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鶥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坐上出租車的,腦袋裡依舊昏昏沉沉。
她的頭抵在車窗上,雙目無神地看着世界。黃昏的光線依舊晃眼,整座城市像被攝影師套上橙紅色的濾鏡,熱浪吹得行人的臉紅撲撲。
公司到希爾頓酒店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手機已經恢復振動,小王的視頻很快傳來,發出系統提示音,可是郝鶥提不起半點興趣再去瀏覽一遍。
除了被背叛的憤怒,郝鶥心裡還有無法言明的悲痛,拉扯着她的呼吸。如同戀人對她施以開膛破肚的極刑,掏出一顆活蹦亂跳的心臟扔進泥裡。
她是愛高非的,所以纔會在真相降臨時,還存有一絲“想聽他解釋這是個誤會”的僥倖,甚至希望自己立刻失憶,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往日種種,如同回馬燈一般,在她腦中閃過。
怎麼說呢,高非是個很好的男人,至少在親眼看到這段短視頻前,郝鶥對此一直深信不疑的。
最開始是高非追求的她,他們在公司團建上認識,被分到同一個小組,相互合作時擦出了火花。
高非是公司技術組成員,卻不同於大家刻板印象裡的技術宅,他喜歡運動,也喜歡旅遊和攝影,不抽菸不喝酒,養了五年的英短和德牧。用姐妹的話說,高非就是新時代與時俱進好男人,雖物質上不夠富有,但精神上絕不貧窮。
偏偏就是這樣的好男人,吃着碗裡,望着鍋裡,給她戴了一頂發光發亮的綠帽子。
出軌是她的雷區,好死不死,高非一腳踩進去,炸得粉身碎骨,就算她心裡一萬個捨不得,狠心分手也是必須的。
郝鶥扯出一抹苦笑,剛纔她嘴巴上說的好聽,可等會兒真見了面,該怎麼攤牌呢?難道要把自己變成歇斯底里的瘋女人,失掉所有儀態,跟他扭打在一起,質問他爲什麼要出軌嗎?現場表演“手撕渣男”,她還是丟不起這個人的。
或許她應該靜觀其變,找機會讓這個男人顏面掃地再甩了他,才能報劈腿之仇。
“姑娘,你咋個了?”
司機的聲音喚回郝鶥飄遠的思緒,車裡的空調溫度開得有點低,她打了個冷顫,說:“呃……沒什麼。”
司機大叔一臉擔憂,問:“咋個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哦?”
郝鶥低下頭,生怕與這樣關懷的目光相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出來。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可憐,她自己可以撐過去。
郝鶥清清嗓子,一邊掏錢包一邊說:“師傅,多謝關心,在前面那個路口停就可以了。”
司機大叔嘆口氣,說:“好吧,年紀輕輕的,不舒服就趕緊去醫院檢查吧……”
郝鶥點頭,心不在焉地下了車,站在酒店正門,猶豫要不要進去。她沒有回電話,高非亦沒有再打來,只是發了條短信,上面寫着房間號——“6009”。
作足思想準備和心裡建設後,郝鶥在廁所補完妝,挺胸擡頭坐上電梯,決定前去會一會渣男。
穿過乾淨整潔的走廊,郝鶥來到6009號房的,正打算敲門時發現門根本沒關上,輕輕一推,門完全大開。
屋裡沒開燈,只有餐桌上的燭火幽幽閃爍,郝鶥放下自己的包,環視四周,並沒有看到人影。
“高非?”
屋裡安靜得詭異,不祥的預感襲上郝鶥的心頭,她再次開口叫人,然而這次話都沒說完,頸部傳來的刺.激電流使她瞬間失去意識。
再次甦醒的時候郝鶥是被水嗆醒的。渾身發熱,腦袋暈乎乎的,身上使不上力,她努力擡起頭呼吸,使自己與水面保持距離。不知是誰電暈了她,將她擡到浴缸裡,還把她的手臂搭在浴缸邊上,她纔沒有淹入水中,窒息而死。
下意識的,郝鶥在浴室裡呼喊:“救命!”
她側耳細聽,一個輕柔的腳步聲在廁所門口停下,悄無聲息推開門。
月牙色的連衣長裙在夏天看起來異常素雅,細長的小腿在走路間露出白皙的一小段,齊腰的微卷長髮披在身後,寡淡的妝容使她看起來人畜無害,平易近人。
“不用喊了。”她笑盈盈邁入浴室,邊走邊用黑色的頭繩將捲髮隨意紮起,姿勢優雅的在馬桶蓋上坐下,說,“第一次正式見面,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陸琳。”
姓陸?不正是視頻裡高非劈腿的女人?這個女人想做什麼,怎麼會出現在高非訂的房間裡,怕不是要對她行兇……
郝鶥的頭浮在水面上,她偏過頭,冷靜地問:“高非呢?”
陸琳咬着大拇指,面無表情地說:“你就不好奇我是誰,爲什麼要電暈你嗎?”
郝鶥小心翼翼試探道:“你剛纔說了你叫陸琳啊,我已經知道了,但你爲什麼電暈我,是我招惹了你還是高非招惹了你?”
“我們都是一個公司的,橫豎有幾面之緣。剛纔的自我介紹我再補充一句,現在跟高非同居的人也是我哦。”
她洋洋得意的表情令郝鶥生厭,郝鶥壓住性子說:“也就是說,你明知道他有女朋友,還是選擇跟他在一起?”
陸琳扭頭看向水汽迷濛的鏡子,悵然若失地說:“高非說過,如果是先遇到我,他一定會娶我的,可惜先遇到的是你。你知道嗎,我和他都在一塊兒整整一年,去年的團建活動結束之後就在一起了,好漫長,也好短暫……你是我和他中間的阻礙,我跟高非說了很多次……跟你攤牌,可是他不願意放棄你,一直沒跟你提分手,我知道他對你是認真的,還去買了戒指,打算今天跟你求婚……”
聲音戛然而止,郝鶥瞪大眼睛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不敢有絲毫放鬆。
“你冷靜想想,高非跟你在一起的事,我從來都不知道,他既然不攤牌,說明是他人品的問題,腳踏兩條船,我們應該譴責他纔對,你不要再越陷越深了。”
話音未落,陸琳向她投來的冷漠眼神,讓郝鶥心中一陣發怵,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做什麼。
暴露在空氣裡的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陸琳突然跪倒在浴缸旁邊,撥弄浴缸裡的水零星灑在郝鶥的臉上。
她露出天真的笑容,有一下沒一下地揉弄着郝鶥的頭髮:“放心吧,不關你事,我不會讓他美夢成真的,是他把我從人間地獄裡拉出來,怎麼能把我扔回那裡呢~我和他是一路人,這次換他留下來陪我纔對。”
陸琳的肢體接觸讓她心生懼意,郝鶥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強行逼自己鎮定,對她循循誘導:“沒錯,冤有頭債有主,你該去找高非,不是找我……”
郝鶥欲哭無淚:她纔是被綠的那個好嗎,爲啥還要反回來安慰綠她的人!
“呵呵,我知道呀~可是你想想,我跟他撕破了臉皮什麼都得不到,如果我和他是共犯,他爲了自保,永永遠遠不會拋棄我,背叛我。”陸琳像聽到笑話般,歪頭大笑,“我悄悄複製了你們的電話卡,把你約到房間裡來,和他約在西餐廳。對了,你剛纔睡着的時候我還抽空下去了一趟,他正傻傻的在餐廳等你呢。可惜,他再也等不到你的答覆了。”
這話聽起來不妙。
郝鶥露出僵硬的笑容,忙說:“不會的,既然我已經知道他和你的事,肯定不會答應他的求婚。而且我覺得他對你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在一起”幾個字,郝鶥說得咬牙切齒。這狗男人,害慘她了!
陸琳的深情變了又變,沉默幾秒,眼中閃過異色,站起身獰笑着說:“爲了不讓你太痛苦,我還給你餵了點白葡萄酒……你不是我,你不懂的。”
說完在郝鶥的怒視下,陸琳無情地將她的手臂推下浴缸邊緣,失去支撐又沒有力氣掙扎的郝鶥感覺身體逐漸下沉。
洗澡水接連灌進鼻腔和耳朵,從小學習的游泳終於派上用場,郝鶥閉上眼屏住呼吸,希望假裝溺亡騙過她,等瘋女人離開,她恢復力氣之後再報警抓人。
她心裡分分鐘爆粗:懂你瑪呀!關她錘子事哦,嗚嗚嗚,真是倒黴到家了,這次要是能活下來,她一定去廟裡拜拜觀世音菩薩。
大約過了一分鐘,浴缸外傳來輕微的關門聲,瘋女人似乎離開了,郝鶥已經撐到極限,她睜開眼探出頭換氣,沒想到陸琳的臉突然放大在她面前,心中大駭,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雙手執浴巾迎面落下,徹底斷了郝鶥最後的希望。
她不想死!好不容易開始的安穩人生,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有這麼多人愛着她,守護着她!
她還沒有去浪漫的土耳其,還沒有漫步櫻花樹下,還沒有去夏威夷舉行婚禮……她不想死!
思緒和空氣同時從郝鶥的體內抽離,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琳安靜地站在浴缸旁,欣賞着郝鶥笨拙的扭動,直到水裡沒了動靜,浴巾飄在水面上,擋住她的目光。陸琳戴好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將白葡萄酒放在地上,酒杯打翻在地,看起來就像郝鶥在泡澡時喝酒,醉倒在浴缸,發生了意外一樣。
她擦擦額上的汗,仔細檢查是否有自己的毛髮遺落在廁所,確認現場萬無一失,陸琳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終於關上廁所的門。
沒有了郝鶥,從今以後,她的生活陽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