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九、梅狄奇家族
禁衛軍軍團長撒切·庇勒普斯眉頭緊鎖,表情肅穆地看着這個傷痕累累的城市。
悲劇突如其來地降臨到這個毫無準備的城市當中,一夜間數以萬計的居民被瓦礫碎石活埋。來源不明意圖不明的襲擊沒有造成太大的直接損失,大部分被不幸波及的居民都順利地被救了出來——然而對於這些生存者來說,他們的生活被毫無徵兆毫無道理地破壞了,而他們必須面對這個現實,並且爲此付出沉重代價。
(至少這比起失去性命要好得多……)
他試圖如此說服自己,只是這樣無關緊要的話語卻只能讓他的拳頭捏得跟緊,心中的怒火越發燃燒旺盛。
完全來歷不明的攻擊,爲帝國首都立下了無數功勞的魔法探測儀竟然就跟平時一樣沒有半點反應。
有人說,那是神明對沉浸於過去榮光,傲慢卻原地踏步的拜占庭帝國的憤怒,所降下的制裁。
有人說,那是來自異世界的某種信號,那是對人類的宣戰。
名爲憤怒的情感在形成的瞬間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目標,但是這種感情要得到釋放,必須有一個對象。
現在,幾乎全伊斯坦布爾的市民都把矛頭指向無能的年幼的狄奧多西六世。在神權與皇權交融的拜占庭中很少會出現這種如此明顯的集體憤怒,而且還是對着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然而每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往往意味着在位的皇帝命不久矣。
撒切沒辦法忽視歷史的教訓。
無法捕捉直接的復仇對象,無辜的市民爲了宣泄怒火很容易做出過激的不顧後果的行爲。對於深愛着這個將他養育成人的城市的撒切來說,把武器對着自己應當保護的市民是一件非常悲痛的事情。
他必須儘快找到兇手。
“隊長,我們找到了一些線索。”
匆忙而來的部下帶來了好消息,撒切馬上跟着自己部下們來到了最可疑的地方——唯一出現明顯不同傷口的屍體的地方,就是本應關押着今天處刑的犯人的地牢。
“死者有兩名,其中一名是負責這個地牢的漢斯·拉爾夫,另一名死者的身份還在調查中。因爲地牢也受到波及,幾乎所有犯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勢,有數名重犯依舊在逃,其中包括梅西妮·托拉斯。”
撒切檢查過兩具屍體後,並沒有特別的收穫。他猜測這裡是最先遭受攻擊的,對於伊斯坦布爾的大面積破壞應該是之後的事情。
“梅西妮·托拉斯所在的牢房有明顯破壞的痕跡,而且留下了被破壞的拘束衣,再考慮到作案時間在處刑前夜,襲擊者的目的就是梅西妮·托拉斯這一點幾乎可以確定。”
部下的分析跟撒切的想象差不多,他在地牢裡來回走着,腦子裡試圖模擬當時發生的事情。
“說起來,這樣的重犯居然只派一個老人看守,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其中一個部下如此感慨道。
“據我所知,不管是牢房的材料還是地牢的構造都極爲安全,至少尋常的魔法是行不通的。”
部下們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着什麼,撒切並沒有阻止他們,而是在一邊陷入了思考。
地牢大門並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最容易想象的就是老漢斯主動開門,然後慘遭殺害。
一個爲拜占庭工作了八十年,即將退休享天倫之樂的老人,可能爲了某種目的而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不管原因爲何,他負責看守的犯人不見了,作爲最直接的看守者老漢斯是絕對跑不掉的。
那麼,老漢斯有什麼理由要做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最後撒切得出了一個結論。
要麼老漢斯被襲擊者以某種手段騙了,要麼他並不是出自本心給襲擊者開門。
目前的線索看來沒辦法讓撒切得到更多收穫。
“通緝令發了嗎?”
他向部下確認道。
“是的,現在拜占庭全境都已經收到通知,相信很快就有反饋。”
“很好。這個謎一般的劫獄者一定跟襲擊伊斯坦布爾有必然的聯繫,而線索就在梅西妮·托拉斯身上,一定要儘快找到她。”
“是!”
來自部下的肯定回答跟過去一樣鏗鏘有力,可靠非常。只是,唯獨這次撒切有不詳的預感。他隱約地感覺到有什麼龐然大物在黑暗中蠢蠢欲動,伊斯坦布爾遇襲很可能只是這場席捲拜占庭的風暴的序幕而已。
聖光女神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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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維納
“啊呀,這不是索菲亞小姐嗎,歡迎歡迎!”
在旅館大廳迎接艾莉絲兩人的是一個有着典型日耳曼男性的雄壯之風的美男子。
優秀的遺傳因子能夠讓一個尋常的日耳曼男子輕鬆到達兩米的高度,這是在純血人類當中身高最高的人種。白皙的皮膚甚至可以看到裡面的微細血管,所以日耳曼人看起來總是有點白裡透紅,觀感一流。
眼前這個美男子魁梧強壯,談吐優雅,微微卷起的金黃色短髮看起來神采奕奕,就算是同爲日耳曼人的梅西妮也感覺到這個男人並不是一般人。
雖然有人不可貌相的這個說法,但是優秀的遺傳因子相互吸引,造就更加優秀的血統,在這種背景下誕生的後代總會比起一般人看起來要優越一點。
“特意迎接正是勞煩你了……啊,我來爲你介紹一下。”自稱“索菲亞”的艾莉絲笑眯眯地跟這名氣度不凡的日耳曼男子擁抱後,朝着梅西妮說道,“這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洛倫佐·梅狄奇先生——假如你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的話,那梅狄奇家族你應該認識吧?是的,他就是現任的梅狄奇家族家主。”
梅狄奇家族。
這個名頭對於在拉維納長大的梅西妮來說還真是如雷貫耳。
以金銀礦產發家的梅狄奇家族先祖本是拜占庭人,那位賢明偉大的先祖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指示還是一時心血來潮,跟着一部分日耳曼人來到了當時還沒有開發的拉維納。接下來的故事就跟幾乎所有暢銷書上寫的一樣,這位先祖跟他的日耳曼夫人在安詳地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梅狄奇家族這個名號已經成爲了財富的代名詞。
梅西妮雖然是家裡蹲,但只要活在這個社會上就一定會接觸到梅狄奇家族相關的東西,說不定昨天吃的那些麪條和藤具就是來自梅狄奇聯合作坊的。
“太過誇張了,只是有點小錢而已。”
洛倫佐那俊美的臉龐露出了熱情而謙遜的微笑。這個美男子的美並不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女性或者中性的柔美,而是充滿着剛陽之氣,宛如太陽神下凡的熱情奔放。這樣的人對於梅西妮來說,實在是有些太過耀眼了。
“昨天商業街走了一圈,時間不多但也算是滿足了。今天由洛倫佐先生帶路,他很擅長以他的博識和口才把女孩子們哄得暈頭轉向喔。”
“哈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兩位小姐請。”
被艾莉絲半強制地挽着手臂,梅西妮不情不願地跟在洛倫佐身後。
(你到底在幹嘛!我們現在是逃犯吧!)
(是啊,不過難得來到拉維納不好好看看不覺得很浪費嗎?)
(我說啊,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剛剛我已經在街道上看到了我的通緝令了啊!)
(怕什麼,把帽子戴上不就行了嗎!)
艾莉絲的大膽令梅西妮懷疑這個女人的神經到底是什麼構造的。不過艾莉絲如此自信滿滿,梅西妮也就只好相信了。
數分鐘後
三人來到了一座宏偉的大教堂面前,絡繹不絕的聖職者和遊客在身邊擦肩而過,爲這份靜默肅穆的氣氛中帶來了不少生氣。
“要說拉維納最具有代表性的教堂,那就肯定是位於中心區的百花教堂。”
如數家珍般說個不停的洛倫佐一直都保持着燦爛的微笑,明明說了一大堆話卻不會讓人感覺到囉嗦,梅西妮心裡稍稍有些羨慕這個男人的社交能力,同時她也無法理解着其中到底有什麼奧妙。
“百花教堂佔地面積並不大,因爲從初代皇帝陛下就有對教堂的規模進行控制,因此我們只能從內容着手,而最後我們完成了最高傑作,這座百花教堂。”
教堂前是一個面積頗大的廣場,大部分遊客都聚集在這裡,有的休息有的着對着各種雕塑嘖嘖稱奇。
艾莉絲看到一個個魔法燈的臺柱並不是普通的圓柱體,而是各種千奇百怪的生物。她好奇地來到其中一個燈柱下蹲下來,細細地撫摸着那大理石的光滑表現,忍不住露出驚奇的讚歎。
“真是巧奪天工!”
梅西妮知道自己非常缺乏藝術細胞,她完全不明白這些古怪的臺柱到底有什麼值得讚歎的地方。
“你仔細看看,如此面積的廣場再加上過道,一共有多少魔法燈?”
被覺察到梅西妮的困惑的艾莉絲所提醒,她才知道到底艾莉絲爲何而讚歎。這些雕像假如以單個來看的話,也不過是精美的石雕——只是這裡有超過一百個魔法燈,這意味着有超過一百個大小形態各不同的雕像。這些石雕每一個都可以作爲獨立的藝術品,可以看得出傾注了製作者大量的汗水和熱情。
僅僅在這種不足掛齒的小地方就有如此大的手筆,梅狄奇家族到底爲了這座百花教堂傾注了多少財力和精力實在無法可想。
“說實話,能夠有人像蘇菲亞小姐你這樣欣賞到細節,我相信不僅是梅狄奇家族的每一個成員,還有那些打造出如此精品的藝術家們也會感到欣慰吧。”
艾莉絲對於藝術,除了音樂之外很難有什麼談得上是見得世面的感想。她會如此感概,還有一個沒有說出來的原因就是這些藝術品在廣場這種公衆場合裡放置了超過十年以上,卻依舊光潔如新毫無缺損。
可能是這個城市的氛圍影響了這個地方的人,又或者是這個地方的人打造了這樣的一個氛圍——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一個美麗的奇蹟。
大概只要戰爭沒有到來,這些栩栩如生的石雕會一直停留在這裡,保持它們最精彩的一面給所有人看吧。
想到這裡,她的表情蒙上了一層陰霾。
一想到拉維納這個城市可能會毀在自己手上,她的心就有些隱隱作痛。
“索菲亞小姐,怎麼了?”
“啊,沒什麼,繼續吧。”
看到艾莉絲的表情有些不太對勁,洛倫佐以爲對方身體有什麼不適連忙問道。
用微笑矇混過去,艾莉絲現在只想作爲一個遊客好好將這個城市最美麗的一面留在自己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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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洛倫佐說晚上的廣場纔是最值得一看的,所以三人直接進入百花教堂,開始了宗教之旅。
在進入教堂的瞬間,艾莉絲便感覺到自己似乎進入了某個特殊的領域,彷彿連空氣也散發着古老的氣息。
“百花教堂建於742年冬,也就是三十七年前,當時正是梅狄奇家族開始興盛的黃金時期。”
教堂並不是在伽羅馬利亞看到的哥特式,而是帶着濃厚的拜占庭風,不管是多邊形的整體結構還是馬賽克鋪貼而成的壁畫,明顯比起以世界宗教中心自稱的伽羅馬利亞要有特色得多。走廊過道上也好,邊緣角落也好,到處都是馬賽克壁畫和雕像,而這些雕像都是描繪初代皇帝陛下到底有多威武英俊,跟聖光女神關係如何親密,實在令艾莉絲很難不有其他想法。
若是問到伽羅馬利亞本家的聖職者,他們肯定會義正言辭地反駁這邊纔是正統,其實這也不是單純的一家之言。
從狄奧多西一世開始,在拜占庭本土的教會已經被改造成爲了王權服務的工具,而不是伽羅馬利亞教廷在拜占庭的分部。對此頗有微詞的伽羅馬利亞一直都沒有放棄所謂的“引渡、拯救、昇華”這種實際上打算以此爲藉口對拜占庭內政的干涉,不過不曾出現成功的例子。
比起伽羅馬利亞的禁慾謹慎,被改造後的拜占庭教會充滿着拜占庭的熱情澎湃,追逐奢華自由,不拘一格——在真正的聖教徒看來,這種可以談得上是不知廉恥的改造不亞於褻瀆,是無法忍受的重罪。
因此強勢的伽羅馬利亞跟同樣強勢的拜占庭一直都關係並不樂觀。
一邊回憶起在伽羅馬利亞的知識,艾莉絲將裡面的拜占庭風格跟哥特風進行比較,然後她發現了一個不應該存在於教堂的東西。
金球紅底的徽章,堂而皇之高高地掛在教堂的穹頂之上。
那是梅狄奇家族的徽章。
金球就是金幣,意味着財富;鮮紅底色象徵着熱情,這不是日耳曼人的特徵,而是拜占庭的顏色。拜占庭的皇室專用色是紫色,但是象徵色卻是充滿侵略意味的紅色,這顏色可跟高貴一點也搭不上關係。
這個徽章原本是交易所的標誌,隨着梅狄奇家族的壯大漸漸變成了梅狄奇家族的代表,變成了財富的代表。
看到梅狄奇家族的徽章掛在穹頂,艾莉絲露出了危險的笑容。
打算以神自居嗎?還是說根本不把神放在眼裡?
艾莉絲眼中的那抹驚愕之色一閃而過,她的表情變化沒有逃過洛倫佐的雙眼。
拜占庭人幾乎都信教,信奉的也是聖光女神希莉亞——只是他們心中的領袖並不是女神希莉亞,也不是在伽羅馬利亞的教皇,而是拜占庭的皇帝。
拜占庭的皇帝在本土裡被神化成神的化身,神的後裔,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這種神化本來可以維持千萬代,繼續爲穩固這個國家而做貢獻,但是狄奧多西一世之後便沒有能夠跟他媲美的後代,以至於這種神化漸漸失去了實質上的支持。
儘管如此,拜占庭皇室還是保持下來了,至少除了高盧時不時出現的騷亂之外,並無內亂之憂。
——然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拜占庭帝國還在一個穩定的環境當中。
以伊斯坦布爾遇襲爲契機引發的一連串變化,已經開始讓這個國家偏離了原來的軌跡,開始走向誰也無法預料的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