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平靜的情緒讓沈凌酒很是賞識,能在這麼短時間調節好心態,從容應對,確實不簡單,她沒瞧見過這個孩子祖父的模樣,但從他的品貌來看,大約也不會太差。
沈凌酒同他說話,“來王府幾日了?”
趙文東答,“三日了。”
“可是見過王爺了?”
趙文東搖頭,“未曾。”
沈凌酒喝茶,也讓人給他奉茶,他喝茶喝得小心翼翼,彷彿手裡捧的是什麼稀世珍寶一般。可又一點都不矯揉造作,出身於微寒,身上卻自帶華京世家公子難有的肅殺嚴謹。
沈凌酒的目光凝在了那少年身上,一瞬之間,她彷彿透過他看到了昔年他祖父叱吒政壇,當世豪傑的模樣。她還不能斷定葛鈺的目光,但已經很讚賞了。
她問:“平日裡都讀些什麼書?可有想過參加科考?”
趙文東道:“經史子集,論語,策論,君王之道,只要是書都會涉獵。想過科考,但我祖上有訓,不準草民參加。”
沈凌酒現代的經史子集倒是看過一些,這個朝代的卻沒有涉獵過,一來是這裡的繁體字有些深奧,二來是女子又不科考,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她也懶得去看。
葛鈺是知道她胸無點墨的,她這麼問,想來是搜腸刮肚的想要拷問一番,可又不知道該考什麼,他摸了摸鼻尖,王妃若實在想不出來,他可以啊,有個現成的人,爲什麼不利用起來呢?
沈凌酒確實在想問題,半響她憋出一句話來,“既然你祖上有訓,不讓你參加科考,那你還看那麼多書幹什麼,不是白費功夫嗎?”
趙文東目光平靜,“即便不能科考,多讀書還是有些用處的,可以通曉事理,草民不想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即便日後當個教書先生,能做到傳播學問,警醒世人,也是一件美事。”
沈凌酒驚掉了下巴,難以置信這話是出自一個才十三歲的少年,她張了張口問道:“冒昧問一下,閣下幾歲開始讀書識字的?”
“三歲開始識字,五歲便能朗誦論語,十歲開始作詩。”
沈凌酒點頭,幾乎這就是所謂的文學天才了。一個朝代,總要出那麼一兩個,沒想到被她這個文盲撞上了,真是幸會幸會。
她感慨了一番,到底當了王妃了,她可以不要臉,可昭王府還是要臉的,她不好太直白的暴露出她的文化水平,便道:“你既有抱負又不乏才華,思想怎麼能不開竅呢?”
“思想不開竅?”趙文東愣愣的。
“什麼祖上有訓,你祖上讓你孑然一身,絕子絕孫,你也照做??”
趙文東抽了抽嘴角,“可是,祖上並沒有那麼要求。”
沈凌酒翻了翻白眼,“真是迂腐得很,你讀書腦子讀壞了?”
趙文東不說話了,直直的看着沈凌酒,這遵循祖上的訓斥不是孝道嗎?爲什麼要被罵,世人都只是爲他惋惜而已,可卻從未有人這般罵他,這王妃卻是爲何?
沈凌酒又捧了茶水喝,才道:“你說你一腔抱負難以施展,你恨你祖父嗎?”
趙文東張了張嘴,卻難以啓齒,他當然是恨的,可他不敢,他也知道祖父這麼做,只是希望趙家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一絲血脈,不要這麼斷送了。
沈凌酒嘆息,“你是恨的,對嗎?”
“談不上恨,但心裡卻是不痛快,有些怨憤。”趙文東如實說。
沈凌酒點頭,還算有救,不至於太過迂腐,若他反駁她,她今日勢必要讓葛鈺打他的板子。她深吸一口氣道:“你心裡都不痛快了,你若生了後代,後代的後代也永遠受這條規矩的束縛,你同斷子絕孫有什麼差別?繁衍的後代若沒有自己的思想,抱負,沒有自己的追求,你生他們做什麼?”
此話一出,別說趙文東,就是葛鈺也是愣住了,並開始陷入思考。
“所謂傳承香火,不就是傳承希望嗎?若到你這裡都沒有希望了,沒有追求了,那麼生不生下一代,又有什麼要緊?繁衍後代的意義何在?”她放下茶盞繼續說道:“所謂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其實還是有點道理的。雖然不一定非要要求他們成龍成鳳,可有這個希望便是好的。再經過一代一代不懈的努力,纔會有窮不過三代這個說法啊,你打下了基礎,你兒子又更上一層樓,後代子孫纔有盼頭,這纔是傳宗接代的意義,是不是?”
趙文東沉默了一瞬,忽然下跪磕頭道:“多謝王妃提點,草民茅塞頓開,是草民迂腐了。”
沈凌酒抹了把額頭的汗,“你祖父不指望你高就,是怕承擔風險,可你不高就,當個平民百姓,任人欺壓,就能平安苟活一世了?”
趙文東連連磕頭,“王妃所言極是,文東受教了!”
“沒有永遠的太平盛世,也沒有永遠的香火傳承,盡人事聽天命吧。”
葛鈺聽後也不免慚愧,雖然沈凌酒話是糙了點,但是道理卻是這麼回事,他不禁爲方纔的小人之心汗顏,這王爺果然沒有看走眼,這昭王妃總是能一次次的讓人猝不及防的驚豔,一針見血啊!
趙文東起身道:“來年草民便去參加科考。”
沈凌酒嗯了一聲,並不意外。也沒有表露出什麼喜色,只是問道:“大燕先帝司行傲滅了你趙府滿門,你心裡可是恨的?”
趙文東剛坐下,又起身回話道:“以前恨過,現在不了。”
沈凌酒輕笑。
趙文東迎着她審視的目光,神色坦然:“文東曾看過一本奇書,上面記載,世人不當把眼光侷限在一家一姓之中,以天下之目看天下之事,便能放下私慾,追求屬於自己想要的境界。”
沈凌酒沒有說話,她靜靜看了他許久,淡然出聲:“你確實是個可塑之才,難得小小年紀便有這番見識,算是大燕之福了。”
趙文東沒有回話,只恭恭敬敬坐着。眸裡閃爍着如刀一般銳利的氣勢,直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