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已不再是相府的管家。”
“那你是誰?我只記得曾經那個騙我欺我的慕管家,而不認識剛纔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慕懷霜,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呵,還說不怪我殺了巫師?”問題再度被扯回去,伊薇臉上終於露出慍色:“以前在相府,你和我說話的時候就遭人監視,這說明相爺生性好疑,還是你慕懷霜身世詭異不值得人信任?”
“伊薇,有些事情我不能說。”他掩去淡淡微笑,垂下眼瞼低喃道。
“可以,那便當我從來不曾認識你。”伊薇站起身,“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高深莫測,你們非要讓人這麼費解這麼難以看破、難以親近才高興嘛?”
因爲氣憤而欲走,手臂卻忽然被一把握住,慕懷霜站在她背後,將她雙手擱在小腹上,然後輕輕擁住她,這小小動作看似溫柔卻很是迅速,待伊薇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落入他懷中,他的懷抱帶着陣陣暖意令人舒暢,然而卻不是伊薇能夠享受的:“你放開我,被人看見你就死定了。\”
伊薇的低喝卻讓慕懷霜心中一暖:“你擔心六王爺因此爲難我?”
“臭美吧你,我怕你有損我清譽!”伊薇掙扎着,然而他抱得不緊,卻鬆開不得一絲一毫,耳邊是他帶着懊惱和心疼的柔軟聲音:“你不會知道,我有多後悔……把你推入王府後的每一晚,都在失去你的噩夢裡驚醒難眠。\”
伊薇猛然一震,想要轉過身去看他的眼睛裡是否含着戲弄笑意,然而身子被他懷抱轉不過來,只好偏移腦袋,卻在剛剛轉頭之際,被兩瓣滾燙柔軟的薄脣淺淺吻上。
驚顫着逃開,再不敢回頭,只那一觸,便已是冷汗淋漓,怎麼可以這樣?一個黎窮雁已經讓伊薇看到了兩人被左龍淵剁成肉醬的慘狀,再加一個慕懷霜,不是要削肉剔骨再浸豬籠?
“楚姐姐!”突然一聲詫異的尖叫,伊薇慌忙回神,慕容嵐的利劍卻已經生生刺了過來,挑開兩人間的距離,讓慕懷霜不得不放手,然後伊薇被力大的慕容嵐狠狠拽到一邊,不敢置信地怒火燒及了自身:“你怎麼被他欺負也不還手!”
還得了嗎?伊薇捫心自問,無奈苦笑。\
“你!你勾引我姐姐是何居心?”慕容嵐當真做起了護着姐姐的好妹妹,拿劍直指慕懷霜鼻尖,怒斥道。方纔處理好人手安排正從糧倉裡出來準備向伊薇邀功,卻不料看見這一幕,想她心地多少純潔的姑娘家,哪裡接受得了這般刺激?恨不得一劍削了慕懷霜這張柔情似水的混帳臉,若不是伊薇及時攔下:“別動他!”
“楚姐姐你還維護人家?”
伊薇滿腹憋屈卻無從談起,只道:“我們不是還要趕路去浣花村嗎?你再這樣折騰,天黑之前怎麼完成任務?”
“如果叫王爺選擇,是完成任務還是保住王妃,你覺得他會舍你而顧它嗎?”
“誰曉得?”
“楚姐姐!”
“好了!我的事自有分寸,你帶人出發吧。\”
慕容嵐鼓了一肚子的火氣被伊薇冷冷一眼壓下去,硬是將劍送回劍鞘,然後不忘狠狠凌遲一眼慕懷霜,轉身吆喝隊伍出發去了。
申時三刻,隊伍抵達慕容嵐所稱的有風山谷,在此前的一路上,慕容嵐讓阿野木和其他侍衛帶隊,自己則硬生生插在伊薇和慕懷霜的馬兒之間,不時警惕地瞄瞄二人,看是否有暗送秋波。\
進了谷內,伊薇穿過那輕風習習的山洞,本來還在擔心山風太陰會加重病情,然而現在看來,這個佈滿溶洞的山谷,足夠找得到二十來處隔離恰到好處且又隱蔽的洞穴分別給每位病患安置養病的地鋪,而通道內的風透着絲絲暖意,不僅可以時時維持新鮮空氣,拂面的感覺更是令人心曠神怡,果然是個養病的好地方。伊薇安下心來,交代下去留十名侍衛在此照料,便幫着衆人開始收集乾草搭建臨時牀鋪。
慕容嵐狠狠打發走守護在伊薇身邊的慕懷霜,然後自個兒霸道地死死黏着她,搶過她手裡的活不無自責地說道:“楚姐姐,我真不該答應讓那個人來陪着你。\”
“他叫慕懷霜。”伊薇笑看慕容嵐的咬牙切齒地吐出“那個人”,苦澀的表情盡是無奈,“他沒有惡意的。”不管先前如何設圈套誘惑自己進入王府這片深淵,伊薇唯一肯定的是在他緩緩道出“你不會知道我有多後悔”時,目光裡劃開的深深傷痕如此苦痛真切。
“楚姐姐,王爺很疼你,你不該辜負他。”慕容嵐緩和了語氣,幽幽勸道,眼底晃過痛楚,想來是想起了慕容甄,作爲親妹妹的她很清楚,雖然慕容甄也曾貴爲六王妃,左龍淵給與他所能給與的一切保護和榮華富貴,卻不曾給與她自己的半分喜怒哀樂,冷峻的表情可以說出關心的話,卻沒有憐惜的目光,那時候的慕容王妃也好,韓王妃也好,都不過是好生養在府內的,而不是疼在六王爺眼裡的,然而伊薇不同,左龍淵會爲她怒,也爲她笑。\
可惜,這些都只是慕容嵐的看法,在伊薇看來呢?儘管伊薇也見到過左龍淵的笑,可是記憶裡更多的還是他的怒,不必找“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藉口,伊薇自己切切實實體會到的:是左龍淵身邊太多情感的糾結讓她無所適從,在她開始對他有了良好改觀的時候,他卻可以輕輕鬆鬆攬過身邊任何一個妖魅的女子然後戲罵一句“楚伊薇是個笨女人”,伊薇還不至於愛這位人中龍鳳愛到無可自拔的地步,所以既然他收不了他那顆博愛的心,無法給自己一個專情的承諾,自己又何必置身於一堆女人間的勾心鬥角,只爲了一棵花心大蘿蔔?
“……你們家王爺身邊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而我無法忍受與她人共夫,如果出現某個我欣賞的男子可以只與我一人廝守一生,我不做這高高在上的六王妃又有何遺憾?所以慕懷霜出現一個也好,出現一百個也好,我跟不跟他,不是他可以強求的,而是我自己的選擇,是左龍淵的不惜容許我做出的選擇。\”伊薇看着慕容嵐,臉上是少有的認真,“所以你大可不必苦心積慮夾在我們中間扮黑臉,也許左龍淵根本不在乎。”
慕容嵐靜靜地聽着,表情在詫異、不甘、無奈、壓抑和責怨之間轉了數轉,終於自嘲着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楚姐姐,我懂了,是我多事了。\”言畢遠遠走開,也再不管慕懷霜是否會回到伊薇身邊,伊薇看着她倔強的背影,搖頭苦嘆,你怎麼會懂?
黯然神傷了片刻,阿野木突然一臉憂急地衝到伊薇面前:“你有沒有辦法,救救婉兒?”
婉兒?伊薇驚而起身:“婉兒是誰?”
阿野木卻不及回答,拽起伊薇就往洞穴裡跑,伊薇被他拽得手腕生疼卻不吱聲,直到看到“婉兒”才訝然倒吸了一口氣,原來那個被三王爺誘騙又被巫師挾持的女孩就是婉兒,阿野木攥緊了拳頭:“她是這裡最小的,卻也是最堅強的,我、我不忍心她都堅持到這裡了還……還跟她爹孃一樣要走。\”
阿野木素來堅強樂觀的黝黑方臉此時痛苦地扭曲着,和這裡每一個重患一樣,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都隱忍了太久,以爲長途跋涉遷移至此都不曾累垮一人就不會再有死亡,然而……待身心都放鬆下來才發現早已過了崩潰邊緣。
伊薇走近去,婉兒安詳地躺在慕懷霜懷裡,圓鼓鼓的小臉漲得通紅,漂亮的眸子緊閉着,紅脣微張,卻沒有吐出一絲氣息。
“懷……霜,她……”才知道她叫“婉兒”,想要親口輕喚她的名字卻再得不到迴應,伊薇和這裡的每個人一樣,繃緊了精神撐到這裡,現在放鬆下來才發現徹底脫了力,心臟像被挖空一樣,求助地看向慕懷霜。
慕懷霜只是搖搖頭,沒有多餘的話,表情比任何人都溫軟,懷裡的孩子走時也在他懷裡,他也是這般溫軟地和她說着話,然而再聽不到她的輕語呢喃。
確認了婉兒的死,阿野木的拳頭重重擊打在堅硬的山壁上,卻於此時又聽見兩聲嗚咽,伊薇擡頭時,兩名老婦人已應聲倒下,就像是被突然抽盡了氣般,失了希望的同時也失了生命。
敢情絕望纔是最大的殺手。伊薇掩去悲傷,迅速起身,令侍衛帶走圍觀的重患:“大家不要氣餒,一定有辦法康復的,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得到的是無聲迴應,重患們怏怏散開,伊薇不忍回看他們失望表情,伸手抓住慕懷霜的手臂:“把婉兒……”她想說“把婉兒葬了吧”,卻突然發現慕懷霜的手臂微微發熱,赫然覺醒,擡手撫上他的額頭,竟已是滾燙。
“我不是叫你蒙上面罩嘛!爲什麼非要逞強?”伊薇厲聲驚問,黛眉緊蹙,竟一下子慌了神,她不清楚慕懷霜的體質,就算是有功夫的人也不能保證他不被瘟疫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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