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急火燎的,伊薇衝進菲淵畫舫,指着慵懶臥於榻上的冷菲娥,潑口就是一頓痛罵:“冷菲娥你丫一賤蹄子要是再敢勾引我家左龍淵,我不燒了你們這間畫舫,我就跟你姓!”
冷菲娥身邊的婢子見着伊薇撒潑唐突了她家主子,便憤憤地欲撲過來封了伊薇的嘴,若不是被冷菲娥輕輕揮手示意退下,伊薇都準備直接掄起身後的碧琳當了擋箭牌,然後自己趁亂衝過去掃那妓子三記耳光,掃到西伯利亞去。
然而與自己的河東獅吼比較而言,冷菲娥的淺笑嫣然未免也太淡定了點:“王妃何故憤怒至此?這醋吃得甚沒來由。”
“哼,他都給你送荔枝來了,從來不見得問問我愛吃什麼水果!”伊薇叫屈道,完全忘記了今天來找的是誰,心裡頭正巴巴算計着一會兒如何奚落人家奚落到哭然後拍拍**逃之夭夭得了。
“王爺的荔枝,可絕非送給菲娥我的。”冷菲娥悠然起身,緩步走向伊薇,沒有左龍淵在身邊,她獨自面對伊薇,表情淡淡含笑,不卑不吭,眼下,剪水明眸裡竟透着三分哀怨,“雖是王爺派人送來,關心的,卻不是菲娥愛不愛吃,而是何柳兩位太后的親信,信不信王爺沉溺於女色,無心過問國事,也不會顛覆黎氏的統治。”
伊薇聽得怔怔,覺得冷菲娥這話甚沒來頭,她一個妓子,談什麼國家大事,談什麼權謀人心?她此番看着伊薇,再沒有從前矯揉造作的嬌縱嫵媚或者柔婉纖弱,只有一臉的淡定自若透着隱隱的壓抑,隱忍了倦怠,空留下寂寥。
“你與她說這些做什麼?這笨女人知道太多隻怕會壞了大事!”卻在伊薇迷惘之際,一個熟悉的清朗男聲傳來不悅的責罵。
伊薇回頭,竟是阡羽!
“阡羽你什麼意思?你說誰是笨女人!”伊薇不甘被這樣辱罵了去,想他不過左龍淵身邊副將,卻從來不對自己禮讓三分,非打即罵,還成何體統?
“王爺看她極重,王爺的事,她遲早都會知道,我只不忍王爺一人揹負太多,枕邊人如若能夠分擔,豈不也好?”冷菲娥雖是對阡羽的解釋,言語中卻透着對伊薇不理解左龍淵的憤懣和不甘。
“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說得我一頭霧水?何不講個通透,是左龍淵和你們瞞了我什麼事嗎?”伊薇看着徑自賭氣的阡羽和顧影自憐的冷菲娥,一時亂了心緒,回身看向碧琳,碧琳也只茫然搖了搖頭,讓伊薇更急了,“你們倒是給個明白的解釋啊?”
“王妃稍安勿躁,這不過是王爺迷亂太后耳目的小算計罷了,王妃不必尋思多慮,且隨越沫到內舫歇息吧。”卻在伊薇焦躁不安之際,越沫及時出現,一身紅裝,長身直立在伊薇身旁,神態清逸,彬彬有禮。
“越沫?”伊薇是看到了越沫才冷靜了怒氣衝昏的頭腦,“是啊,我今天是來找你的!”隨即瞪了眼阡羽,嗔怒道,“也不知道這個討厭鬼怎麼會在這裡?都來歡喜着承歡閣花魁的沉魚落雁,我還當他品味高雅喜歡我那個巾幗妹妹呢!”
伊薇說的自然是慕容嵐,阡羽聽得愈發惱怒:“我自不是爲了冷姑娘來的,這就去找慕容嵐!”言畢憤憤拂袖,不再看舫內人一眼,揚長而去。
越沫失笑,對伊薇解釋道:“他是與我議事來的,都藉着冷姑娘的幌子,也唯有這湖上畫舫纔沒有隔牆之耳最爲安全。”
“商量什麼事情?”伊薇追問着,說話間已經跟了越沫走近內舫,這船從外頭看貌似不大,裡面卻隔了許多間,間間佈置不離冷菲娥的風格,奼紫嫣紅很是奢華。
“王妃找在下所謂何事?”越沫卻不回答伊薇的問題,只徑自問道,清朗俊顏猶自淺笑不失,讓伊薇伸手不好打笑臉人,便權當今日來什麼事也沒聽見沒看見,只先妥當安排了趙小瑜再說,“我聽左龍淵說你這兩天要回國,而我嫂嫂也要去雪鼎國一趟,我擔心她旅途安危,能不能請你陪她一程,當然你願意一路保護她直到找到雪蟒,自然是最好的。”
“找雪蟒?”越沫看着伊薇,眼底是置疑的淺笑。
伊薇點點頭,心中總惶惶他的表情意味深長,卻又看不透有何異樣,只喃喃答道:“是,爲了我哥哥的病。”
越沫眉頭一皺,垂下眼瞼,似是在思慮些什麼,卻沒有了下文。
“越沫?越沫你願不願意嘛?”伊薇不得不推推他,“我嫂嫂人很乖的,路上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越沫擡眼,失笑:“王妃多慮了,只是雪蟒……確是一件稀罕之物,未必能夠如願尋到,既然是你嫂嫂誠心之舉,我自是願意護送她到雪鼎國的。”
“真的真的?”伊薇一聽大喜過望,急急喚來碧琳,從她手裡歡歡接過一大荷包金銀首飾,遞到越沫手裡,“這是我存的一些私房錢,你儘管拿去用,只是千萬要讓我嫂子吃好睡好,尤其因她是南方人,我最怕她受不得冷,你……”
看着伊薇惶惶不安的牽掛模樣,越沫微笑着打斷了她的擔憂,並將荷包交還給她:“王妃,越沫答應護送小嫂子,圖的豈是這些玩意兒?越沫定不會讓小嫂子受了委屈,加上路上耗去的時間,越沫給她半個月時間在雪鼎國找尋雪蟒,不管結果如何,一個月後,越沫定會將小嫂子安全送回雲都,你看如何?”
伊薇聽了感激不盡:“好,這樣很好!真的很謝謝你……可是,你不要這些東西,那你要什麼呢?平白無故地幫我這麼個大忙,我總不能叫你白白吃了虧去。”
越沫繼續淡笑不離清逸面龐:“六王爺是越沫摯友,我自是不敢勞煩王妃,惟獨有一事,懇請王妃量力而爲。”
“你說你說。”
“眼下是三月末,六月初便是貴朝皇上迎娶我朝雪公主之期,雪公主年紀稍小,性情嬌縱,深居宮中唯恐趁着閒暇惹了禍事,還望六王妃多加勸導,莫容她惹是生非。”
“我常居六王府,很少進宮的,不過你既然提了,到時候我一定竭盡全力不讓她有騷動的機會!”伊薇看着越沫,想來他有心煩擾凝雪兒的聯姻,在雪鼎國必然不僅僅是個黎民百姓,當然能和左龍淵這廝臭味相投的,唯恐也是個嬌生貴養的皇親貴族,只是在外言行彬彬,謙恭有禮,才讓人覺得比暴怒龍更平易近人些罷。
“那越沫在此謝過王妃了。”
“卻不知道你究竟什麼時候出發?我嫂嫂明早就要走。”
“明早卯時三刻,我在雲都北城門口等她。”
“那好,我這就去告訴她一聲。”伊薇見越沫答應得爽快,自己也不再遲疑,歡歡辭了他便準備趕去楚莊一趟,離開畫舫之際,冷菲娥將之送到門口,卻不多言,只一如來時般淺笑款款,手揮目送,伊薇因辦妥了小瑜的事情,心裡頗感輕鬆又自豪,於是詳作大度不與她計較荔枝的淵源,卻終是冷眼一拋,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從南湖回到雲都內城,要經過一片小樹林子,這會兒正值春日,樹尖尖小芽兒吐得正盛,放眼望去毛茸茸一片倒也蒼翠欲滴,伊薇掀起車窗紗簾欣賞外頭景緻,驀地瞥見一人一驢孤孤單單行走在林間小道上,慢慢吞吞似是疲倦沮喪至極。
“小姐,那……那不是九公主嗎?”碧琳一聲驚呼,伊薇沒有說話,任由馬車晃晃悠悠駛了過去。
不是沒有看見左鳳,而是在盤算着:把這霸道頑皮又難纏、還整天哭哭啼啼的妮子弄回六王府打擾自己和暴怒龍的二人世界,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了點?然而想到左龍淵雖然吼她罵她懲罰她,卻終是極其溺愛這小妹妹的,伊薇又於心不忍了,若是沒和左龍淵鬧彆扭,定然立馬停車把她接回去,只是左龍淵委實可惡,不管不顧自己的哥哥嫂嫂,自己又何必去搭理他心疼的嬌貴妹妹呢?
這樣想着,伊薇便心安理得地由着馬車漸漸遠離那一人一驢,權當沒有看見,然而碧琳又一聲疾呼,伊薇卻不能當做沒有聽見了——
“九公主暈倒了!小姐,九公主倒下去了……”
“停車!”伊薇叫停了馬車,心下怨念着“是福是禍,該來的躲不掉”,一邊急急衝下馬車往回奔去,一邊問碧琳道:“在哪呢?人呢?”
“就在那裡!那驢邊上,我剛剛看見她就突然倒了下去。”碧琳遙遙指着那隻鶴立雞羣的蠢驢。
之所以說它鶴立雞羣,因它此番正立在一堆矮木林間,光光冒出個驢耳朵,而左鳳則壓根不見人影,這驢子也委實營養不良,纖瘦體形、迎風搖擺,生平最野蠻霸氣的一次,估計就是搶了大黑的馬糧,結果好死不死自作孽地中了曼瑩的毒,便愈發顯得形骸枯槁了,將將看到左鳳牽着它,想來是承受不了主人的體重,才全憑着主人拉着走,卻不料它主人也筋疲力盡,根據碧琳的描述,也不知是餓的還是累的,一頭栽倒在地,伊薇奔近了,總算見着她髮髻上戴着的一頂環佩叮噹的異族帽子……
然而,既是先見到了帽子,只說明她不是四仰八叉地躺着,而是……蹲着!
蹲着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