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的單薄,凍得幾次都想打噴嚏,我看他高興,也不好掃他興致,其實也沒聊什麼,因爲很多話題我們都不能聊。
他以爲我是皇上的后妃,行爲舉止都很剋制。
也就是臨走時,他央央的求着問我:“今晚能不能來一局?”
我笑着說好。
在他來的前一晚,皇兄便與朝中大臣商議好了,除夕過完,來年開春,便要讓我踏上西禹和親之路,如果之前沒有遇到慕寒,我可能會認命的穿上嫁衣,但我遇見了他。
小亭內,燈火暗,月色清涼如雪。
慕寒拿着棋子卻遲遲不落,輾轉於掌心,似在沉思,又似在魂遊天外。
“怎麼了?”我問他。
他看着指尖熠熠的,覆了月華的棋子,問我:“你是不是個棋癡?”
我沒想明白,他爲何這麼問,但也據實回答,“我不是棋癡,我只是無聊,只是手拈黑白子縱橫尺方間已成了習慣。”
他眼裡露出一絲潰敗,“你既無心棋道,竟然讓我無法勝你,我真是太差了。”
我笑了笑道:“那是因爲我心無旁騖啊,人有時候看淡生死,看淡勝負,無慾無求,反而無堅不摧,立於了不敗之地。”
小亭中我和他對坐,驀然夜風撲來,驟然滅了一亭內的火燭。
一片漆黑中,我隱約聽到他急促的呼吸,他聲音有些發顫,“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贏你了。”
我思緒漫無邊際地飄遠,又收回來,滿不在乎地笑,“弈棋乃是博心,你智謀無雙,心思縝密,殺伐果決,假以時日,必然能夠勝我,只是……”
只是我要嫁人了,我想了想沒有說出口,只是同他道:“不如今夜喝酒吧。”
那一夜他大概確實喝醉了。
他問我,“有沒有想過一日離開這裡?”
我笑着問他,“爲什麼這麼問?”
他說,“你不該在這裡,你擁有驚才絕豔的棋藝,與我這個從無敗績的人對弈尚能從容勝之,沒有輸過一局,不該在這裡糜爛一生,你應該有更廣闊的人生,像我一樣馳騁沙場,肆意快活,看各色風景。”
在認識他之前,我不懂什麼是寂寞,在他說這一番話之前,我從不覺得自己可憐,可這一夜,我體會到了深入骨髓的寂寞和痛不欲生的生活,日復一日,一層不變的生活,讓我開始恐懼和懷疑自己活着的意義。
那一晚,我們都喝多了,我是因爲傷心和絕望,他或許是因爲沒法贏我吧,我們都得不到想要的,便一起沉淪,一起瘋狂了。
那一晚……”
說道這裡,昭和公主輕柔地摩挲過桂花枝,眼裡流露出一絲羞赧。
“那一晚我二哥滾牀單了?”沈凌酒剝到嘴裡的葡萄,直接嚥下去了,噎得喉嚨生疼。
昭和公主垂眸,說道:“嗯,那一晚我們行了周公之禮,事後我給了他我隨身攜帶的玉佩。我想着反正我要嫁人了,也沒什麼東西留給他,便送他一樣東西作爲念想吧。”
昭和公主笑着嘆息,眸裡隱約閃着懷念的淚光,“他沒有什麼可送我的,便給了我一串小骰子。還說會想辦法帶我離開,將來會娶我。”
沈凌酒撐着下巴,望着她發呆,看到昭和拿出來的小骰子時,她心裡咯噔一下,忽然覺得內心悶得慌,她指着昭和手裡的小骰子,瞪大雙眼問,“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昭和不解的問:“這是什麼意思?”
沈凌酒摸着小骰子,深深嘆息,五臟六腑都被揪得生疼,“這小骰子上面嵌着相思豆啊,你沒聽過一句話嗎,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聞言,昭和公主啞然失色,內心起伏了幾次才平靜下來,她剋制着自己,聲音還是忍不住顫抖,“竟然是這個意思嗎?”
沈凌酒望着她呆呆的點了點頭。
昭和公主不想讓她發現自己的淚水,但她不知道她說話的時候早有淚水滴落在地了。
沈凌酒皺眉,這才發現,原來二哥對昭和公主感情如此的深,怕是愛到了骨子裡,在皇恩和愛情之前,他的每一次抉擇,可謂都是鮮血淋漓。
司行傲真是下得一步好棋,明知二哥醉心棋藝,也知道昭和棋藝高超,竟然設下這樣一個圈套,讓兩個人愛而不得,痛苦終生。
昭和公主收好情緒,摸着那串小骰子,接着道:“後來他來找我,便是我要出嫁的前三日了。
那一晚,他依舊沒能贏我。
一盤棋我們從晚上下到了天明,他找不到那盤棋的破解之法,他問我那盤棋叫什麼,竟然是一盤無法解開的死局,我告訴他那盤棋叫做,索命局。
他說:“鎖命局?不管你如何鎖,我一定會想到破解之法的。”
那時候已經是春天了,小院的花開得比往年都要明麗熱鬧,可惜我以後都看不到了。
我手指穿梭於花枝間,挑折最好的那一枝,然後聽見他熟悉的腳步聲向我走了過來,我沒有回首,只是脣角揚起微笑,告訴他道:“沒有機會了。以後我不會再跟你下棋了。”
“爲什麼?”他問。
“我要嫁人了。”
“嫁人?”他吃了一驚。
“我是昭和公主,三日後便要啓程去西禹和親,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以後也不要來了。”
“可是我們?”他望着我,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我冷下心腸,“忘了吧,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記得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保持了很長時間緘默,最後異常平靜地說:“知道了。”
之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跌坐在地,手中的花枝跌入泥淖,鮮嫩的花瓣沾染了污穢。
我以爲他放下了,結果兩日後他又出現在我面前。
他說想出了那盤棋該如何破解。
堅持要我與他下棋。
初春的風涼得滲入骨髓,不知不覺風大了起來,我苦思冥想,用了畢生的力氣設計的索命局,他說他解開了,我是不信的。
兩日不見他沉穩了許多,他徑自擺好了棋枰,沉默而固執地望着我。這樣的目光讓我無力承受,我只好答應他,與他在下最後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