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三、娜塔莎的假日（下）
在一家露天餐廳裡，三人隨便點了些東西作爲午餐。
應付源源不絕的支持者讓娜塔莎有些精神疲勞，但她沒覺得有多餓，就要了條長麪包和一碟奶酪，還有一大杯果汁。
而小黃就明顯消耗了很多體力，他的衣物有輕微的破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因爲有幾次太囂張被玩家看不過眼過來揍他，好歹也是個小隊長徒手搏鬥怎麼也不會輸給一般玩家，但掛彩卻是少不了。
等加大號的意大利粉送上來的時候，他便開始狼吞虎嚥，看來真的是餓了。
至於艾莉絲，只是要了份沙拉和三文治還有凍牛奶，看起來沒什麼食慾。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幾乎沒怎麼說話，只是一隻手捧着凍牛奶的杯子發呆。
不說話，而且不知爲何臉蛋紅紅的艾莉絲非常有吸引力，就連娜塔莎也忍不住多看幾眼。不過這很反常，她印象中的艾莉絲並不是個會在這種時間發呆的文靜淑女。
娜塔莎拿起切成片的長麪包，一邊塗着奶酪一邊對着艾莉絲問：“這麼安靜不太像你啊，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不，並沒有。”
延遲了好幾秒纔到來的回答，說這話的時候還目光遊離不敢看娜塔莎的眼睛，這副可疑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彆扭。
“是嗎。”
娜塔莎也沒有興趣刨根問底，艾莉絲看起來並不是身體不舒服所以她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了。娜塔莎爽快的切斷話題讓艾莉絲鬆了口氣又有些不滿，但她暫時無暇處理這個矛盾的情緒。
因爲她正在整理着自己的心情。
雖然本人都覺得很離奇，但根據她多年的經驗心中的這份悸動毫無疑問就是所謂的“戀愛”。
希望她多看自己幾眼，但又不想對方發現自己的困窘。
想要她對關心自己一點，但又怕被對方發現自己的想法。
這種矛盾和苦悶糾結在一起所引出的絲絲甜蜜，假如不能稱爲戀愛又應該說是什麼呢。
猛然醒悟的艾莉絲一拍桌面唰地站了起來，那紅紅的臉蛋馬上變得雪白。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不得了的狀況，她一時還真想不到有什麼解決辦法。
被艾莉絲嚇了一跳的兩人正等着艾莉絲有什麼重大事情發表，卻發現沒有了下文，艾莉絲再次臉紅紅地坐下來，一聲不吭。
神經病啊。
抽風的艾莉絲不是沒見過，這種沒頭沒腦的抽風還是第一次，真的只能歸結於神經病了。小黃再次悶頭苦戰，娜塔莎卻艾莉絲的一驚一乍勾起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在這幾天裡，斯大林時不時會露出她所不知道的一面，這讓斯大林變得更加神秘。本來以爲很熟悉斯大林的娜塔莎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對斯大林一無所知。
斯大林從來沒有講過自己的事情。
這勾起了她的興趣。
“斯大林，說起來你好像從沒有說過自己的事情吧。”
“是沒有。”
艾莉絲這次反應過來了，看着沒喝過一口的凍牛奶點頭說道，那樣子就像是在跟牛奶說話似的。
“不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嗎？”
“娜塔莎好像不是那麼八卦的人吧。”
“當然不勉強，只是好奇而已。”
艾莉絲一時沒有迴應，想了一會兒忽然猛然一口把凍牛奶喝完，舒了口氣才緩緩說道：“我出身於一個算是有些歷史的貴族家庭，包括雙親和兩個妹妹一個姐姐，一共六口人。”
那平淡緩慢語調，如同靜靜地流淌着的小溪。流過耳畔，流過心頭，娜塔莎忍不住愜意地眯起眼睛，
“在十二歲那一年，我停止了在學院的學習，跟着幾個認識的夥伴到外面冒險，中間又發生了很多事情——”
“斯大林，你說是十二歲？”
正在狼吞虎嚥的小黃驚訝地打斷了艾莉絲的話，艾莉絲也沒在意，對着小黃笑了笑。
“是呀，沒記錯是十二歲，明明什麼都不懂，就靠着對這個世界的好奇和一腔熱血跑了出來。當然後面因此而吃了很多苦頭，也看到了很多在家裡在學院裡根本看不到的東西。”
“就是因爲這樣的原因，讓你放棄了舒適的生活出來闖蕩？”
這次說話的是娜塔莎，娜塔莎並沒有露出特別的表情，但艾莉絲感覺得到對方很在意自己說的話。
“出身貴族之家，而且還是女性，會有這樣的舉動覺得奇怪也是理所當然的，或許我比較特別吧。”
“不害怕嗎？”
“不會。”
艾莉絲看向蔚藍的天空，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沒有害怕過，因爲身邊有可靠的夥伴，而且當初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在冒險的時候也好，在後面跟着軍隊一起行動的時候也好，我的日常就是戰鬥，就是跟不同的敵人拼命……那個時候，沒辦法像現在這樣悠閒地坐着聊天。”說到這裡，艾莉絲露出了困擾的微笑，“不是說沒有時間，而是根本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覺得這是浪費時間。”
一直都嘻嘻哈哈的斯大林現在看來格外成熟，娜塔莎和小黃都盯着她一動不動。
“怎麼了？一副想要吃人的樣子。”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根據斯大林的描述，從十二歲開始出來闖蕩，現在也大概過去了快十年，可是娜塔莎感覺不到斯大林有任何稱得上力量的東西在身體內。要說斯大林有什麼歷練痕跡的話，大概只能說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度量了。
不管是面對怒氣衝衝的娜塔莎還是尤拉魯沙的女王依舊態度不變，從這一點來看的確是了不起。
艾莉絲再次看向天空，那溫柔的嗓音再次流過兩人的心中。
“娜塔莎，你有什麼願望嗎？是作爲一名騎士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還是作爲一名隊長立下累累戰功，還是別的？”
“的確也有這些期待，但說實話這方面我沒有想太多。”
娜塔莎搖了搖頭。
“保護好陛下，完成自己的職責，這樣堅持下去終有一天我會到達自己所期盼的境界吧。”
“娜塔莎正是對女王陛下一心一意啊，其實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娜塔莎一時沒有迴應，她似乎經過了一番思考才謹慎地說道：“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就被送到當時還不是女王的陛下身邊，之後便一直作爲護衛和玩伴在一起。陛下將我當成親生的姐妹，這份恩義我一直銘記於心。”
“隊長雖然想要分清楚公事和私事跟女王陛下，但是一直被女王陛下捉弄，她們兩人的關係好到不像是上司和下屬。”小黃在一邊補充道，然後被娜塔莎紅着臉踩了一腳直喊痛。
“女王陛下平時是怎麼樣的？我纔剛來沒多久，可以的話還是希望可以瞭解多一點女王陛下的性格愛好各方面。”
艾莉絲趁機說道，小黃便馬上放下手中的叉子興致勃勃地把身子探過來。
“對吧？果然斯大林也感覺到陛下的不凡。”
小黃的熱情讓艾莉絲嚇了一跳，她乾笑着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
“陛下在處理公務的時候很嚴謹，但她從不刁難人，也不會因爲一些小事而生氣。陛下最出色的地方就是能夠帶給所有人溫柔，但能夠保持作爲女王的威嚴，不會讓一些不識好歹的人誤以爲陛下是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人。”
“不過一旦跟隊長在一起，陛下就會變得非常活潑，這一點不僅女王衛隊，在帕瓦羅宮裡也是大家知道的。就是因爲陛下和隊長的關係太過親密，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他們一直都對做事嚴謹的隊長不滿，但礙於陛下又不好下手，所以時不時會找些事情暗地裡刁難隊長。”
一些人到底指的是誰，艾莉絲馬上便猜出來了。
在尤拉魯沙裡面，維持這個國家的主要還是那些盤踞在尤拉魯沙各地的大貴族，三位元帥除了自己所在的封地之外並沒辦法強制這些貴族做什麼，他們所做的也不過是統籌和管理而已。
因此，就算都鍺女王對這些貴族有什麼不滿，卻依舊沒什麼辦法。
“假如我能夠變得更強，變得更加可靠，能夠跟女王衛隊隊長這個位置相稱的話，這樣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娜塔莎毫不遲疑地如此說道，她的語氣和眼神不存在哪怕一點對這些人的不滿。
“可就算是這樣，那些人還是會來找隊長你麻煩，他們根本不在乎隊長你是不是真的跟這個位置相稱。”
小黃不服氣地站了起來，他覺得娜塔莎並沒有不對的地方。
“貝蘭特，這種把問題推到別人身上的態度可不對，這不是一個騎士應該有的心態。”
“隊長才是對此太過苛刻了，他們腦子裡只有自己的利益，在他們滿足貪婪心之前，他們都不會滿意。”
“貝蘭特騎士，閉嘴。”
小黃的話太過露骨，娜塔莎馬上便板起臉如此喝道，小黃不甘心地坐了下來，悶頭不說話。
“娜塔莎，你不會生氣的嗎？”
艾莉絲忽然問道。
“每次看到你我都會生氣。”
娜塔莎保持着撲克臉，硬邦邦地看着艾莉絲。
然後兩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艾莉絲終於發現爲什麼會被這個少女所吸引了。
那雙純粹澄清的雙眼中，沒有哪怕一絲的怨恨。艾莉絲所說的生氣，並不是平時娜塔莎發飆的生氣，而是發自內心的憤怒。
對這個世界不平等不自由不合理的地方的憤怒，以及由此衍生的嫉恨和詛咒。
一絲也沒有。
就算因爲種種因素導致自己舉步維艱，這個少女依舊一心一意做好自己，不左顧右盼，不抱怨不埋怨。
這樣純粹認真的娜塔莎，擁有了艾莉絲所沒有的東西。
會被她所吸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並非霸王那種天生異稟的天選者，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女王衛隊隊長，也不是沒有什麼特別能力的人類，居然能夠擁有這樣的純粹。艾莉絲不知道娜塔莎和都鍺女王到底度過了怎麼樣的童年，但她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一段無比快樂的日子——不然，絕對無法孕育出娜塔莎這樣純粹正直的好女孩，還有伊莎貝拉這樣賢能的女王。
在艾莉絲的眼中，娜塔莎前所未有地耀眼。
自己所抱持的怨恨和暴戾，在這種純粹面前是何等的醜陋難堪，她再次意識到這點。
————
在露天餐廳飽餐後稍作休息，三人再次回到鬧市當中。
剛剛安靜得異常的艾莉絲恢復之前的活潑，讓兩人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麼，只是看到那個活潑的身姿，都忍不住覺得那纔是最合適她的。
變成人形錢包的小黃和被艾莉絲拉着走的娜塔莎在不知認識路的艾莉絲的帶領下，如同盲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逛，本來打算些什麼的娜塔莎看到眼前這張快樂的臉龐，把所有話都嚥了下去。
娜塔莎在某一次偶然中從路邊的櫥窗看到了自己的臉，呆住了。那張被自己認爲只有礙事的可愛臉龐，正在溫暖地微笑着。
現在想想，第一次這樣跟朋友毫無目的地到外面，不是爲了採購必需品也不是爲了任務，這種被她認爲是浪費時間的事情，卻讓她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微笑。
她還記得，都鍺女王曾經提醒過娜塔莎，說斯大林可能並沒有惡意，但絕非平凡之輩，要保持基本的警惕——娜塔莎也曾經不停地告訴自己要保持警戒，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面對斯大林放下了自己的防備，如同面對自己所信賴的部下，摯愛的友人一樣。
假如說這個笑容也是欺騙所產生的話，那麼這個世界又有什麼東西是值得信賴的呢？
娜塔莎腦海中剛閃過這個疑問，但她看到艾莉絲那歡快的笑聲便馬上得出了答案。
“斯大林。”
艾莉絲正在跟小黃不知道因爲什麼事情而吵了起來，娜塔莎忍不住喊出聲卻不知道說什麼，伸出的手懸在半空。
“累了嗎？騎士的體質應該不至於那麼快就疲勞了吧。”
叉着腰這樣盯着小黃，艾莉絲一副鄙視的模樣。看來跟小黃吵架也是因爲這件事了。
“大小姐，走走停停走走停停，沒完沒了啊，你沒有目的地嗎？”
聽到艾莉絲的抱怨小黃馬上反駁道。
“可是你是男人誒，我都沒喊累你在裝什麼啊！”
“你……！”
小黃語塞，雖然一早就知道自己吵不過斯大林但沒想到馬上就跪了。而被兩人丟到一邊的娜塔莎放下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或許只是單純地想要叫叫對方的名字而已。
她忽然留意到現在三人所在的地方是靠近城郊的未開發地帶，大概是因爲某人亂轉而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這裡有大量冒險者擺下的地攤和荒廢或者亂搭建的居所，空氣中飄着一陣令人不安的味道。
作爲隊長的娜塔莎意識到再走下去很可能會進入是非之地，她馬上叫停了兩人：“先打住，再走下去就到這個城市的危險地帶了，無關人士還是不要涉足那裡比較好。”
“危險地帶？”
艾莉絲馬上扭過頭兩眼發光地問道。
“……”
娜塔莎就知道會這樣，不過也不能不說清楚。
“那裡面聚集着很多不法分子和身份複雜的人員，斯大林你可能會喜歡那裡出售的危險品和珍稀道具，可是那並不是一般人應該出現的地方，會惹麻煩的。”
“我不怕啊。”
看到艾莉絲的表情，娜塔莎便知道已經沒辦法把這個人勸回去了。
“聽你說裡面都是一些**和無業人員咯？我堂堂女王衛隊的隊員，怎麼會怕那些雜魚，小黃，我們走！”
說走就走，艾莉絲馬上拔腿就跑，娜塔莎沒來得及拉住她。
小黃呆着看着漸漸遠去的艾莉絲，被娜塔莎的喝聲驚醒：“還帶着幹嘛！一個女孩子去到那種地方你知道有多危險嗎！快去追！”
那飄揚的黃色短裙在轉角處劃出漂亮的弧線，艾莉絲便消失了。娜塔莎和小黃兩人好氣又好笑追了上去。
“隊長，那個地方真的有那麼危險嗎？”
娜塔莎知道小黃在想什麼。
按道理說都鍺女王的治理下，黑帝斯應該不會存在這樣的死角，但這種灰色地帶確實存在，娜塔莎也沒有辦法。
“我沒去過那個地方，僅僅是知道哪裡大概如何而已。但是陛下故意留出那個區域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重要的是，陛下也說過不要隨便進入那裡，還說裡面水很深。”
“這麼一說反而讓我有些好奇了啊，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危險地區呢。”
“閉嘴。”
不安的娜塔莎瞪了發言不謹慎的小黃一眼，小黃馬上便不敢說話了。
——她有預感，自己的假日恐怕要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