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酒呼出一口氣,在夢裡都這麼兇巴巴的,下去就下去,她哆哆嗦嗦的從他懷裡爬出來,又翻身倚到桌上。
見他臉色鐵青,她後知後覺的覺得他在生氣。他生什麼氣?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做什麼,有什麼可氣的?
酒肆的內側牆壁上貼着雪白柔軟的毛皮,司行儒靠在皮毛上,眸中泛起一絲淺淺的波瀾,“沈凌酒,三日後你就要成爲皇上的后妃了,感覺如何?”
“感覺?”沈凌酒借酒澆愁,死鴨子嘴硬,“感覺很新鮮,就是不知皇帝的腰還行不行?”
司行儒眯了眯鳳眸,“你夜半喝酒就是在擔心這個?”
“哎……以後入宮了少不得不能出來了,趁這三日學宮規的時機,我想好好看看這繁華世界,喝喝千居雪的薄酒。”
“哦,放棄了?”他口吻平淡得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不放棄又如何?”沈凌酒仰頭倒酒,任憑酒水沿着白皙的下顎流過精緻的鎖骨,一路往下,淌進起伏不定的胸口,“據說,每一個優秀完美的男人,心底必然有一段塵封的故事。我只是可惜,你的那段故事裡沒有我……而我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我足夠努力就能得到的。”
不知是什麼樣的情緒泛上心頭,司行儒蹙了雙眉。“你說的不錯,千帆過盡,一顆心早已不復初始。”
酒肆裡暖氣盈盈,美酒和水果的香味緩緩流淌,微醺的空氣讓人沉醉。沈凌酒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畫溪苑的斷崖邊,夕陽西下。他抱着她墜向無邊深淵。
她看到了她這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景象:青天白雲下,一襲白衣的司行儒用他絕世傾顏的眸子注視着她,瞳孔中烙印下她翩飛如燕的身影,這驚鴻一瞥,鮮潤奪目,猶如雨打殘紅,點點滴滴的刻印在她心跳間,直至蔓延到她的呼吸中。
她無能爲力地看着時光飛逝。那是她離他最近的一次,近到能感覺兩人的呼吸心跳都是一致。死亡離得那麼近,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和滿足。
前日他跟她在馬車裡道歉,她雖不解氣,卻也泰然受之,他還來了個讓她猝不及防的強吻……
再回頭,一切都時過境遷,那些刻骨銘心的畫面猶如一場華麗的夢境和現在寸寸龜裂。
沈凌酒心口驀地有些疼,她努力站穩身子,想要把手裡的杯子放下,“砰……”的一聲,杯子掉落地上摔得粉碎,而她傾倒的一瞬間,也落入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裡。
終究還是貪戀着他身上的清潤的溫度和味道,她沒有第一時間撤退出他曲臂的懷抱,兩人靠得很近,只要輕輕一偏頭,她就能枕在司行儒的肩上。
她擡眸想看清他的神色,不經意間卻打翻了桌上的酒盞,酒水順着桌沿正好滴在司行儒衣袍上。
沈凌酒埋頭一看,他的褲襠部分已然溼了大半,沈凌酒訕訕的看着他,他表情冷峻如寒潭,沈凌酒立刻感到脖子嗖嗖的竄過一股涼氣,她腦子一熱,突然跪到他的身前,連連請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賠我是賠不起的……既然賠不起……”
“無妨。”他伸手想將她扶起,卻在靠近她時,聽見她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耳側吐氣如蘭:“不如,我幫你舔乾淨?”
司行儒擡眸意味深長的看着她,彼時夏風燥熱,酒氣薰得行人暖,一片燈火輝煌中,她迷醉的眼眸綻出搖曳魅惑的光澤,望着她那張紅潤的殷桃小嘴,似是好笑地擡了下眼皮:“沈凌酒,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你呢?”沈凌酒看着他清麗絕倫的容顏,腦子漸漸有了一絲清明,問:“你不要我,是不是也是故意的?你是在考驗我嗎?看我對你究竟有幾分情意?”
“若本王說是,你當如何處理?”
沈凌酒揉着發脹的額頭,漫不經心的道:“還能怎麼辦,我沈凌酒區區一介弱女子,既不能與天鬥,又不能左右自己生死,區區婚嫁何足掛齒?皇上雖漸入年邁,好歹是個模樣不差,權勢滔天的男人,嫁給他並不委屈了沈府,指不定我努力耕耘一番,有朝一日還能母憑子貴,我一個醜女有如此造化,也算祖墳冒了青煙了,何樂不爲?”
“你當真這樣想?”司行儒燭影下的雙睫撲朔翩躚。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能強求的又何必執迷不悟,我沈凌酒向來拿得起放得下,他日若你我站在對立面上,也無需對我手下留情,堅持自己的選擇便是,是非成敗,鹿死誰手,做好欣然接受的準備即可。誰也不要後悔,誰也不要恨誰。”
“你的意思,我們做不成夫妻就是敵人?”他的嗓音陡然幽冷,仿若浸在寒冬的雪水之中。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世事難料,當大家都觸及彼此利益或者傷了彼此在意的人的時候,是不是敵人就很難說了。”沈凌酒擡頭,恍然一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唯恐稍微大氣些便會吹散眼前的幻象,“司行儒,愛上你,乃至淪陷,我連掙扎都不屑。無跡可尋,卻深重,既給了你,我便不打算收回,你在乎也好,無視也罷,態度由你。”
沈凌酒嘴角不經意間溢出些許猩紅,嘴裡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她這才發現方纔咬得太狠,脣角破了。
司行儒一向雲淡風輕的神色微微動容。
沈凌酒捂住淚流滿面的臉,肩膀微微顫抖,“你看着我一步步的向你淪陷,你總是似是而非,若即若離,我不怪你,事到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在你心裡,我……我到底算什麼,你有沒有……哪怕一點喜歡我?”
司行儒:“……”
這樣的沉默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就像是無聲的鞭撻,讓沈凌酒的心窩狠狠一疼。
沈凌酒咬住脣,緊緊地環住雙臂,沒了聲音。
沒有一句指責或者怨懟。
晦暗不明的神色,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就足矣讓她無地自容得想要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