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九、單面之人
稍顯明朗的西北部戰局被接二連三的壞消息掩蓋,格德里德面無表情地盯着桌面上的地圖,那目光像是要將那薄薄的紙片盯出一個孔。
“總委員長閣下,你也應該知道目前這個狀況意味着什麼。”
出身於諾曼團,跟隨着塞爾貝莉亞的留下來的中年男子習慣性地摸了摸單邊眼鏡的金鍊,那張瘦削的臉讓他的話語顯得更加冰冷。
“你認爲萬無一失的阿爾卡雷克要塞在一天內被攻陷,焦土與尤拉魯沙的坦克部隊正在你所信賴有加的土地上建立着前線陣地。”
他的手指纖細卻給人以有力的感覺,如同教鞭般在地圖上的要塞劃出一道看不見的路線。
“共濟聯南北的主要通道被敵人所掌握,裂谷外是地勢險峻的山嶺,我們幾乎沒辦法將你自豪的坦克在不經過焦土的歐蘿拉的眼皮底下將其運到南部。而掌握了這個咽喉要道的歐蘿拉隨時可以將她手下的殺人機器送到高爾基、科特拉斯和拜基特三地……要是沒有有效的牽制她在一個星期內就能看到沃爾庫塔的大門。”
“至少她不會去伯利恩。”
總委員長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只要伯利恩還在,我們就有機會。”
“總委員長閣下,你不要再用共濟聯那一套來看待那個女人了。你的對手卡特琳娜是共濟聯人,她知道什麼叫共濟精神,她有信仰——但是歐蘿拉沒有,尤拉魯沙沒有,我們也沒有。你還不明白的話我就直接說吧——我們是一類人,你們又是另一類人,這是戰爭。”
辦公室內陷入了冷場。
格德里德伸出手探向桌面上的水杯,但是他那微微顫抖的手卻撈了個空。
他就像是忽然衰老了十歲。
“閣下要是有色雷斯的內線,不妨以外交的方式暫時緩解一下焦土的攻勢,黑帝斯那邊也應該不會放着自己做了幾十年的生意夥伴不管,這是目前穩定後方、避免被夾擊的最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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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知道八神疾風的胃口有多大。”
“那很可能是一個事先策劃好的陰謀,色雷斯與尤拉魯沙合着卡特琳娜一起肢解共濟聯,這個劇本就是這麼簡單。”
格德里德哪裡會沒想到這一點,只是他不願意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而已。八神疾風收了錢的確有幹活,但也只是讓焦土安靜了一會兒而已,現在直接放着不管,擺明等着格德里德再次把貢品丟到那無底洞裡面。
至於尤拉魯沙,伊莎貝拉裝傻充愣演技一流,就連前幾天有魔導戰艦以“運送救濟物資”的理由開進布拿夫到馬雷三地一事也是一副啊原來如此不好意思我會罵罵他們的敷衍態度。
尤拉魯沙的黑手與色雷斯的尖牙已經越過了南北的交界,這個被動的局面讓格德里德寢食難安。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老了,而且長期在虛假的太平盛世中喪失了一個上位者應有的威嚴與銳氣。
“那我……應該怎麼辦?”
衰老的總委員長髮出了幾乎是呻*吟般的嘆息。
“有可能與卡特琳娜和解嗎?”
辦公室再次陷入一陣寂靜當中。
過了好久,格德里德搖搖頭——他連一句話也不想說。
卡特琳娜準備了至少十年,現在這個局面也應該在她的預測當中,那個女人絕無和解的想法。
格德里德一時感到窮途末路,內有卡特琳娜,外有色雷斯和尤拉魯沙兩個強敵,他幾乎看不到未來。
一想到繼承自祖輩的故土和傳承至今的共濟精神會在自己手中消散,他的眼眶紅了。現在並不是絕望的時候,至少在自己還有幾個殺手鐗的現在能夠保持不敗。可是之後呢?共濟聯的流亡政府如同敗家之犬一樣看着遠方的伯利恩掛着色雷斯的三色旗?尤拉魯沙的魔導戰艦在這片本應屬於自己的土地上自由穿梭?共濟聯內部一分爲二隔着坦克殘骸擺出的戰線你瞪我我瞪你?
爲什麼這樣的事情會落到自己頭上,他甚至不敢想象後人會怎麼評論自己這個可能是共濟聯最後一個的總委員長。
“如此看來,似乎只有兩個可行的辦法呢。”
諾曼團的參謀嘆道。
——————
西部的高爾基瀰漫着緊張的氣氛,所有共濟聯戰士臉上都帶着幾絲不安。
原因無他,固若金湯的阿爾卡雷克要塞倒了,來自東南方的侵略者隨時可以長驅直入對附近的所有城市進攻,鄰接着要塞的高爾基成員國很可能成爲第一個受害者。
高爾基這個成員國本身是個經濟水平中下的小國,國內一部分科研設施在這裡建立,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就連像樣的坦克工廠和軍校也沒有。
因爲誰也沒想到要塞會被攻陷,所以這裡的軍事力量跟沒有差不多,這是個很殘酷的現實。
作爲民兵被丟到這裡的索菲婭一行人受當地政府的徵兆,不分日夜地開始建立至少能夠看得過去的防禦工事。所謂人多力量大,幾乎所有高爾基的青壯與能夠勞動的女性都加入了熱火朝天的建設當中,不到三天一個還算是有點模樣的前線基地算是建好了。
建好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
臨時調派的坦克正在路上,附近的城市自顧不暇,他們只有手中的槍和自己的血肉之軀,這在焦土所展現的強大實力面前甚至連拖延時間也做不到。
然而他們依舊儘自己最大的努力進行最後的抵抗,他們沒有等死——帶來這一切的正是那個有着萊辛之名的少女,她鼓舞了整個高爾基。
那還沒有完全褪去稚色的雙眼始終倔強地往前看,只要在她的身邊,看到她那堅定的眼神,就不知爲何會提起幹勁,萊辛這個姓氏就是有着如此神奇的魔力。
長時跟隨在她身邊的少女也是話題人物之一。
穿着焦土特色的戰鬥服,持有殺害了無數共濟聯士兵的魔炮兵器,這樣的少女不管去到哪裡到會成爲焦點。
叛徒,賣國賊,膽小鬼,賤*人……諸如此類的辱罵已經成了瑟萊妮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她依舊沒有改變這身打扮的打算,明明只要換個衣服就能夠解決這樣的問題。
在跟隨着索菲婭正是進入委員會的軍隊後,她體會到不一樣的東西。
她看到了流着“萊辛”之血的少女如何帶着迷茫一步步地前進,也親身體會到所謂的“一般人類社會”。
她發現在這樣的正常的社會中生活下去,難度不比殺掉歐蘿拉小。
她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只是將自己的厭惡停留於辱罵的程度而不是直接付諸行動;她很難判斷一個人到底值不值得相信,她的單純讓她無數次被捉弄和嘲笑,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行爲到底有什麼意義;她不清楚爲什麼軟弱無能的人總是能夠身居高位傲慢地看其他人如螻蟻,明明只是被擰斷了一隻手臂卻在地上屁滾尿流大哭大叫,簡直無法理解。
被關了幾次禁閉又被索菲婭保了出來以後,得知自己給索菲婭帶來了不少麻煩她才剋制了自己的行爲。
歐蘿拉沒教過自己怎麼去曲意逢迎,也沒有教過自己怎麼說謊。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強就是強,弱就是弱。
爲什麼只是將事實體現出來卻引來越來越多的敵人?
她跟索菲婭交流過好幾次,索菲婭除了表達自己的驚訝之外沒有給出什麼有效的解決辦法。
因此她總是孤獨的,不被他人理解也無法理解他人,除了萊辛。
瓦西莉對她的敵視漸漸轉變成某種複雜的感情,現在除了索菲婭之外就只有她纔會接觸自己。
少數讓她感到愉快的時光是在她與瓦西莉一起切磋一起討論槍械和戰鬥之類的事情之時,那種被認同的感覺讓她久久難以忘懷。
兩人第一次正式交談實在某一次演習中。瑟萊妮一個人徒手擊敗了一個十人小隊,那些平時眼高於頂的正規軍一個個痛苦地捂着扭曲的肢體或者腹部在地上呻*吟。
當時她只有一個感想:好弱。
真的好弱。
瑟萊妮作爲年輕女性沒有太過強壯的肌肉,但是她總是能夠準確地找到對方的破綻,對着要害一擊致命。
要是手上有武器,這些人早就死了。
匍匐在地上的正規軍戰士以仇恨的目光盯着她,但那副閃閃縮縮的痛苦表情讓他們看起來只是個無能的喪家之犬而已。同小隊而無所作爲的民兵們則冷冷地在遠處圍觀,看到瑟萊妮輕鬆取勝後眼神卻像是看着怪物。
最後演習中止,她被大隊長責罵了半個小時後被驅逐出隊,只好一個人回到了營地休息——這種程度其實只能算是熱身運動,只是她實在沒有事情可做。
遠方野戰場的吶喊聲聽起來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似的。
這個時候,瓦西莉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她默默地坐在瑟萊妮的身邊,卻沒有說話。
身邊坐着個有點傳奇色彩的狙擊英雄,瑟萊妮覺得這個女人也是個“強者”,因此寂寞的她忍不住先開口。
“你剛剛——就是演習的時候,看到了嗎?”
瓦西莉點了點頭,她的眼神少了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帶有的敵意。
“能不能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
“誰也沒有錯。”
“那爲什麼?”
這個問題,瓦西莉答不上。
“首先這是演習,我全力以赴擊潰他們,讓他們在訓練中認識到自己的弱小和不足,我做出了示範,這應當是正確的;然後,對他們施以肉體上的痛楚,這份痛楚會讓他們記住這次失敗,而且我沒有殺死他們,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優待了;最後,身爲隊友的其他人卻看着我一個人行動而在遠處圍觀,就算我的確有能力一個人完成任務單始終可能存在不足之處,這個時候就應該互相補足互相支援——假如說他們出自嫉妒和我作爲‘叛徒‘的名聲而這麼做的話那就更不應該,我們是同一戰線,私情難道不應該在所有事情過後再說嗎?”
瑟萊妮清晰卻有節奏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她認真的眼神讓瓦西莉知道這個女孩真的想知道爲什麼,並且打算改善。
“……說到底,這樣不溫不火的訓練根本就是郊遊,共濟聯被打成這樣不是沒有理由的。”
發了一通牢騷後,瑟萊妮心裡舒服了一點。
“那你覺得,訓練應該是怎麼樣的?”
“我不知道,可能不適合一般的戰士,但應該有參加價值吧。”瑟萊妮低下頭,露出了少有的淡笑。她一邊回憶着自己過去的訓練,一邊慢慢地將其變成語言說了出來。
足足說了半個小時,瑟萊妮意猶未盡地笑道:“……大概就是這些了,後面的都是一些內容差不多的,不說也罷。”
其實她還想說,她很想傾訴,可是她已經知道了說太多了會覺得煩,她不想連這個唯一的傾聽者也離自己而去。
瓦西莉做了一個出色的聆聽者,她沒有說一句話。
“……說着說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了。”
瑟萊妮轉頭看向瓦西莉。
“那個要塞,絕對擋不住歐蘿拉,我們應該做好準備,要麼撤退要麼開始佈防,不能呆着不動。”
少女最後的忠告,瓦西莉並沒有當一回事,只是曖*昧地笑了笑。姑且不論這番話是真是假,上面的人都不會相信,瓦西莉清楚得很。
果然,瑟萊妮的忠告變成了現實,瓦西莉再次對這個少女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