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我知道你的難處。”沈凌酒查看着他的傷勢,範周直搖頭,“沒救了,就剩一口氣在。”
“鳳卿,你對容煥動真情了嗎?”
鳳卿垂眸卻是不語。
若是沒動真情,又怎麼會等到這一日才從城樓跳下來,他是一直在等容煥回心轉意的吧?
真傻,容煥狼子野心,縱然對他有幾分愛戀,又有什麼價值?
從鳳卿被帶到軍營那一刻起,鳳卿便猜到了容煥的意圖,他一直在給容煥機會,可惜……容煥不會爲了他放棄攻城,和大燕把手言和,即便他縱身一躍,從城樓跳下來,容煥也沒有多看一眼。
可謂涼薄至極。
“可是後悔?”沈凌酒喃喃問他。
“不後悔。”他睜開眼,表情帶着解脫後的釋然,目光如水,緩緩掠過她眼角,“我只是覺得對不住你,既沒能爲你守身如玉,如今還連累你身陷囹圄,我辜負了你昔日對我的栽培,辜負了你對我的期望,我對不起你。我如今才明白,昔日的朝朝暮暮,抵不過至高無上的權勢,溫柔繾綣不過是閒暇的消遣。他從來不缺溫軟香玉,缺的是能爲他完成宏圖大業的棋子。”
一往情深,一生錯許。
鳳卿想看清沈凌酒的樣子,然而目光對上,他卻怎麼也看不清,他問,“是不是出太陽了,我感覺到了光。”
沈凌酒擡頭看着朗朗晴空,和天上掛着的明日,再看鳳卿,只見他雙眼早已沒了焦距,她心下一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鳳卿眼睛一眨不眨。
他彎着眼睛促狹一笑,很久之後沈凌酒在夢中都記得鳳卿的這個笑容,他的笑氤氳在陽光中顯得金燦燦,瞳孔通透清澈若琉璃珠,就連長長的睫毛上都泛着碎芒,面容彷彿披上薄霧輕紗。
直到鳳卿扭頭,沈凌酒仍然陷在怔忪中。
她心裡說不清是何滋味,不由自主地喃喃:“我一直都希望你獲得真正的自由,可以自由的愛人,自由的選擇一切,包括自己的生死。然而當你真的這麼做了,我才發現,當初是不是錯了,你本是牢籠裡的鳳羽,是我打開了籠子,讓你飛到世間,我從未想過未經世事的你,面對險惡複雜的人性,是否能夠承受得起。如今你這般結局,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鳳卿五臟六腑皆已震傷,筋骨盡斷,此刻氣若游絲,說了幾句話,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氣血流失,體內的劇痛讓他神志依舊清醒,他緊緊蹙着眉,耳朵的聽力也漸漸喪失,他感覺得到沈凌酒在同他說些什麼,卻聽不清晰,短短的一瞬間,他想了很多事,幼年時被關在黑屋鞭打的陰影又捲土重來,如同深陷泥沼,他用出最大的力氣抓着沈凌酒,她手腕上傳來的溫度提醒着他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聽到她隱約提及容煥,他心下一凜,清楚地知道容煥在她的心裡就是一根刺,鳳卿問,“你會殺了他嗎?”
沈凌酒看着他,靜了下來,目光復雜,“他做了那樣的惡行,我不會手下留情,就算我不殺他,其餘人也不會放過他,他總要爲他的野心和慾望付出代價。”
說着她口吻悲憫起來,“鳳卿,他如此利用你,你就不恨他嗎?”
沈凌酒的話就像一把銳利的鋼刀,迎面而來,無處可避。
鳳卿的喉結艱澀地動了動,“曾經我也想過恨他,在軍營的時候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殺了他,但是看到他真的命懸一線,我還是不忍。”
他頓了頓,無奈地自嘲一笑,“阿酒我前半生最牽掛的人是你,遇到容煥太子後,我也想過好好守在他身邊,安分守已,他並沒有強迫我做過什麼。你們都是我放在心坎上的人,說到底,是我沒勇氣看到你們自相殘殺,我也不想等到他真的將我綁起來威脅你,是我太軟弱,既害怕被他傷到底,又不願成爲他威脅你的籌碼,如此,死便是我最好的解脫方式。”
沈凌酒滿心悲憫,容煥明知鳳卿和自己的關係,還是走了這一步,如此赤裸的利用,讓鳳卿情何以堪?
他這滿身的傷,恐怕遠不及心上的傷來得重吧?
容煥帶着目的接近鳳卿,鳳卿卻當了真,毫不掙扎的淪陷下去。曾經溫情美好早已被血淋淋的利用消磨殆盡,前塵往事太過黑暗,不如拋個乾淨。
見到他這樣,沈凌酒的心臟泛起一陣疼痛,一股酸澀從胸腔裡騰起。
鳳卿氣息微弱,帶着從未有過的低聲下氣,“阿酒……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答應我……”
她伸手把鳳卿抱在懷裡,“你說……”
“別讓他死在你手裡,你們都是我最愛的人,我不想……我不想你們自相殘殺,我就自私這一次,可不可以?”
沈凌酒看着他,手拽緊了身下的綢緞,久久不語,久到鳳卿閉上了眼,身體漸漸冷卻,沈凌酒纔開口道:“好,我答應你。”
她擡手合上了鳳卿的眸子,冷聲說道:“等他死了,我會將他的骸骨和你葬在一起!成全你對他的相思。”
陽光灑下來,本該暖暖的,而沈凌酒卻如同置身冰窖,渾身都冷得徹底。
她將鳳卿放平,提着劍一步步的走向,掩護着容煥撤退的軍隊。
一路上她腦子翻飛過無數畫面,但最終停留在了她和鳳卿第一次相識的場景上。
那時的鳳卿棲身勾欄院,日子過得悽苦無比,鳳卿一直以爲她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勾欄院,其實不是。
她第一次見到鳳卿是京都三年一次的城南賞花會,一個青衣烏髮的修長身影穿過繁花,回眸衝她一笑,額間的一點硃砂在碎髮裡若隱若現,身姿飄然若仙,她當時便在想,此人生的如此貌美,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那時節的山茶花開得很是豔麗,蒸氳如霞,可再豔麗也比不過鳳卿的一顰一笑,那笑容當真是勾魂奪魄。
沈凌酒竟看得癡了,直到夜幕降臨,她發現她還屁顛屁顛的跟在美人身後,那時鳳卿拈花回身,眼睫溫和,含笑向她望來。
一片烏漆墨黑中,鳳卿問她,“姑娘,你一直跟着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