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現在生死連心,我若是淹死了,你也不得好活!”伊薇幸災樂禍地望着黎窮雁,暗忖這恐怕就是被妖孽騙了小命的唯一好處吧,他若想太太平平地活着,就必須保障自己的安全,再也不能縱容自己從屋頂上摔下去而見死不救了。
可是不想妖孽視死如歸:“那便一起死,我不怕。”
“我怕!”伊薇怒喝一聲,尚且不曾做好於這大好年華便香消玉殞的準備,不樂意和動不動來一句“一起死”的妖孽同去閻王爺那裡蹭飯,一邊膽戰心驚地瞅着他的陰邪笑靨,一邊狠命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欲圖撼動他原地巋然的腳步,“我們快些回龍牙谷吧?你去跟九毒門主借條船,算是恆虎鏢局欠下的。”
“恆虎鏢局素來不欠人情。”黎窮雁冷冷一瞥,滿目傲然。
“那我去借,寫六王府的欠條。”伊薇傻傻樂呵着,一不小心又把“六王妃”的頭銜搬出來炫耀,本也無關緊要,偏偏是在妖孽面前,於是惹得妖孽怒了,眉角一挑,眸光淒厲:“薇薇,從今以後你就不是六王府的人了,你的休書這兩天就能送達,往後你與阿左再無關係,所以不要再麻煩他了。”
這話聽得伊薇小心臟驀地一陣抽痛,往後與左龍淵的糾葛竟成了“麻煩”,生生是心念他人卻要做到眉目無情,委實是對自己脆弱身心的不堪摧殘,如果這個時候還不果斷爭取,尋覓解決的法子,唯恐一對苦命鴛鴦就要在大龍王朝甚至兩個時空流轉悲情了,念及此,伊薇定了定煩亂心緒,又暗暗握了握拳,擡眼望着黎窮雁滿目誠摯地嘆了句:“不知道九毒門有沒有緩解你冰毒的解藥,若是有,便好了。”
黎窮雁身子明顯一怔,似是一時爲伊薇的關懷所感動,大有受寵若驚的悲喜交加:“薇薇,有你這句話,我便是先前耗去再多元氣而迫得朔日苦痛難耐,也值了。”
伊薇汗顏:貌似沒人逼他再三隱身而耗損元氣吧,現在看來怎都成了爲了自己?若不是自己的關懷亦有口是心非的嫌疑,怨憤必定蓋過歉疚,狠狠瞪他狠狠奚落,可眼下,卻不得不繼續詳裝好意:“不如找門主問問去?指不定他們有靈丹妙藥,或者以毒攻毒也可以,總好過你一個人艱難度過朔日,萬一撐不過來一嚥氣魂歸了西,我也只要跟着去了,豈不很慘?”
“你終是爲了自己。”幽怨的,宮廷和鏢局雙重壓榨下修煉出來的國舅爺,一如看倦了落水無情卻空有風情萬種的深宮怨婦,用他那盈盈如水的琥珀眸子凝望向伊薇,不無癡纏。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我也有我的無奈不是?”伊薇倒是將自私歸咎於那句老話,一臉的理直氣壯。
“你若真願意,我自然高興。”黎窮雁忽而媚笑,眸光流轉****萬千,“只是我再耗不出元氣來隱身追隨你,所以你需好自爲之,別企圖逃跑,更別企圖託人追回休書,我可是派了身邊最得力的人,來替你們傳達這一份破碎的情。”
“還不是被你棒打鴛鴦!”伊薇受不得他的調笑冷嘲,恨聲道,“你死遠些,別擋着我去給你找解藥的道!”
黎窮雁識相地退後一步,儘管被伊薇責罵,面上卻淡淡笑着,恍惚有受虐的潛質,在伊薇將將欲走出去而與之擦身而過之際,忽地一把拉她入懷,緊貼自己火熱胸膛,薄涼的氣息緩緩吹吐在她粉嫩的後頸上,語聲磁膩:“我等你,早去早回,這裡毒蟲肆虐,我一個人不敢睡。”
伊薇猛一哆嗦,狼狽地收起一身雞皮疙瘩,然後趁他鬆手之際迅速抽身,逃命似地往暗道裡衝去,心中唸唸有詞“遠離妖孽方保歲歲平安”之際,一頭撞上暗道牆壁,頓時眼冒金星、火辣辣地疼……
半柱香過後,憋屈地窩在金蕊房裡的伊薇,額頭上頂着一塊紗布,眼睛裡包了一包眼淚,默默忍受着撞牆不死也沒暈的疼痛。
金蕊收拾着藥箱,哭笑不得地責怨道:“也不好生看着點路,撞得頭破血流還不是自己遭罪?”
慵懶坐於一旁而無聊到撕扯滄浪刀上包裹破布的滄葉寒總算是緩緩開口講了句話,卻還是對着金蕊指桑罵槐的:“早與你說了,她不是一般的笨,也難怪遭她家王爺嫌棄,一個人奔西疆去了。”
金蕊瞅了眼伊薇,尷尬無語。
伊薇卻反常地沒有發怒,甚至瞪都懶得瞪一眼語出傷人的滄葉寒,只趴在桌上幽幽嘆了句:“我和左龍淵,恐怕是緣盡了。”
滄葉寒冷峻的神情沒有一絲抽動,深邃的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情愫,握着滄浪刀的手,卻不禁狠了狠力,銳利的刀鋒若不是那層破布隔着,唯恐已經刺入了掌中惹得血跡斑斑,而那層毫不起眼的粗劣麻布,卻也委實牢固,竟未被削鐵如泥的刀子劃破半分。
彼時廳外有人來報,說是緩解寒冰之毒的解藥找到了些,金蕊歡歡接來,盡數給了伊薇:“希望能夠幫到黎公子。”
伊薇臉一沉,滿目怨憤:“你們這樣以德報怨,還未必能夠討得妖孽歡心。”
“他不殺月季,已是萬幸了。”金蕊心有餘悸地嘆道,“他當時只要稍稍一狠心,月季便性命難保,而月季若是爲此死了,我們也唯有打爛牙齒活血吞,因我九毒門與恆虎鏢局兩大江湖門派,斷不會爲了這一個小侍女而結下仇怨的。”
伊薇眉頭一皺,可憐江湖人至今不知道恆虎鏢局的真面目,歉疚地抿了抿脣不讓自己有脫口而出的衝動,繼而掂了掂手裡一荷包的瓶瓶罐罐,問道:“這些藥,該如何用呢?用多了,會不會反而中毒呢?”從毒窟裡討來的藥,伊薇可不敢保證沒有毒蟲子爬過碾過。
“其實冰毒着實無藥可解,這些都只是聚熱止痛的草藥,用多用少本無大礙的。”金蕊寬慰道。
伊薇茫茫然點着頭,想到黎窮雁恐怕難熬朔日,心尖尖上便莫名掠過一陣如風冷冽的揪痛,而這一瞬間的痛,出乎意料地不是爲了受到拖累的自己,於是沮喪地把腦袋埋在臂彎裡,喃喃道了句:“少受點苦也是好的。”
“你回家纔是最好的。”滄葉寒卻語意隱晦地道出這麼一句,讓伊薇赫然一驚,萬蟻蝕心般的焦灼痛楚便如潮襲來,腦袋繼續趴在桌上,只獨獨露出一雙幽幽的眼睛,盯着滄葉寒,就像盯着放棄普度衆生的觀自在,含怨帶恨,殊不知此刻的滄葉寒,心裡亦不好受,只淡漠了表情,任誰也看不出內心。
在旁的金蕊自是摸不透任何端倪,只徑自問滄葉寒道:“大師兄,與你同來的那位少年,似乎對我九毒門甚有興趣,一刻不停地四處晃悠,是不是有心加入我門派?”
“他不過年少不經事,空有好奇心罷了,至於我九毒門,他斷然不願意加入的,只怕眼下是有心遁入空門了。”滄葉寒輕描淡寫一句話,透着冷嘲熱諷,聽得伊薇靈光一現,脫口驚呼:“不會是晨歡吧?”也只有江湖百曉生有那等閒情逸致樂意在毒物滿園的九毒門飄來晃去,查探人事。
“還能有誰?”滄葉寒淡然反問。
“可是白天在九毒門大門外,我沒有看見他人呀!”
“他看到我諸多師妹圍堵門口,便找了個不願意多惹桃花令九公主怒上加怒的藉口,徑自往後門去了,想來是因着近日情路不順而心灰意冷,不願意拋頭露面罷了。”
“上一回左龍淵突發奇想竟然要撮合九公主和黎窮雁,好在二人都極力反對纔沒有釀成悲劇,我看晨歡和左鳳猶然心繫彼此,既然他就在這裡,我想帶上他一道回龍牙谷得了,哪天把左鳳也拉去,圓了他們這面斑駁破鏡,你看怎麼樣?”
滄葉寒頷首:“你拿主意就好,反正當初他人也是你硬託我照顧的,如今帶回去我也落得輕鬆,正好要去雪鼎國一趟,不想害他凍死在冰天雪地裡。”
“你要去雪鼎國做什麼?”伊薇追問。
滄葉寒卻不回答,只轉而問:“去雪鼎國之前,我會先到大漠沙陀山一趟,遠在西疆,你可有什麼話,要我捎帶過去的?”
伊薇一震,擡眼望向滄葉寒,深邃眸子看不透流轉光芒,卻赫然有三分鼓舞,伊薇張了張嘴,一時間卻吐不出半個字眼。
“怎麼了?”滄葉寒問,語聲微涼。
“你覺得……我該怎麼說?”伊薇反問,腦海裡亂作一團。
彼時金蕊已經離開了此間樓閣,約莫是給那到處遊蕩的公子爺找下榻客房去了,房內獨留下滄葉寒與自己,伊薇纔敢無助地開口詢問,如今自己與左龍淵之間,早已不止那一份被逼的石刻休書這麼簡單了,還有滄葉寒所說的“你該回家去”,雖然不似黎窮雁的威逼利誘軟磨硬泡,卻真真是對伊薇最大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