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三、黑暗深處
不僅僅是他自己這麼認爲，就連周圍的人都認爲天堂格納斯是個道道地地的玩家。
放蕩不羈，自由自在，雄心勃勃，還有一點點高傲。
不管在什麼遊戲，他都能夠保持理智，然後不擇手段去做出對自己或者玩家最有利的決定。哪怕是手上沾滿了NPC的鮮血，哪怕是弄得NPC們家破人亡，他都能夠毫不猶豫地一笑置之。
因爲這是個遊戲，而那些NPC，不過是些數據而已。不管再怎麼真實，再怎麼有感情，被人類所創造，爲人類所用，最後貢獻出自己的全部，就是他們的全部。
偶然，也會有讓他不忍心，或者會打動他的NPC或者劇情，但是這些觸動都被他用理智壓抑住了。
這只不過是個遊戲。
如何從NPC手上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益，如何去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這就是他的唯一目的。
遊戲沒有必死的局，就算是玩家再怎麼無惡不作怎麼過分，最後也大不了一死，不存在什麼萬劫不復的說法。
假如說以上都是外界的因素的話，那麼來自家族的壓力就是內在的因素。
作爲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他不得不在遊戲還有大量資源可以掌握的時候比常人花費數倍，甚至數十倍的精力去掠奪這些資源。老實說，比起陰險狡詐的玩家，NPC實在是太好對付，因爲這裡的人都非常淳樸，就算所謂的陰謀詭計，也比不上玩家那點花花腸子。
踏着無數NPC的屍體，他穩坐在現在的這個位置，而爲了往上爬，他將會繼續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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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的時候，周圍都是漆黑一片。
腳下有明顯黏糊糊的感覺，用手摸之後又說不出這到底是什麼。說是泥漿之類的又不太像，因爲這些東西雖然流動性很強但並不容易斷開，想要捧一把放在手上顯得有些困難。
這些奇怪的粘稠物有種溼冷的感覺，摸到之後不知爲何會有種異常的陰冷，忍不住輕輕地顫抖起來。
沒有特別的味道，也看不出什麼顏色。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東西非常噁心，而且很詭異，自覺告訴她這不是什麼好東西。
全身的魔力就像是被什麼封鎖了一樣，BH自動收回空間裡面，怎麼也召喚不出來。她只能嘗試着往前走，說不定會有什麼收穫。
周圍都是黑乎乎的，看不到任何東西，而地上的粘稠物讓前進變得非常艱難，整體感覺就是沒有絲毫安全感，她越走就越覺得不對勁。
沒有魔力，但是還有精神力，艾莉絲嘗試感應一下週圍的情況——但是結果讓她非常失望。
如同石沉大海一樣，沒有任何反應。這種情況很奇怪，這裡不存在任何元素，連暗元素也沒有，倒是充滿着一種未知的，但又有點熟悉的東西，正是這種奇怪的東西構成地上的粘稠物。
她忽然想起以前在線下看過的本子，裡面不乏以觸手爲題材的重口物，比如說Y妖蟲啥的，場景也是蠻詭異的，想到這裡她又有不祥的預感。
不了個是吧，我堂堂暴君要栽在這裡？
她喜歡看觸手各種PLAY，但是一想到自己成爲那些滑溜溜黏糊糊又長又粗的傢伙的獵物，不由得感到一陣恐懼。
彷彿聽到了艾莉絲的心聲，粘稠物忽然散開，她感覺到腳下一空，然後在一聲哀鳴中摔了下去。
再次睜開雙眼之時，周圍的場景又變了。
趴在地上的艾莉絲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地上是冰冷的某種堅固的物質，再次腳踏實地的感覺實在讓她有點小小的感動。
頭上有個暗紅色的光源，讓她勉強可以看清楚周圍的東西。
彷彿處於一個奇怪的空間裡面，沒有看到任何牆壁，彷彿無邊無際地空曠——有什麼東西，在盯着自己。
一坨黑泥忽然從前方的地面涌了出來，看上去就像是某種等級不低的史萊姆一樣，似乎還在變形中，艾莉絲現在手無縛雞之力，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但是跑路的話她又不甘心，起碼先看清楚這東西到底是啥再說。
頭頂上的燈光，漸漸明亮起來了。從剛剛的暗紅色變成現在的深紅色，雖然可以看清楚東西但是眼睛非常難受，因爲看什麼都是紅的，遠一點就變成黑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顏色。
黑泥沒有幾分鐘之後就變成另外一個形態了，看上去像是個人，而那線條讓她感覺是一個身材不錯的女人。由於距離問題所以她沒有看清楚，但感覺上應該沒錯纔對。
忽然間，對面傳來一聲輕笑。
很熟悉的聲音，彷彿在哪裡聽過。
對面那個人影以一個女性所特有的優雅姿態走了過來，從腳步聲可以聽出應該是某種跟高相當的鞋或者靴，莫非是一個美女？
她不知爲何會有這樣的一個猜測。
隨着對方的接近，艾莉絲也看清楚對方的樣子。
——那是一個穿着黑色衣裙的少女，頭髮是黑的，瞳孔也是黑色的，整個人散發這一種妖豔的香氣，要是丟到玄幻世界，大概被正道人士第一眼看到之後就忍不住吼一聲妖女吧。
艾莉絲有愛美之心，看到美女也會多看幾眼——但是她現在卻沒有這個閒心去欣賞。
眼前這個女子，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看上去氣質截然相反所以就像是第二個人一樣。
黑色聖女服變成了性感的黑絲長裙，華麗中帶着幾分性感，尤其是那豐滿得過分的胸部，上半部分都暴露在外面，白嫩的一大片看得她眉頭一皺——這種微妙的感覺讓她有些糾結，因爲看到自己這麼放浪的樣子，令她覺得有些丟臉。
兩個長相身材一模一樣的女子，一個微笑一個嚴肅，兩人沉默地看着對方。
想我問你是誰？我就不說。
既然自己來到這個地方，那麼肯定是有原因，而對方會出現，那絕對是有所要求或者有所目的。假如自己心急的話，也不一定能夠出得去，更可況自己現在不能打，所以她決定保持沉默，起碼掌握一個主動權。
而不知道這陣沉默到底持續了多久，終於對面忍不住了。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你會這麼問不就代表你已經知道我想問什麼了嗎？那我就沒有說的必要了，你直接回答不就好了？”
“你不焦急？”
“焦急能出去嗎？”
“……”
對面的女子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麼，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忽然發出清脆的笑聲。
“好吧，我輸了，我說。”
她有些無奈地攤着手。
“這裡是一個精神空間，到底在哪裡我很難跟你解釋，你只要知道這裡的東西都不是真實存在就行了。”
“而你爲什麼來到這裡，怎麼出去，這也不是應該由我來解答的。”
“那麼你是出來幹嘛的？”
“我的出現，其實只是一個……嗯，一個障礙。”
“不能讓你白白過去，但又不能讓你永遠留在這裡，所以我就出現了。”
“也就是說你是敵人咯？我只要擊敗你就可以了？”
“是的，真要說的話你可以稱呼我爲黑艾莉絲，如同字面的意思一樣，就是你精神裡面的黑暗面。”
“這有些說不通。既然你是我的黑暗面，那麼爲什麼這麼好說話？一般黑暗面不都是不通人性開着狂暴說着絕望的話衝過來的嗎？”
“噗……哈哈哈……”
黑艾莉絲捂着小嘴低頭笑了起來，艾莉絲覺得這個黑艾莉絲看上去真的是個尤物，連她自己也忍不住想要去推倒她，真是一舉一動都充滿着嫵媚。
“我不知道你是爲什麼有這種想法的……不過一般來說，這麼說的話也說得過去，因爲普通人都是性格比較積極平和，所以黑暗面狂暴一點也說得過去……不過你卻不一樣。”
“那還叫什麼黑暗面？你看上去一點也不黑啊。”艾莉絲說這話的時候盯着對方那白嫩嫩的一大片，儘管表情非常嚴肅。
“黑暗面一般都是跟主人格相反的存在，那麼你覺得你相反的存在是怎麼樣的？”
“……”
老實說跟這個所謂的黑暗面說話她還是蠻輕鬆的，而且還有幾分跟老朋友聊天的感覺，非常親切……但是對方這個問題卻讓她真的認真起來了。
我的相反？
她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嘩啦。
忽然間身上的衣服都像剛剛那些黑泥一樣變成一灘灘粘稠物滑到地上，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突如其來的涼颼颼的感覺讓她下意識雙手遮住自己的重要部分，大聲尖叫起來——下一瞬間，她感覺有什麼抱住了自己。
這種肌膚互相接觸的感覺讓她馬上就明白由於不知名的原因，對方也是一絲不掛的。這種在平時會讓她紳士之心大發的情形現在令她感到一陣冰涼，擡頭一看，那是貼着自己額頭的一張熟悉又美麗的臉龐，還有那雙深邃的黑色雙瞳。
“你，殺了多少人？”
誒？
“你，又傷害了多少人？”
艾莉絲不知道對方爲什麼忽然問這個，但她隱約感覺到繼續這樣下去會非常不妙。這個黑艾莉絲的力氣非常之大，如同本身就長在自己身上的某個部分一樣，雙手摟住纖細的腰部，怎麼也掙脫不開。
“你什麼時候產生了你的黑暗面是那種瘋狂嗜殺的性格的錯覺？”
“不、不對啊，黑暗面不就是跟我平時性格相反——”
相反。
彷彿想到了什麼，艾莉絲的瞳孔猛然縮小，顫抖着嘴脣再也說不出來一句話。
“你平時，不就是那麼幹的嗎？在你的敵人眼中，你不就是一個不通人性開着狂暴說着絕望的話衝過來的殺人狂嗎？”
“我——”
“不管有什麼理由，用什麼藉口來粉飾，殺人就是殺人啊，你不是有相當的覺悟才踏着他們的屍體前進的嗎？你在動搖什麼？”
那雙黑瞳如同漩渦一樣，艾莉絲再也無法移開視線，彷彿中了催眠術一樣。
“你，知不知道在那些士兵的眼中，你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沒有等艾莉絲回答，黑艾莉絲露出了微笑，對着她的嘴脣吻了上去——兩個人的眼睛在極近的距離相互凝視着，艾莉絲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些影像。
那是，彷彿在某個人的眼中裝了一個攝像器，將平生所見的東西錄了下來，然後再次放出來一樣。
似乎受到了黑艾莉絲的影響，她的腦海深處也浮現出一些陌生的情緒，彷彿將某些人的感情都塞到自己的腦子裡面一樣。
不、不要殺我！！
怪、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
……不想死，我不想死！
無數感情流入艾莉絲的意識中，這種被塞滿的感覺讓她感覺非常苦悶，彷彿自己也受到了影響一樣，因爲絕望和痛苦而顫抖起來。影像裡面各有不同，但是裡面都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看到天空中一個白色身影之後就忽然中斷了，然後接着播放另外一個。
一次又一次，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
櫻紅色的光芒中，那個白色的影子如同一個惡魔一樣，不斷地收割着一條又一條的生命。
那是……我？
恐懼，絕望，痛苦，不甘，怨恨……
意識裡面全都是這些強烈的負面情緒，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明明自己根本沒有一點想哭的衝動，但眼淚就是自己流下來了。
你的確是拯救了一部分人，但是你爲此而殺的人數，卻是你所拯救不知道多少倍……未來到底如何不知道，但是現在的你，就是這樣。
從心底裡響起一個聲音，雖然跟自己一模一樣，但是那種語調，顯然就是正在吻着自己的黑艾莉絲。
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存在什麼黑暗面……因爲你已經漸漸地跟自己的黑暗融爲一體，並且以其爲力量——這樣的你，這樣兇殘狂暴殺人無數的你，不就是一個擁有理智的黑暗面嗎？
暴戾爲你帶來力量，但是你也漸漸跟你不斷有意產生的暴戾融爲一體，變成一個全新的人格……你，就是黑暗啊。
黑艾莉絲沒有多說什麼，看着目光凝重表情低沉的艾莉絲，保持着這麼一個接吻的姿勢，緊緊地抱在一起。
我不後悔。
或許過去了半個小時，也可能是一個小時，過了相當一段時間的艾莉絲，她的心聲在黑艾莉絲心中響起。
我不會成爲黑暗，我也不會投身黑暗，因爲那就是我的本身，那就是我的做法……只要我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要我身邊還有菲特疾風她們，我不需要顧慮什麼。
艾莉絲的聲音不大，但是裡面透着一種堅定，一種覺悟，這讓黑艾莉絲放開了艾莉絲，然後用微妙的目光看着她。
一絲不掛的艾莉絲再也沒有之前的女兒態，而是堂堂正正地擡起胸膛看着黑艾莉絲。
“我已經將你無法感覺到，無法體驗到的東西讓你見識一下而已……你到底要怎麼做，那是你的決定。不過聽到你的回答之後，我想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跟艾莉絲不一樣，黑艾莉絲用一個矜持又像是在誘惑的姿勢擋住自己身上的重要部位，從對方那微紅的臉頰可以看出對方也是有羞恥心的，並不習慣這種一絲不掛的狀態。
“……你，不是我的黑暗面，也不是我的光明面什麼的。”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
“你就是你，艾莉絲。”
艾莉絲的表情非常平靜，但是她的雙眼充滿着淡淡的憂傷。
聽到艾莉絲的話，黑艾莉絲不自覺地抖了抖，然後低下頭，過了好久纔出聲：“爲什麼這麼說？你想表達你我本爲一體嗎？”
話音剛落，黑艾莉絲就被艾莉絲保住了，雙手箍住她的雙手，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包容起來一樣。
“你知不知道我們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似乎本來就不打算讓她回答，艾莉絲繼續用低沉的語氣說道。
“從表面上看，除去顏色之外，我們一模一樣……但是隻要看看眼神，就會發現根本上的不同。”
黑艾莉絲再次抖了一下。
“——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一目瞭然。”
“哪怕你有跟我一模一樣的智力、實力和人脈關係，還有運數這些沒有實體的東西……你也無法成爲我，因爲你是一個女人，而我不是。”
“……你現在這個樣子，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呢。”
伏在艾莉絲的胸部，黑艾莉絲幽幽地說着。
“今後，你還會殺更多的人，還會遇到更多自己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情……就算是這樣你也打算一個人承擔嗎？”
“這就是男人啊。”
沒有絲毫猶豫，艾莉絲摸了那柔順的黑色秀髮，輕輕地答道。
“……”
黑艾莉絲沒有回答艾莉絲，而是嘆了口氣。
就是因爲你所有東西都一個人承受，所以我才能夠這麼冷靜地跟你說話，這麼輕鬆快樂地活在你的意識深處啊。
對於一般人來說，本來應該是垃圾桶一樣放置各種負面情感和痛苦回憶的黑暗面，由於艾莉絲的刻意爲之，卻如同初生嬰兒一樣清澈，純淨，不帶一絲雜質。真要說有的話，那就是艾莉絲還是艾莉絲之時所積累下來的殘渣吧。
某個意義上，這個出現就是爲了受罪爲了被折磨的黑暗面，被艾莉絲所拯救了。
又是一陣沉默，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定，黑艾莉絲臉上充滿着嚴肅了，這時候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準備上陣殺敵的女將軍。
“我能夠跟你交流，全因爲一個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它賦予了我交流的能力，也交給了我一個任務。”
“這太老套了吧。”
大致上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的艾莉絲，忍不住微笑道。
“現在我任務失敗了……沒過多久你就會從這裡離開，然後受到它的襲擊，一定要多加小心——還有，請一定要徹底毀滅這個東西。”
“要是我這麼做的話，你不就……”
“就跟那個不祥的東西一樣，我也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起碼不應該以這種形式出現。我應該會回到你的意識深處，然後跟過去一樣，作爲一個不能說話的旁觀者默默地見證着你的人生吧。”
“不應該存在世上之物，只會帶來扭曲的東西，而扭曲的出現和消失都會帶來莫大的悲痛……要是你覺得有點勉強的時候，不要忘記我。”
“謝謝。”
僅僅是簡單的兩個字，卻讓黑艾莉絲熱淚滿盈。
“再見。”
一瞬間，整個空間如同碎掉的玻璃窗一樣，無數黑色玻璃樣的碎片傾盆而下。帶着幸福的笑意，滿臉淚痕的黑艾莉絲推開了艾莉絲，兩人瞬間就被碎片流隔開了。
——要小心那個人，他還沒死。
黑艾莉絲的聲音在艾莉絲的心中響起，然後她感覺一陣無可抵擋的倦意，瞬間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