,也免得今後到了端木氏,以爲我們荊氏無人,就給她臉色看。”
幽木裝模作樣的遲疑,“岳父大人,這個?”
荊明月出來打圓場,“父親,他們這才訂婚,今後的事今後再說。再說,端木主事也是極有規矩的人,怎麼會因爲旁人就亂了規矩?”
“就是就是。我們絕不會虧待寶生。”端木氏極上道,人也不羅嗦,“那這儀式,還是繼續吧。”幾分討好幾分小心。
幽木薰從頭到尾都看着,只是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父親這才哼哼兩聲,勉強坐下來。
從頭到尾,那個站在端木氏主事身後的女人都沒有說一句話,也不亂看,只默默地低着頭。身上的衣服料子雖好,卻不顯眼,也不顯得寒顫,低眉順眼的模樣,儘量減輕自己的存在感。是個極聰明的人。不過想也是,若不是這樣的人,怎麼會將堂堂端木氏主母氣得吐血?
打了個岔兒,不過父親有意爲我樹威,在場的大都是自己人,與荊氏榮辱與共,絕不會將這段插曲放心上。
我很奇怪的是,方纔忍足明明還在招呼客人,轉眼間,就不見了人影。但身爲主角兒之一,便是父親不說話,也是衆人的焦點,不宜東看西看,於是便將這個拋之腦後。有荊明月看着,總歸是出不了大事。
但我顯然錯估了他們闖禍的本事。
司儀高聲唱道,“第二禮——”
“慢着——”聲音高亢洪亮,氣勢壓人。從門口傳過來的聲音,就這麼將司儀的話堵在嘴上,像帶子一樣卡住了。
滿座驚呆,剎那間空氣仿若凝固。
父親大人臉色鐵青。
荊明月臉上的表情似無奈似悲憤,更多的是不甘。
端木氏主事的臉色赤橙紅綠青藍紫,精彩紛呈,最後看一眼幽木薰和端木大公子的生母,臉色頹然變成了灰,坐在主位上,閉上了沉重的眼睛。
只有端木千年不變的微笑,“我送你一份禮物。不是訂婚,是結婚用的。”
紅毯上沒有一個人站着,紅毯的盡頭,忍足扶着跡部,勉強站着。跡部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一貫傲慢的,“你答應過本大爺什麼,忘了嗎?”那倨傲的眼神,那耀眼的淚痣,那微擡的下巴,無一不彰顯着跡部他高傲又彆扭的個性。
很多年後,跡部坐在我身邊,我靠在他肩頭,問他,“那個時候如果你知道父親大人會那麼恐怖,你還不會不去?”
跡部很乾脆的,高傲的,“不會。”
我心裡竊喜,有着慶幸,“幸好我沒提前告訴你。嘻嘻,還好還好啊!不然你指不定會被那個妖精勾走了。”
訂婚自然而然黃了。虧我裝了這麼久,還是沒能成功,還給自己做了無數次的心裡建設,力求完美無缺,找不到一點瑕疵。可遇上執着高傲的跡部,立刻破功。
果然術業有專攻,只有幽木這樣的人,纔會僞裝得那麼自然。
幽木薰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我訂婚。從他復生之後,注意力便不再這個上邊。父親大人提出來,他根本就沒有立場拒絕,於是和荊明月打了個賭,要是跡部能在訂婚前趕上,荊明月就幫着他擋住父親大人。
當然,如果沒有,他便要失去最後一絲自由,徹底地成爲荊氏族人,爲荊氏效力,雖然他現在也好承擔一部分義務,不過他還有經營自己勢力的權力。
荊明月從來不是吃虧的人。
但顯然。
幽木薰贏了。荊明月輸得不甘不願,卻不得不忍。於是幽木有了勸勸處置端木氏事物的權力。荊明月指着我的腦袋大罵,“你個不爭氣的東西!好歹你給我把場子繃住,你開始不也是頂住了,怎麼跡部一吐血,你就受不了了,啊?沒用的東西!”
其實我想繃住來着,可惜父親大人盛怒,若非我極力維護,跡部怕是連屍首都不剩。
可惜即使保下了跡部,也還是將訂婚進行到底,爲了給我留面子,父親當場什麼都沒說,可到底,父親大人這一關不好過。
父親專橫慣了,這個世界就沒幾個人有資格跟他叫板的。那天,父親的震怒可想而知,我如何受寵也無法逃脫。
唯獨幽木薰倖免。因爲從整個事件看起來,幽木薰纔是受害者。父親再如何不講理,看在端木氏的份上,不僅不會對他如何,還會大連安撫他——當然,這被荊明月擋了下來。
就事實而言,幽木薰也沒有做錯半分,他事事都聽從荊明月和父親的安排。但是結果卻向着他的希望發展,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心思嫉妒縝密,極其熟悉人心的人。
和這樣的人相處生活,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心驚膽戰。午夜夢迴,也許他正拿着亮鋥鋥的手術刀,對着我的臉比劃如何下手……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無異於脖子上勒了一根繩索,隨時就有可能讓人窒息。
至於現在?
現在便是我的懲處期。
我現在正和忍足跪在人造太陽的光芒下,汗流浹背,皮膚都快要曬成一塊一塊的了。這已經是第三天,還有四天,一定要足足跪上七天。其實我覺着吧,饒是這樣,父親大人也不肯善罷甘休的。
相信我。
忍足身爲掌事,公然違抗父親大人的意志,在沒有主事示意的情況下,這是極難看的局面。當然,荊明月沒那個膽子和父親作對。頂多搞一點小動作,父親大人一般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
可要說起違背原則問題,那就嚴重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