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見衆人將視線皆落在他的身上,眉心微微一蹙,擡手捋了捋鬍子低眸沉思,須臾,他沉聲言道:“皇上如今雖然口不能言足不能行,但若是當真要將皇位傳給靖王,必定會擬定傳位詔書,若是沒有,我們做臣子的也無需急於一時。”
莫逸風淡淡一笑,並未言語也未動怒,只是輕睨了角落中人一眼,那人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早朝臨近結束,衆人也都沒有再提及此事,畢竟是太傅發了話,只是就在早朝結束的那一刻,馮德突然疾步而來,手中還拿着一道明晃晃的聖旨。
“馮總管,這是……”太傅上前疑惑道。
馮德道:“這是皇上擬定的傳位聖旨,方纔命奴才即刻趕來宣讀。鈈”
“哦?”太傅疑雲更甚。
“靖王接旨。”馮德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走到殿前展開了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即位三十年,民有所安,萬邦鹹服,天下太平,然朕此次身中奇毒恐命不久矣,顧盼賢德繼朕之位。皇三子莫逸風,才智過人,文武雙全,人品貴重,甚肖朕躬。故朕將皇位傳位於皇三子,諸皇子當戮力同心,共戴新君,諸大臣當悉心輔佐,共扶社稷。欽此!”
“兒臣領旨謝恩。”莫逸風擡手接過聖旨謝恩起身蕒。
“恭喜靖王爺。”馮德上前滿臉堆着笑容。
莫逸風看着聖旨臉上佈滿了擔憂:“父皇身子可好些了?怎麼會突然……”
馮德言道:“皇上擔心自己所中的毒會好不了,怕祖上傳下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所以纔會在今早擬了聖旨,希望靖王爺不要辜負了皇上的期望纔是。”
“小王定當竭盡全力,不負父皇的期許。”莫逸風手持聖旨轉身看向太傅,“太傅是三朝元老,以後還請太傅多多提點小王,若是有哪裡做錯的地方,還請給予當頭棒喝纔是。”
太傅對莫逸風的不驕不寵微微愣忡,這是比太子還要淡然的處事之風,卻比太子要多一重帝王之風。
當若影得知莫逸風竟然是接到玄帝的傳位詔書而成爲新君的那一刻,心中滿腹疑雲,她一直以爲莫逸風必定要靠逼宮才能坐上龍椅,誰知最後逼宮的竟是成了太子,而玄帝又突生重病口不能言,都說是太子下毒,可是她總覺得不對勁。
莫逸風回來後,見若影坐在園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便上前執起她的手問道:“在想什麼?十日後可就要進宮了,到時候咱們把沒有辦的儀式以帝后之禮辦了。”
若影心頭驀地一撞,支吾着言道:“難道你忘了,我此生不能踏入宮門一步,此生且必須爲妾,如今你已經違反了皇上一條旨意,怎能再違反一條?朝臣又會如何想你?”
莫逸風道:“難道說要讓皇后住在靖王府,而皇上住在宮中?這像話嗎?”
“或許……我不該爲後。”若影低垂了眼眸,原本黯然無光的雙眸此時更充滿了失落。
莫逸風莫非將她擁入懷中:“別胡說,我要你爲後你就必定成爲一國之母,我的妻子,既然是夫妻,又如何能分隔兩地?”
若影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眼淚從臉上劃過:“我又如何配得上做一國之母?我……”
莫逸風知道若影想說些什麼,拉開了些許距離後捧着她的臉道:“不許再胡思亂想,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愛你。”
若影聞言淚流滿面,上前擁住莫逸風,緊了又緊。
夜涼如水,星斗滿天
莫逸風因爲要處理十日後登基事宜所以並不能一直陪着若影,而若影因爲莫逸風對她的好總是惶恐不安,生怕朝臣會因此而造反,畢竟他爲了她忤逆了玄帝的意思,這是新帝登基的大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一聲淒厲的叫喊聲在耳邊隱隱想起,若影擰了擰眉,竟是不知不覺來到了紫霞閣。
她原本想要轉身離開,可是聽到柳毓璃的淒厲叫聲,她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便讓紅玉扶她上前。
當柳毓璃見到若影的時候,整個人都變了,就好似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起身便朝她撲去。
“王妃小心。”紅玉驚得呼吸一滯。
若影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感覺和動作還是十分靈敏,所以在柳毓璃撲上來的那一刻,一個轉身避開了她。
柳毓璃的整張臉都慘白如紙,渾身都沁滿了汗,趴在地上擡手扯住若影的衣角急問:“告訴我,你的冰蚊針是怎麼解的?告訴我……”
聽得冰蚊針這幾個字,若影心口一撞,這纔想起她之前設計讓莫逸蕭送了她一根冰蚊針。斂回思緒垂眸凝向聲音的來源處,若影低低一笑:“你急什麼,我當時中了那麼久的冰蚊針都沒急,你現在不過是第一次感覺到冰蚊針的存在,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我求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解的,怎麼樣才能將冰蚊針取出來?”柳毓璃跪在地上不停地求着,冰蚊針給她帶來的疼痛讓她痛不欲生。
若影眉心微擰,朝後退了一步,見柳毓璃仍是不放手,一腳便將她的手踹開:“柳毓璃,難道你忘了嗎?當初的冰蚊針可是你送入我體內的,如今怎麼倒是問起我來?”
柳毓璃痛得在地上直打滾:“我求求你,救救我……”
“救你?”若影淡淡一笑,而後轉身離開了,走到門口吩咐道,“將人看好,不准她踏出房門半步。”
“是。”護衛躬身抱拳。
柳毓璃見若影竟然對她下了禁足令,而且還是將她所在這小小的房間,驟然像是發了瘋一般嘶吼:“莫若影!你該死!你們都該死!”
可是她剛要踏出房門,護衛就將她擋了回去,在若影的吩咐下,立即關上了房門。
“放我出去!啊……”
聽着她撕心裂肺的慘叫,若影突然想起了曾經的日子,那猶如地獄一般讓她恨不得立刻死去的黑暗之日。
這一夜若影睡得並不好,頻頻做惡夢,夢見的都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有那場熊熊大火,有那滲人鮮血,還有玄帝噬人的眼神,而在這一次夢中,她竟然還看見了一個人——安謙然。
夢中的他帶着幾分稚氣,但是依舊溫文儒雅,他看着她,滿眼憐惜。莫逸謹雖然支持莫逸風登基爲王,但是對於太子的謀反和給玄帝下毒之事還是覺得十分蹊蹺。照理說若是他有心要當皇帝,根本就是名正言順,又何須急於一時逼宮?就算是他心急了,也不至於要給自己的親生父親下毒不是嗎?在他心裡,太子根本就不是會做出這樣事情的人,因爲他們排行老大和老二,相處時間算是最久的,就算不是徹底瞭解,也能瞭解個一二。
不知不覺來到了關押太子的天牢,許是因爲他太子身份的關係,獄卒並未敢爲難他,關押的牢房也不算太潮溼,但是對於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來說,已經是從天堂掉落到了地獄。
“大哥,你爲什麼這麼做?”莫逸謹走到太子跟前擰眉問他。
太子看了他一眼,反問:“爲什麼我不能這麼做?”
莫逸謹被他反問得眉心一擰,而後道:“這不像大哥你的性子。”
“那麼在二弟眼中,大哥又是什麼性子?”太子反問。
莫逸謹緊緊凝着他,半晌,方言道:“在二弟眼中,大哥沉靜如水不喜爭鬥,喜歡清靜,故而上山與佛爲伴。”
“我又不是和尚,爲何要喜歡清靜?”
“可是大哥不是……”
“你以爲我想嗎?”太子驀地加重了語氣,“我在山上這麼多年,父皇別說從未命人看過我一眼,更是沒有來慰問半句,他的眼裡只有四弟,哪怕是四弟犯了錯,他也只想到三弟而不是我,可是到最後誰又知道,他最終想要幫襯的還是四弟而已。”
莫逸謹緊了緊指尖沒有說話。
太子頹然地靠在牆上,聲音中透着濃濃的苦澀:“別人看着我是太子,可實際上我只是虛有其名罷了。那日我對父皇說想要回來幫襯他處理朝政,你猜他怎麼說?”頓了頓,他又繼續道,“父皇說,山上是個好去處,可以修身養性。”
“什麼?”莫逸謹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太子雙目空洞地繼續說着:“照理說我是太子,皇位就該由我來繼承,可是在父皇眼中,我不過是個安撫人心的幌子罷了。”
“大哥,你會不會誤會父皇的意思了?你是父皇的長子,父皇怎麼可能這麼對你?就算無意讓你爲王,也不可能讓你長居山上不是嗎?”莫逸謹言道。
太子搖了搖頭:“母憑子貴,子憑母貴,這個道理二弟應該很清楚。”
莫逸謹一怔,頓時沒了言語。
太子見莫逸謹臉上並未見喜色,頓時覺得好笑:“二弟,大哥也心生好奇,二弟一直幫襯着三弟,如今見到大哥這般,二弟應該高興的不是嗎?”
莫逸謹驀地擡眸看向他,驟然蹙了雙眉:“對,無論三弟是否能坐上皇位,我都會站在他那一邊,但是大哥又何必爲了皇位而做出給父皇下毒這種事情?”
“我沒有!”太子突然間臉色鐵青衝着莫逸謹大吼一聲,“我是逼宮了,但是從來都沒有給父皇下毒,至於誰下的毒,你應該問你一直幫襯的三弟。”
走出天牢,莫逸謹腳步微沉,邁開腳步正要去找莫逸風,誰知迎面撞見了莫逸蕭,只見他神色漠然地看着他,仿若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又好似整個人都變了。
但是須臾之後,莫逸蕭勾脣一笑,負手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後開口道:“難得二哥還想着大哥,只是不知道三弟知曉了會不會猜疑呢?”
莫逸謹亦是脣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四弟說哪裡話,三弟對兄弟一向仁義,這才讓二哥來勸勸大哥。”見莫逸蕭眼底透着嘲諷,他揚了揚眉道,“就是不知道四弟現在前來又是所爲何事?”
“我也不過是勸勸大哥罷了,畢竟大家都是兄弟不是嗎?”莫逸蕭笑言。
莫逸謹上前一步看着他:“不過今日探視的名額已經被二哥用掉了,四弟若是想要看大哥,還是改日吧。”
莫逸蕭嘴角的笑容驟然一僵,凝眸望着莫逸謹,只見他笑着從他身旁擦肩而過。他擡眸望向天牢大門,呼吸漸漸沉重,胸口好似堵着一塊棉花,沉悶不堪。
莫逸謹來到御軒宮,看着躺在牀上不能動彈的玄帝,心裡也很是難受,無論在旁人眼裡他是怎樣一個帝王或者父親,畢竟對他是極好的。
太子說得對,母親子貴、子憑母貴,他正是借了自己母親的光。
“父皇。”莫逸謹上前輕喚了他一聲。
玄帝緩緩睜開雙眸,雖然身子不能動彈,但是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原本能動的手此時也只是靜靜地垂在身側。
馮德走上前道:“二爺。”
“父皇還是不能動嗎?”莫逸謹問道。
馮德搖了搖頭:“還是不能動,也不知道御醫什麼時候才能將解藥調製出,能讓皇上儘快康復。”
莫逸謹長長一嘆:“你好好照顧父皇,本王改日再來探望,若是病情有所好轉,立即通知本王。”
“是。”馮德躬身一禮。
自從太子逼宮,玄帝又身中劇毒,突然間又出現了一道傳位詔書,桐妃就一直心裡忐忑不安,正在園中修剪花枝,突然看見莫逸謹前來,以爲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急忙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上前。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桐妃急問。
莫逸謹看着她問道:“母妃知不知道父皇中毒一事?”
桐妃怔怔地言道:“不是說……是太子下的毒嗎?”
見桐妃一臉茫然,莫逸謹便確定了桐妃並不知情,可是他也不敢相信莫逸風會下毒害自己的父親。
莫逸風想要坐上皇位他一直能理解並鼎力相助,可即使是這樣,他也不能接受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地害自己的親生父母。
究竟是他太婦人之仁,還是莫逸蕭和太子故意挑唆?又或者……莫逸風有事瞞着他?
靖王府
莫逸風難得抽空來陪若影,而若影也因爲他的作陪心裡安定了許多,只是突然間雙目失明,還是讓她難以接受,若不是莫逸風在旁,她一直都感覺心慌意亂。
兩人正在東園中攜手走在鵝卵石道路上,安謙然突然找了過來,莫逸風便牽着若影轉身走了過去。
“解藥調製出來了。”安謙然拿着手中的藥看着他二人。
莫逸風一喜:“真的?”
若影尚未反應過來,也不知道他指的解藥是她的還是玄帝的。
“影兒,有解藥了,說不定喝下去就立即能復明了。”莫逸風像個孩子一般欣喜不已。
若影笑了笑:“真好。”
她想要快些重新看見這個世界。
安謙然抿脣微微一嘆:“恐怕只能是暫時的,如果拿不到真正的解藥,靠這個也不能長久。”
莫逸風和若影笑容驟然一斂,而若影卻道:“能看見一天也好。”
她想要看見莫逸風登基爲王一身龍袍的樣子,那是他多年的夙願。
莫逸風和安謙然對視了一眼,便沒有再說什麼。
雅歆軒的園子裡,若影坐在石桌前,莫逸風將藥倒出後給她服用,滿眼的期待和擔憂,生怕這藥沒有效,那就空歡喜一場了。
安謙然亦是心懷擔憂,因爲這藥是他第一次調配,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讓她看見。
“怎麼樣?”當若影將藥服用下去後,莫逸風和安謙然都迫不及待地問她。
若影輕輕闔着雙眸,在藥全部吞下之後緩緩睜開雙眼。
隱隱白光在眼前閃過,忽明忽暗,而在頃刻之後,一道強光讓她一時間不適應地立即闔上雙眸。
“是不是能看見了?”莫逸風急問。
若影擰眉扶着額頭:“睜不開……光線太刺眼了。”
莫逸風一喜:“當真能看見了。”
可是就在下一刻,若影突然間抱着頭痛苦地呻吟起來:“痛……我的頭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