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並沒有趨避,反而咬緊嘴脣迎向碧落黃泉!
距離方位對他渾然不是問題,彷彿只要一個念頭,他就欺近在沒有劍陣護持的林道鳴身前。周佳的兩指毫無徵兆地夾在落向他的碧落劍劍面,把yù待噴吐的如虹劍光死死收束於劍身——這是世俗武館裡最白爛的武技之一——“空手入白刃”。
“轟隆”一聲。
銀髮男子這條不知死的手臂被碧落劍的天劍雷音震成齏粉,縱然有三重寶焰環繞護持着他!
林道鳴另一個手的黃泉劍追斬過去,武神已剎那挪移至一里外的赤城城樓!黃泉劍在虛空斬出一道混沌裂痕,卻沒有斬實周佳。
但遁至城樓的銀髮男子低頭看心口,那裡陡然出現一個透明窟窿,和他之先在林道鳴金身上打出的漩渦彷彿。
“你的中劍是果,我的出劍是因。五大神劍參透部分天道,果在因前。碧落黃泉認同我的殺意時,就註定了你中劍。你的武道即使能在宇宙諸界自如跳縱出入,也不可能趨避先定的因果。”
林道鳴的眼神裡既無悲憫也無欣然,第三劍直斬向赤城城門樓上的周佳——兩劍之光合成瑪瑙sè的長虹,勢不可擋地涌向前方,天下無物能當。
“哼。返虛者的劍,我看你能駕馭到什麼幾時!”
周佳的元神寶焰暗淡至極,驀然一跳,竟然現出沉淪前落rì迴光返照的異彩。他的心口重填,斷臂再生。十指扭結捏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玄奧手印,既像十條古藤盤根錯節,又像十條巨蟒纏繞交尾。脣、齒、舌同時配合着吟誦古怪的咒法。
這一系列步驟都在呼吸之間似慢實快地完成。即使我的金丹目力,也沒有遺漏掉他一個動作。
——“無量塵埃,究竟剎那!”
南宮目露訝sè:
“這是八字真言。超越了他祖先周楚南的九字真言。”
上官翩翩也是愕然,旋即嘆息,
“武神的家學和天資天下罕有其匹,可惜xìng情乖張,不分是非。宗門無法容他,現在死也沒有葬身之地。”
八字真言依稀是銀髮男子最後的咒言。他的人忽地分解,像花粉乃至微塵那樣散逸,然後被捲來的碧落黃泉劍光淹沒。
劍光繼續無情地推向赤城,就像之前搖撼七座城池那樣
——不知紮根於多少重地的赤城陀螺般地旋轉搖,連着百里天地搖晃。
我們諸多門人陸續從地表劇烈起伏出高低褶皺的沙洲飛起。
天地轟然一靜。
“咣咣咣!!!!!!!!!!”
第一重城的百尺高牆竟被雙劍斬開一面!壘城的赤sè星星鐵石如雪崩般傾垮,像鐵汁樣融化。
整個雲夢城內法界暴露無遺!
(也虧得是武道時代的王城,就是五大神劍的一擊也只能斬開一重城,表現遠好於之前的七座城池。)
林道鳴的臉現出憔悴和倦意。這與他往rì的神采迥異。
他嘆了一氣,也不管武神周佳下落,攜雙劍翩然飛入城內法界,如入無人之境!
城內死寂,幾乎是一座空城!
唯有摩雲高臺上那寥寥數人是活物,可他們依然沉浸在招魂儀式裡不能自拔,對洞開的赤城恍若不覺。
我和南宮互視,互相點首
——我們好像敲開了螃蟹的硬殼,殼內軟膩可口的膏脂都流溢了出來。
劍宗門人尾隨林道鳴入城。我們也隨之駕騰蛇飛入內法界。有意無意,他們與我們掃雲團分成了兩路——大孔雀從南面入,騰蛇從南面轉動,各自往第二重城牆的東、南兩門突破。
“上高臺後,我們只取楚王金蟬的屍首,雲夢之人讓給劍宗擒拿誅殺。”
我向騰蛇上衆人知會,也讓劍宗之人聽個明白
——雖然我極端渴望弄清雲夢之人與我的糾葛,但只能按下強烈的好奇,不讓突如其來的變化打**原定的方略——殺入雲夢城我們已經分了劍宗極大的功勞,現在的要務是取回無上天屍中的磐石心;我們還不足應付雲夢之人暴起發威,一律推給林道鳴去擋,反正他有碧落黃泉。
雲夢城分七重,每重城牆之間尚有七裡之遙。
但騰蛇飛入內法界,簡直像魚在水中那樣自在,比往rì在空中飛翔還要迅疾——數個呼吸間就遊至了第二重城的東門;而劍宗的大孔雀卻像陷在淤泥裡那樣一點點地挪動。林道鳴不用碧落黃泉,他的元神法相也悉數斂起,反而用手指撥面前的虛空。林的手指撥一下虛空,孔雀才向前又飛行十餘丈。
我心中怪異,於是在第二重城的東門止住騰蛇;劍宗之人落在我們之後數裡,他們的眼神也是詫異地望着我。
我用手撫摸紫電騰蛇的頭,和它心念互通——這種本主和祭煉法寶間的聯繫,比血脈嫡親還要強烈。
“呀!”
我吃驚地喚起來。
騰蛇上的門人問我有什麼異樣。
“雷。到處都是雷。”
我的神念進入紫電騰蛇,用這枚六轉神劍劍靈的諸識感應內法界。紫電騰蛇(或者說暫時代入紫電騰蛇的我)的雷眼看到了瀰漫內法界比塵埃還小的雷充盈着赤城的**。
在尋常的六識感應下,城內的宮闕樓閣與流水微風似乎無異其他地方;但在雷眼的凝視下,景象不斷析分,我看到了無數閃爍、搖晃、生滅的極微之雷。無量量的極微之雷和合成了宏偉無匹的七重赤城,甚至那座接到天上的摩雲高臺都是無數極微之雷凝成的。
那雲夢之人與其說站在高臺上,不如說站在羣雷之上;與其說居於赤城之中,不如說居於雷城之中。
除了圍起雲夢城的最外一重城牆是星星鐵石壘的,無處不是雷。
這種極微之雷有一個稱呼。我本來以爲古往今來只有我一人知道,但大概現在雲夢之人也知道了。
——它叫“虛無之雷”。是在無聲無sè中求索得來的驚雷。超越了都天神煞,是雷法總綱的終途和絕路。
“紫電騰蛇怎麼變化了?”
紅衣少女摸了摸滕蛇頭,蛇首的鱗甲“嗶嘰嗶嘰”剝落,冒出龍一樣的雙角;它腹下的鱗甲也在“嗶嘰嗶嘰”剝落,逐漸長出龍那樣的四爪。同時,蛇身也在反覆盈縮——每次膨脹是壯大蛇身;每次收縮是凝練蛇身。
“是我讓它攝取城中的極微之雷做資糧——當初我們用雷池祭煉銀蛇劍,現在這座雷城就是規模更大的雷池——在雷城裡紫電騰蛇的成長一rì千里,三天內它就能蛻變成七轉的神劍了,法相也會由蛇化龍。”
我對琳公主說。
然後我對騰蛇上門人解釋,
“雷城是滋養羣雷的牧場,此外還有陣法用途:虛無之雷像尋常的氣在法界內流動,進入雷城的外人每個呼吸都要經受極微之雷的侵蝕:凡人頃刻灰灰;築基能存活一個時辰;金丹的極限是一rì;元嬰最多自如停留十rì——我們能夠無礙入內,是紫電騰蛇護持的緣故,這虛無之雷對它反而是大補之藥。”
——這一定是我前世的設想,在雲夢之人手上實現。
“宗內文獻記載:當年周祖師與四大宗門的高人發了十萬枚都天神煞把雲夢王城打成半混沌的漿糊,然後起千里霧封鎖死城,作爲宗門對世俗不軌諸侯的Jǐng告——看來這絕地反而成了雲夢之人青睞的道場了。”
上官翩翩向我講述了七百年前的黑歷史。
——果然,雲夢城是鍛造雷城的絕好骨架。
“這個雲夢之人對雷法的jīng通不下於師叔啊。”紅衣少女喃喃。
“我不過是最擅雷法的金丹。至於更擅雷法的元嬰,修真界也是大有人在吧。”
我敷衍過去
——我自己還沒弄清和雲夢之人的關係,不想橫生枝節。
掃雲團人都見識過我的雷法總綱。我言之鑿鑿,他們沒有異論。就是柳子越和龍少也沒有質疑——xìng命節骨眼上,開不得玩笑。
“原兄,既然城內瀰漫着虛無之雷,如果在法界內妄用過強的力量,會不會引發連鎖的不測雷殛?”
南宮沉思着問。
“當然。所以元嬰者入內也要把自己的戰力約束在道胎金丹以下。”
我的疑惑立刻消散
——林真人必然是發覺了內法界的奧妙,所以收斂了自己的元神法相。劍宗的大孔雀不是我親和諸雷的騰蛇,在雷城裡就顯得寸步難行了。
忽然我想到:在雷城之內敵我方的元嬰者都不能全力施爲,也就是降格到了與我們金丹接近的金身層次,只能憑境界壓制我們——戰力上的橫溝變得可以逾越了。
形勢頃刻變得撲朔迷離。
——不過,對我們來說,是渾水摸魚的好季節。
兩道光華從摩雲高臺的腰間電馳到第二重城,各據守了東、南一門。南門者是奪命書生姚廣廈;東門者我只感應到龐然的元嬰氣息,卻找不到人影。
還是紅衣少女眼尖,指給我們看東城樓上的極小點——原來是手掌大的一隻鼴鼠,竟然也是元嬰者嗎!
我憶起白聽妖獸說過妖邪還有一位元嬰下層的鼴鼠道人。它既然也現身了,那麼雲夢之人眼前可以調用的人物都到齊了。
那隻漂亮的錦毛鼠吱吱向我們叫着,我袖中的《黃庭經》忽然生起了繽紛瑞氣!
姬琉璃說這本手抄《黃庭經》要交付給有緣之人,莫非……這個妖邪居然是他要交予的人?!
我瞪大了眼睛。
“——林道鳴!我家主人已經說過你入內法界後的命運。不要自負己力能夠逆天!就是五大神劍也不能逆天!”
奪命書生的怒斥從二重城的南門傳到我們的東門。
“偌大個雷城法界,憑兩個元嬰抵擋得住我?”
林道鳴笑。
“不,林真人,你只要對付一個元嬰。”
那隻錦毛鼠口吐人言。
我的《黃庭經》倏忽飛入那隻錦毛鼠纖細的爪子。錦毛鼠搖身一晃,變成一個臂膀圓融的敦實童子,把第二重城的東門打開了。
童子笑着對衆人道,
“在下是鼠仙倉公,受崑崙姬真人之邀在此等候崑崙門人。既然我等到了他們,也可以不再做姚先生的同僚了——林真人,姬真人擔心崑崙門人的功勞被劍宗掩沒,您可要管束好自己的手下啊。”
姚廣廈不可思議地注視着既叫鼴鼠道人又叫鼠仙倉公的元嬰者,忽然長嘆,
“我愧對主人,沒有甄別出投奔來的人物。”
“轟!”
雲夢第二重城響起了一聲攻城錘般的巨聲。一個線條如刀的銀髮男子輕鬆躍上西門,赫然是武神周佳!除了氣sè略有晦暗,他的行動矯健如常。
除了林道鳴和南宮,衆人的神情或驚、或懼、或疑。
奪命書生卻轉怒爲喜。
“他……他不是被碧落黃泉轟成齏粉了嗎?!”柳子越抖起來。
“在碧落黃泉劍光涌來前,武神借八字真言把自己散成無量微塵散逸。因果之劍必須要有果的承負者,武神的散化消解了承負者,也讓碧落黃泉的那劍沒有了着落。原來的一劍沒有着落,林真人順勢就破了第一重城。當時雙劍的劍光是虹一樣集中在南門,而武神分解的無量塵埃充盈了城外的**。自然,雙劍在轟擊城門時隨機齏粉了部分武神的塵埃,可是更多的塵埃不在雙劍的範圍。”
南宮說。
林道鳴不置可否。
這是他默認南宮的推論是正解。我想。
衆門人讚歎。
武神也向南宮豎了一個拇指,然後向南城門的奪命書生吶喊,
“姚總管,我爲你主人看守外圍的任務結了,你已經看到一重城的爛樣了——那麼,我開始ZìYóu活動了——現在我要來搶楚王金蟬的屍首——剛纔林道鳴的劍,讓我非常非常渴望要一個真人級的傀儡替身。非常非常非常。”
他顏sè自若地大笑,
“誰敢擋我,我殺誰。林道鳴!在內法界你不敢對我用黃泉碧落了吧,那會連你都齏粉吧。哈哈。”
姚廣廈的臉sè又從大喜轉成鐵青。
林道鳴冷冷道,
“雲夢之人由我們宗門擒拿誅殺。楚王的屍骸隨周道友處置——崑崙龍虎門人,你們奉行我的決斷。屈靈星和南宮騰蛟的方面,劍宗自然會處理妥當。”
言語之間,他把南宮已經視同死人。
我自然不會聽林道鳴的命令,不然我千辛萬苦冒死到這裡又有什麼意義?
“蹬!”
南宮躍下了我們的騰蛇,落在第二重城東門下,一步一步地獨自走向第三重城門,他的目光始終望着摩雲高臺。
“他媽的,雲夢之人的xìng命和楚王金蟬的屍骸全部都是老子的,你們誰也不能動一根手指!”
我惡狠狠地瞪向武神和林真人,也躍下騰蛇。和南宮一道前行。琳公主撅着嘴也躍下來加入我們。
“我們執行的是宗內掌門和長老會保南宮的命令。林真人,劍宗的命令恕我們不能執行。甚歉。”
翩翩向林道鳴一欠身,輕拍我的騰蛇,追上了我們。鼠仙倉公也躍上我的騰蛇。
“那就各憑手段搶奪吧。”
林道鳴道。
他和周佳各從西門、南門進入第二重城。
奪命書生掠回摩雲高臺,他轉首向東、西、南三方人馬大叫,
“這是主人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他本不想你們這些無辜之人全喪在這裡了——雲夢二十八將何在!”
二十八道無底深淵般元嬰者的氣息從無到有,由死而蘇!陸續在七重城升起!
——雲夢之人不止把楚王金蟬做成了傀儡,還有云夢二十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