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雪,飄飛在蘇靜的肩頭,染了他的頭髮。肩上的髮絲帶着潤潤的溼氣,襯得那張臉亦有兩分冰雕般的感覺。葉宋側眸看着他,擡手拂落了他肩上的雪,手指輕輕地碰過他的頭髮,髮絲上的雪花也順着指端紛紛落下,道:“你也不應該受涼吧。”
蘇靜彎了彎眼角,道:“無礙,我身體好。”
葉宋還是抖了抖他肩後的兜帽,把帽子蓋在了他的頭上,認真地說道:“身體再好,也要保護好你的頭。”
蘇靜問:“你這算是在關心我嗎?”
葉宋收回了手,道:“我只是在關心我自己。”
“此話從何說起?”
葉宋瞥他一眼:“好好釣你的魚吧。”
先前這一羣糙漢子還在山洞裡你爭我搶,現下冰面上的帳篷到成了大家爭搶的對象。這冰面很滑,一時之間你追我趕,大家鬧成了一團。
扈從帶來的魚竿又不止一根,另還有兩根,也都成了爭搶的對象。
劉刖就比較聰明,曉得自己體力上勝不過旁人,做什麼都不去爭不去搶,自覺自願地在洞裡負責烤那些送上來的鮮魚。而季和,就屬於特別懶的那種,能少動一下就少動一下;白玉又屬於沒幾斤幾兩但特別心高氣傲的那種,不屑於跟那幫糙漢子爭搶。因而在洞裡烤魚的就這三人。
劉刖斯斯文文說話不帶停頓地道:“爲了幾頂帳篷就搶個你死我活上面暖和搶上面下面有魚搶下面殊不知現在上面又暖和又有魚他們簡直是蠢透了。”白玉跟季和都瞅着劉刖面不改色地把烤魚翻個面,聽他繼續又道,“要錢沒錢要文化沒文化就空有一副孔武之力平時都不帶腦子出門的。”罷後還看了一眼白玉跟季和,“你們覺得是嗎?”
白玉跟季和猛搗頭。白玉幸災樂禍道:“誠然,是如你說的那樣,可要是被他們聽見了……你會捱揍的吧?”
劉刖一臉無辜:“我說什麼了嗎?”他摸摸鼻子,“哦,我是在說魚快好了,叫他們都上來吃魚吧。”
白玉跟季和在上面吆喝,大家都饞得掉口水,一溜煙全衝了上去。因着這羣人在冰面上折騰,蘇靜後面就再少釣到魚,聽到有人再三催促以後,才道:“走了,上去吃魚了。香味都飄到這下面,聞起來是比那些乾糧要好些。”
空氣裡漂浮着一股清甜的魚香,葉宋深嗅了一下,忍不住嚥了咽口水,突然覺得很餓。蘇靜收了魚竿站起來,她便也雙手撐着膝蓋站起。
怎料,可能是在冰面上蹲了太久的緣故,雙腳失去了知覺,站起來的剎那眼前陣陣發黑,徑直就朝一邊倒去。蘇靜眼疾手快,及時攔住了葉宋,葉宋一頭便扎進了蘇靜懷中。
蘇靜眉梢一動,問:“你血虧?”他手指伸到葉宋的太陽穴,幫她輕緩地揉了揉,“血虧的話,在地上蹲太久氣血不暢,站起來得急了,就容易暈倒。你應該當心一些。”
葉宋覺得蘇靜的話入耳頗有些飄飄渺渺,待眼前的視線漸漸清晰了,甫一擡頭便迎上蘇靜半低的靠得極近的臉。雪紛紛下,那雙桃花眼純粹得似雪凝一般,將剎那雪景都映入他的眼底,成爲了最美麗的風景。那風景裡,依稀有葉宋的影子。
葉宋回過神,擡手便拂開了蘇靜擱在自己太陽穴的手指,退離了他的懷抱,垂眼不再多看,轉身往山洞走,道:“好多了,多謝。”
蘇靜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上,他緩緩收攏,笑得清淡,隨後跟上,道:“不客氣,出門在外相互照拂,是應該的。”他想得分外周到,又用裝乾糧的容器去打了冰面下的水來,放在火上烤着。
山洞裡因着有烤魚吃,一下子就熱絡了起來。葉宋進來一坐下,劉刖就遞了一隻烤得完整的魚過來,道:“二小姐吃這個吧。”
只是葉宋還不待伸手去接,蘇靜便在她身旁落座,先一步伸手幫她接了過來。劉刖從善如流地又道:“這魚刺頗多,麻煩賢王了。”
蘇靜點了點頭。手指便翻開魚皮,又快又準地把魚刺挑了出來。葉宋眼珠子隨着蘇靜的動作和魚刺從他指端掉落而上下移動,最終蘇靜手指拈着白生生的魚肉在葉宋嘴邊,溫溫道:“可以了,吃吧。”
葉宋看看面前的一條魚,又看看他手指上的魚肉,最終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問:“給我的?”不等蘇靜回答便取了他手上的整條魚,“那個你還是餵你自己吧,我要吃這個。”
她一下咬了一大口魚,魚被烤得噴噴香,吃起來有滋有味。起初她有小心着魚刺,可是她發現魚肉入口香滑,她卷着舌頭呡了許久都沒發現一根刺,不由偷偷看了一眼蘇靜。此時劉刖已經遞給他另外一條,他自己一邊慢條斯理地吃一邊吐魚刺。注意到葉宋的動作停頓了下來,他就偏頭看向她,問:“怎麼了,被刺噎着了?”
葉宋嚥了咽,沒說話,悶頭很快把整條魚都消滅掉。
火光熹微,漸漸燃過了頭。夜色不早了,大家吃飽喝足後,睏意和疲憊就漸漸涌了上來,都懶得再爭搶帳篷,先前不過是大家閒得慌都找點事做,打來打去倒還暖和,眼下季林主動把山洞裡的帳篷留給幾個身體相對較瘦弱的,還有像劉刖這樣不會功夫的,本來他們強烈要求葉宋就在上面歇着,葉宋卻喜歡去那冰上的帳篷裡。大家索性就不勸蘇靜了,因爲曉得蘇靜鐵定也會跟着去的。
葉宋和蘇靜一人一頂帳篷,在冰面上捱得不遠。
葉宋在裡面躺下,覺得似乎沒有先前那麼冷了。她手枕在腦後,覺得終於也有了些睏意,正準備睡時,手背觸着身下的棉褥,心中一動,怎麼覺得這下面鋪着的棉褥比先時要厚一些了。
她也沒多想,覺得可能是因爲吃飽了暖和了纔會生出這樣的錯覺。
然,剛闔上眼簾不久,冷不防外面傳來砰地一聲響從蘇靜那邊傳來。葉宋爬起來便掀簾看去,卻見蘇靜那一處的帳篷塌掉了。不,準確來說,不是塌掉了,而是冰面破裂,整隻帳篷都凹陷下去了。適時,蘇靜從帳篷頂端飛身而出,足尖輕巧在那帳篷頂上一踏,旋即安全地落在冰面上,而那帳篷卻因爲他的借力而更加迅速地沉到了下面的水裡去。
葉宋仰頭看着他,問:“怎麼回事?”
蘇靜暗抽了抽嘴角,看了看沉掉的帳篷四周道:“那羣傢伙,在周圍到處鑿洞,承受不住重量自然要塌下去了。是我太大意了。”
這時周圍聽到響動的都從帳篷裡探出頭來,一個個惺忪地無辜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蘇靜道:“沒事。”
然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把這場事故給無視掉了,又鑽回了帳篷裡繼續擠着睡。
蘇靜無語了片刻,回頭看了看葉宋,見她帳篷周圍也有兩三個鑿孔,便道:“你出來,我把你帳篷移一下,不然一會兒也有可能掉下去。”
葉宋只好站出來,讓蘇靜把帳篷移到了邊上沒有鑿孔的地方去。
蘇靜鑽進帳篷裡把裡面厚厚的棉褥整整齊齊地鋪上,問:“方纔你躺的時候夠暖和麼,敢沒長眼睛隨處亂鑿洞,真應該把他們的棉褥都抽掉一層,全鋪在這裡。”
葉宋這才眼尖地發現,蘇靜是鋪了兩層棉褥,原先一個帳篷只有一層的。難怪她覺得比先前暖和了一些。
蘇靜要走的時候,把自己的大氈也留了下來,叮囑道:“睡時,把這搭在身上。”
葉宋進去坐下,蘇靜便欲擡腳出去。她問:“你的帳篷沒了,你睡哪兒?”
蘇靜道:“去和他們擠擠。”
葉宋道:“一個帳篷擠了五六個人,眼下還能擠得下嗎?你定又是去山洞裡,靠着睡,吹半晚上的冷風。這比你之前直接睡在帳篷裡的冰上,好不了多少吧?”
蘇靜一愣,回頭看她,笑道:“鋪了一層枯草,不算直接睡在冰上。”
葉宋手不自覺地抓住了棉褥一角,心裡不是滋味,道:“你用不着這麼顧及我,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這些全鋪到了我這裡。不管嚴寒酷暑,兄弟們能承受的,我也能承受。你以爲我很柔弱?”
蘇靜道:“不,你不柔弱,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子。只是你畢竟是女子,照顧你是應該的。”
“我什麼時候要你把我當女人了?”葉宋拍了拍旁邊空出的一半,道,“兄弟就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晚上你就將就着和我擠一擠吧。”
蘇靜笑意盎然:“這不太好吧?”
葉宋冷冷勾脣一笑,道:“有什麼不太好的,叫你躺下你躺下便是,但凡你要敢越界,我就宰了你。”說罷她自己便側臥向一旁,等了一會兒才感覺到蘇靜躺在了另一側。空氣裡有種淡淡的梅花香,是蘇靜身上慣常有的味道,聞起來格外的舒心。
就在葉宋閉上眼緩緩睡去之時,蘇靜將大氈拉起來,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蘇靜。”
“嗯?”
葉宋的聲音似醒非醒:“梅花都開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