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彌腦中紛亂不已,各種各樣的海量的信息涌進她的腦後,她的大哥鹿之珺,湘南陌閒山莊陌公子,還有錦歌一直心心念唸的愛人王君,這一切的一切實在太過不可思議。
“錦歌。”手中的梅花扣雖爲金屬,卻有着玉石般溫潤的觸感,鹿彌將其緊緊的握在手心。
突然想起雲錦歌離開時空洞的眼神,鹿彌心中隱隱有着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過她既然是公主,有那麼多的宮女和侍衛,她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鹿彌這樣安慰自己,但心裡還是不放心,邁起步子不住地奔跑,卻不知道方向。
寬闊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羣,世界如此之大,她卻失去了行走的方向。鹿彌茫然的走着,似乎迷失了道路。
“雲錦淵,你在哪裡?”她的腦海裡全部都是他,幻想着他像天神一般飛回她身邊。
是了。雲錦淵,他在皇都最有手腕人脈,只要他出手,錦歌一定不會有事的。
鹿彌僱了一輛馬車,朝鹿府奔去。他此刻一般是在鹿府與她的丞相爹爹談論政務。
現在的天氣越來越冷了,鹿彌縮在馬車裡,靜靜的想着。待走出馬車時,才發現已經開始下雪了。
灰濛濛的烏雲像黃昏一樣密佈,潔白的雪花如同柳絮在空中飛舞,引得遊人詩客駐足觀賞,街上的農夫則滿心歡喜,看着這場初雪,彷彿已經看見了來年的豐收,瓜果飄香。
這場雪飄飄揚揚落到整個皇都,讓這座永不疲憊的城市變得雪白而乾淨,不復從前的喧囂糜爛。鹿彌想,這或許是一個好兆頭。
她看着這美麗的白雪,漸漸忘記了憂愁。
因爲鹿彌上次來過,所以守門的奴才殷勤地爲鹿彌開門,還細心地遞給她一柄二十四青竹骨傘,上面猶如潑墨梅花,雋秀不羈。
鹿彌撐着竹傘,在丫鬟的指引下來到丞相書房。
“退下吧!”鹿彌從袖子裡掏出兩枚金葉子,賞給了那個丫鬟,輕聲道。
那個丫鬟感激地接過金葉子,恭恭敬敬對鹿彌福了一福,退下了。
鹿彌看着書房外的兩株芭蕉,還有那一棵紅梅,對她這丞相老爹的格調倒是頗爲滿意。
現下他們應當還在談論國家大事,不過一國公主也應當算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了。鹿彌想,她是直接推門進去呢還是直接踹門進去呢,這是一個問題。
正在她深沉思考問題的時候,她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躥了上去,準備一腳踢開大門。
然而她遲疑了一下,正是這一個遲疑讓她對裡面的內容聽了些許。
“睿王爺,老夫實在對您這麼多年來對於小女的照顧感激不盡。”
“丞相不必客氣,既然是丞相您託付給本王的事情,本王自然會做到。更何況。”
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鹿彌想,她是偷聽呢還是不偷聽呢?畢竟他們談論的問題好像正好涉及到她了,她是有權利聽的吧!是吧是吧!
最終,好奇心戰勝了一切。鹿彌將竹傘擱到不顯眼的一邊,自己偷偷溜到窗邊,沾了沾唾沫點破窗紙,湊上半隻眼睛偷偷看着。
現在是她的丞相老爹說話,“當年彌兒年幼,性子單純,老夫實在不能將她託付
給不信任的人,於是只能厚顏委屈王爺娶了她,才讓她有了一個好的歸宿,不然老夫無顏面對她九泉之下的娘啊!”
唔,看樣子她這個老爹似乎蠻疼她的,不過,這麼多年都沒來看她一眼,現在說這種話,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丞相運籌帷幄這麼多年,本王都知道,如果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知道小彌對於您來說是這麼的重要,恐怕小彌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平安了。”雲錦淵理解地說。
是,因爲這個緣故嗎?
“這些年實在委屈王爺了,老臣知道王爺並不想迎娶小女,不過礙於老臣的面子,不僅讓她做了正妃,還對小女溫柔以對,現在局勢已漸趨明朗,老臣已能護她周全,如果王爺對小女無意,這封和離書也是時候發揮作用了。”丞相老爹嘆氣道。
和離,書?
鹿彌看見她的丞相老爹手裡拿着一張紙,他仔仔細細看了一看,而後將其謹慎鎖進櫃子裡。
“丞相不必客氣,既然本王已經娶了她,自然不會虧待她。不論是當初與丞相的約定,還是而今對她的責任,本王都會給她一個作爲睿王妃的名譽與尊榮。”雲錦淵彷彿公式化的口吻說着。
初雪落在鹿彌肩頭,鹿彌恍若不覺,聽着雲錦淵的話語,她卻油然感到一股冷意,從皮膚直漫到心底。
心中刺痛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楚感從心底漫上全身,最後涌上眼角。鹿彌仰頭閉上眼,眼中酸脹難忍,彷彿有什麼東西要漫上來,又被生生忍下去。
他對她所有的好,和她說的那些甜蜜的情話,難道也只是因爲,他與她的身居高位的父親,一次政治上的交易嗎?
她的手捂在胸口,那裡還放着剛纔她從皇宮帶出來的,打算給他嚐嚐的梅花糕,散發着些微的暖意。鹿彌輕輕將梅花糕拿出來,卻因爲動作僵硬,掉落在地。
梅花糕在雪裡滾了一圈,寂靜無聲,最後滾到了泥水裡,雪白精緻的糕點全都弄髒了。
鹿彌手忙腳亂地連忙去撿,卻濺了自己一身泥,臂彎的紗帶印了斑斑點點的污漬,她撿糕點的動作僵住了。
鹿彌臉色泛白,突兀一笑。原來,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啊!
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啊!
她當初是多麼自信地對月無雙說的啊,她說她知道他是愛她的,他是真心想與她長長久久相伴到老。
可其實月無雙說的對。她一直都不瞭解他。就像她一直以爲的愛,就像他對她的溫柔,原來都不過是,虛僞客套罷了。
她纔是那個真正的傻瓜啊,那時候她那樣自信地憐憫着月無雙,可其實她和她是一樣的啊!
她真正要憐憫的那個人,其實是她自己吧!那個自欺欺人的可憐蟲。
爲什麼呢?
鹿彌看着那些糕點,爲什麼當初要將它們帶出來呢?它們本來可以安安靜靜地呆在盤子裡,然後安安靜靜地被吃掉。可現在,它們只能待在泥裡,被踐踏,成爲無用的垃圾,然後被,拋棄。
真是,可憐啊!
鹿彌背靠着牆壁慢慢滑下來,彷彿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那些支撐着她的無比強大的東西在剎那之間,“咔嚓”垮了。
書房的門被
推開,雲錦淵手背在身後,不緊不慢前行,身姿淡漠高貴,所至之處行人莫不仰視。
他的表情冷漠,是真正的皇宮貴族多年禮儀薰染的矜貴,他不再是她面前那個腹黑賴皮的男人,他是雲夢王朝的睿王,是震懾八荒的戰神。是她從來不曾靠近的男人。
或許,她真的從未靠近過他。
雪花像冰雹一樣砸下來,密密麻麻飛舞在天地間,一片連着一片,一朵接着一朵。在她與他之間,隔了一道雪白的高牆。
高達天壁,低至腳底,那一堵無形的牆,是她永遠也無法逾越的距離。
鹿彌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真想他現在能轉過身來,看到她,然後擁抱她,對她說,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她做的一個荒誕滑稽的夢。
可一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轉過身。
世間可悲可嘆,莫甚於此。
從穿越過來的那一天起,她就覺得自己像是活在一個夢裡。所以她什麼也不怕,無論對什麼都可以大度寬容,因爲她只是這裡的一個身外客,她不屬於這裡,這裡也不屬於她。她什麼也不在乎。
就這樣,每天強顏歡笑、故作堅強地活着。其實她早就知道,她已經回不去了,可心裡還是有着一絲自欺欺人的期望。
就在這個時候,他以那樣不容質噱的霸道姿態闖進她的生活裡,攪亂了她一潭死水的心。
他對她說,想與她相伴到老,一世長安。於是,她就真的信了。
已經下定決心要將一切都託付給那個男人,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和他在一起。可是,如果,是他不要她呢?
如果,連誓言本身,都只是欺騙呢?
窗戶突然被推開,亂雪“簌簌”地飛落,鹿之宸看着那個緩緩轉過身的孩子。
他看着他最愛的那個女兒,神情是那樣的脆弱,彷彿,彷彿她五歲那年,她的孃親逝去的那個晚上,她不吃不喝在冰涼的大堂裡跪了一夜,那種脆弱到彷彿快要死去的表情。
“爹。”鹿彌的聲音微微顫抖着,從鹿之宸的角度看去,她的眼睛漆黑一片,就像黑洞一樣,透不出絲毫光亮。
“彌兒,你,全部聽見了嗎?”他的驚訝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多年的官場生涯已讓淡泊不驚深深烙進了他的骨子裡。
可這個老謀深算的男人還是爲她眼中的哀傷而震驚,他艱難地沉重出聲:“彌兒,你難道,真的愛上雲錦淵了嗎?”
這種問題叫她怎麼回答呢?
鹿彌聚精會神地望着那個櫃子,可其實她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想,她的腦中空白一片。鹿彌苦笑道:“爹爹,自我來到睿王府後,他一直待我很好,關懷備至,百依百順,甚至,寵溺萬分。”
鹿彌將手覆在眼睛上,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樣,可袖間已不是他特有的墨香。她接着說:“像他那樣清高凜冽的男子,對着一個女子許以柔情,呵護有加,這世間又有幾人能抗拒呢?”
鹿彌嘴角泛出一絲嘲諷,想起在湘南青崖上他說的那番話,心中百種滋味纏在指尖,竟不知從何而解。
也許,他那時候,他如墨鏡一般的瞳孔倒映出她的面容,那個時候,他的心裡,也曾有過一絲真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