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特堡
色雷斯,橫斷山脈
適逢暖冬與深冬交接之時的色雷斯引來了第一場狂暴的大雪。
由風雪形成的自然現象席捲着這片荒蕪之地,一度因融雪而顯露出來的遺蹟再次被與它們常伴左右的白色朋友所掩埋,留下的只有一片空曠的雪原。
在橫斷山脈附近存在着一大片針葉林。這片彷彿在人類出現在這片土地之前就早已屹立於此的針葉林戴上了一頂頂雪白的帽子,堅硬筆直的樹幹如同他們千年百年在這裡抵抗着大自然侵蝕那般依舊站立在這片土地上。
而在這裡,跟這些針葉林一樣在歷史的長河中殘留下來的還有一座古老的城堡——溫特堡。
曾經一度統治過這片土地的斯圖亞特王朝在這裡留下了最後的榮光,那是來自溫特家,最後一位擁有溫特家血脈的老人。
斯圖亞特王朝與溫特家的關係,就跟色雷斯與雪一樣無法分離。
哪怕舊王朝被稱爲雷帝的那個男人以接近絕望的力量摧毀,這位老人依舊十年如一日潛心自己的研究。
到底是爲了復辟斯圖亞特王朝而研究,還是在研究的成果中得到了復辟舊王朝的榮光的信心,無人得知。
時光流逝,以自己雙手和無數鮮血建立起泰氏王朝的那個少年在年月的摧殘下變成了一個漸漸衰老的中年人,強如雷帝也無法抵抗時間在他身上一點點留下的痕跡。
這位不再年輕的雷帝決定尋找後繼者終結自己唏噓一生之時,蟄伏於溫特堡的老翁便派出了自己的刺客。
經歷數場大戰役,最後站在都靈中心的並非雷帝,也不是自己的使者,而是一個橫空出世的少女。
老翁對這個結果頗爲惋惜,卻沒有失望。
他擁有接近無盡的壽命,這次失敗了,那就等下一次,他並不會因此而焦慮。老翁有如此沉穩的心態,並不完全因爲他對於研究生命的熱枕——在他看來,那個取代雷帝站在色雷斯頂點的少女,跟當初的雷帝如出一轍。
除了保持對外界基本的關注,他把所有精力放在了研究當中。
溫特堡也因爲寇準的永別而在此陷入了冷寂當中,這片冷寂宛如這個冰冷的國家,宛如老翁那顆冰冷的心。
而在這一天,溫特堡卻迎來了新的來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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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於寬闊的大廳本來是準備給避難的王族用作平時的舞會和餐宴,因爲老翁不需要娛樂的的緣故這裡只有寥寥無幾的傢俱,這是溫特堡唯一一個勉強可以用於接待客人的地方。
來訪者是一個年輕的女性,這位女士有着一頭漂亮的雪白長髮,年方二十的她臉上帶着可稱爲傾國傾城也不爲過的微笑。
老翁蜷縮在老舊的沙發,以古怪的笑容注視着被人造人女僕帶進來的來客。作爲這裡的主人他在溫特堡接待客人的次數一隻手也數得過來。
仿似迴應着老翁的注視,來訪者那雙水汪汪的美目也在打量着老翁。
滿布皺紋的額頭上是稀疏短而尖的銀髮,這些稀疏的銀髮在他的光禿禿的頭上就如沙漠中的綠洲一樣引人注目。
老翁並沒有說作爲接待一方的客套話,也沒打算怎麼招待這個來訪者,他不喜歡把時間用在研究之外的地方。
“會以這個姿態出現在我的面前,自然不可能是出自我手的作品……如此想來,應當是來自都靈的那一位罷了。”
會找到這個地方,以目前色雷斯的實力並非不可,只是在排除斯圖亞特後人的透露的情況下能夠找到這裡絕非易事。根據他對於那一位的瞭解,恐怕情報只能出自寇準身上了。
“春之末裔,司普林,色雷斯的暴君。”
如同老翁料想中一樣,來者的確是目前使用着愛麗絲菲爾軀體的艾莉絲·斯普林斯。
“溫特翁好眼力。”
艾莉絲微微一笑,纖細修長的雙臂以優雅的姿態脫下了白色的絨毛大衣,將其輕柔地放在大腿上。雪白的橫紋高領毛衣勾勒出弧度略顯誇張的嬌美身軀,本應賢淑的愛麗絲菲爾在某位魔王的影響下變得妖豔動人,那雙彷彿會勾人的雙眸以及散發着豔麗氣息的嬌軀無時無刻不強調着自己的存在。
——只是,這一切無意識散發出來的魅力對於老翁來說沒有意義。
“解決了那座忽然冒出來的大型廢棄物,我終於有時間登門拜訪了。”
老翁知道她口中的大型廢棄物指的是曾經讓這個世界沸沸揚揚的魔城。這座魔城的結局跟在它上面的無數參戰人員一樣被某股強大的力量還原成最原始的粒子,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眼前的這位淑女。
“溫特翁,我希望就人造人技術方面跟你進行一些交流,我希望得到你技術支援。”
艾莉絲同樣不是個喜歡在這種場合浪費時間的人,她直接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這是一次有償,和平而且互利的合作,我希望可以藉助你的技術和溫特堡特有的隱秘場地,而溫特翁你可以得到在色雷斯可以接受範圍的任何東西。”
作爲色雷斯的皇帝,艾莉絲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只是在溫特翁聽來卻顯得有些可笑。
“先不論你爲何會找到我作爲合作對象,你可以爲我提供什麼?司普林家的小丫頭。”
應該可以說是情理當中意料之外的要求,回想關於暴君的種種,會找到自己合作也不是無法理解。
“有一位失去了至親的女兒而狂熱地研究生命的亡靈法師已經跟我締結了盟約,他願意跟我在研究生命,尤其是人造人方面共同前進。我們得到了相當的技術支持而且馬上便體現出實用價值……但這遠遠不夠,想必溫特翁比我還清楚這一點。”
“亡靈法師。”
又是一個有趣的名詞。
老翁眯起本來就非常小的眼睛,再次打量這個難以單憑用美麗來形容的女士。
大陸上有所成就的亡靈法師,無一不是兇名遠播的窮兇極惡之徒。並非亡靈法師這個職業有多強,而是這個職業太過反人類而總是在世界上幾乎任何地方不受歡迎,毫無理由地遭到撲滅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能夠活下來的亡靈法師的實力和性格如何可想而知。
而現在眼前這個小丫頭卻說找到併成功跟亡靈法師合作,這隻能說明要麼那個亡靈法師瘋了,要麼就是這個丫頭已經跟她的合作對象沒有什麼區別。
掌握着星之理這種足以稱得上救世之力的力量,就算有什麼陋習犯下什麼罪過,基本上都能夠冠上“英雄”這個稱呼。只是對於來到偏離人道的自己眼前要求合作,還跟亡靈法師扯上關係的暴君來說,老翁實在沒辦法對她冠上這個稱呼。想到這裡,他露出了帶着幾分諷刺的怪笑。
“容我先問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老翁臉上的皺紋動了動,似乎這樣算是笑了。
“我應當稱呼你爲司普林一世,還是斯普林斯一世?”
單純是興趣方面的問題,他對這些還是相當關心的。
“嚴格來說,我算入贅泰斯塔羅莎王室,轟掉了那座大型垃圾,我會在後面補完婚禮……有興趣的話不妨到都靈一趟。”
兩人的關係頗爲微妙,艾莉絲對於這位斯圖亞特王朝的遺老絲毫不敢小瞧,她揣摩着這個老人的每一句話每個動作。在政治上存在敏感的地方,這個問題自然沒辦法讓艾莉絲簡單地認爲只是出於興趣而已。
“入贅泰氏王室……哈哈哈哈哈!!!!”
老翁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尖銳的笑容響遍了過分寬廣的會客廳。
開懷大笑後,老翁臉上再次掛上那讓人不快的怪笑。
他似乎有些喜歡這個丫頭了。
這種跟自己差不多偏離人道而精神部分扭曲的人,可以稱之爲同類。
他認爲自己必須爲過去對暴君的言論訂正:暴君並不是跟雷帝一樣的人,而是比起雷帝要更加異常扭曲的怪物。
“你希望得到什麼?”
老翁扯着怪笑的嘴角,再一次問道。
聽到老翁的發問,艾莉絲露出了開心的表情——這份喜悅,在老翁看起來卻是絲毫不差於自己,令人不快和恐懼的陰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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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膝長靴的酒杯後跟敲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完全只有裝飾用途的短裙下一雙包裹着多重棉質保暖褲襪的修長細腿,兼顧女性魅力和保暖性能的及膝長靴組成了這套冬裝的最後一部分,讓艾莉絲變成了全身雪白的美麗動人的冬之妖精。
“人造人的感情問題一直是我最煩惱的地方。”
走在放滿浸泡着實驗品的營養管的走廊上,艾莉絲坦言自己的難處。
“完全抹殺感情能夠讓人造人變成一個無可挑剔的士兵,但戰爭並不完全依靠士兵,我們還需要將領和管理人才。”
老翁不緊不慢地走在艾莉絲旁邊,他看起來只是在埋頭走路,但艾莉絲感覺得到他在傾聽着自己的話語。
“但是解鎖感情的話,現在雖然沒有證據——但我堅信在某一天,人造人會擁有自己的意識。”
說實話,老翁覺得這個煩惱很蠢。
他之所以沒有嘲笑,並非因爲對艾莉絲的最基本的尊重,而是這個愚蠢的評價是建立在人類的思維模式中……而老翁,顯然不是正常人。
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將對方看作是正常人類,老翁便可以理解對方的煩惱了。
“個人意識來自混沌中的一點靈光,這點靈光的迸發需要足夠的經驗積累,在可以操作的層面上來說,就是記憶。”
老翁話音剛落,兩人便來到了老翁最常呆的實驗室。
空曠的地下室中放置着極其大量的營養管,裡面都是一個個一絲不掛的太太。
“這是一個很出色的模板,但是在你的靈光加持下,它變得更加出色。”
老翁繼續自己的話,他並沒有看向艾莉絲,反而低頭擺弄着一個凌亂的小矮桌上的資料。
“你考慮過消除它們的記憶嗎。”
“似乎沒辦法解決問題。”
艾莉絲沒想過,但是八神疾風和泰蕾莎想過,只是最後還是沒辦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你似乎誤會了什麼。”
老翁停下那快得有些抽搐的動作,用又短又小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光禿禿的腦袋。
“積累的過程存在引起質變的風險,但又無法完全捨棄……那麼定期清除一部分,保持容量在一定程度不就行了嗎?”
“這正是我登門拜訪的原因之一。”
老翁能夠馬上想到的東西,泰蕾莎自然也能夠想到,只是怎麼準確地操作卻是個技術上的大問題。人的記憶可不是機械零件,說加就加說減就減。
“以我對你們實力的估量,或許你們需要的並不是更高的技術,而是更開闊的視野。”老翁再次用食指點着自己的太陽穴,“要達成目的,你並不需要擁有能夠準確地操作從某一個時間段到另一個時間段的記憶的技術,你只要到了某個差不多的時候,進行記憶抹殺就夠了。”
“灌輸保證忠誠心的印象和意識所必備的精神強制保護機制,還有強烈到可以抹殺記憶的某種毒物,你不是已經擁有這兩個條件了嗎?”
“你是指……”
“惡之理,有比它更加能夠出色地完成任務的東西嗎?”
艾莉絲恍然大悟。
的確,利用惡之理的話,完成這個任務並不難,而且要是能夠同時進行惡之理的精細控制的對於艾莉絲來說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不愧是溫特翁,輕鬆就爲我指明瞭一條新的出路。”
這份發自內心的感嘆,再次讓老翁感覺到來自同類的氣息。
如同他不會去考慮自己的作品到底會在試驗中有什麼感受一樣,恐怕暴君也不會試圖瞭解將要被迫接受惡之理折磨的人造人到底會有多麼痛苦。
老翁覺得這份冷漠的起點雖然跟自己不太一樣,但最終的導向是相同的。
反人道,徹底的結果論者。
要說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是暴君有時候會以某種過程爲結果,但跟結果論者這個結論並不相悖。
老翁並不討厭這樣的同類,而因爲同類的緣故似乎連來自政治上的衝突也變得稀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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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一模一樣面孔的人造人以極大的數量包圍着自己,有時候因爲角度的碰巧而像是在注視着自己,那無機質的紅色雙眸不是一般的詭異。
只是對於艾莉絲來說卻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就算是這個規模她也只會覺得很壯觀。要不是顧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她大概會想喊一聲cooooooooooooooooooooooool吧。
“溫特翁,可以取一個出來嗎?”
艾莉絲的請求有些突然,老翁什麼都沒說便看了守候在旁邊的女僕一眼,女僕很貼心地打開了離艾莉絲最近的一個營養管,排空了裡面的液體。
輕柔地抱出愛麗絲菲爾的嬌軀,女僕仔細地拭擦乾淨了它身上的所有營養液,然後將其放在實驗臺上往後退了一步,那樣子就像是在告訴艾莉絲已經準備就緒。
“謝謝,勞煩你了。”
艾莉絲走上前,輕輕地撫摸着那嫩滑的嬌軀,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產地雖然不一樣,但臉還是那張臉,除了被泰蕾莎她們私自改動的一些參數之外其他都是一模一樣……可艾莉絲就是有種特別的感覺。
“摸着自己的身體有那麼有趣嗎。”
看似不太好相處的老翁意外地在意艾莉絲這邊的動作,他也湊了過來。不知道老翁的心境出現了什麼變化,他臉上的怪笑變得更加難看和嚇人,或許在本人想象中應該是個親切的微笑也說不定。
“愛麗絲菲爾·愛因茲貝倫,我在撫摸着她。”
像是被撫摸着毛髮的貓一樣輕輕地眯起眼睛,艾莉絲的聲音帶着幾分陶醉。異界裡面太太的設定姓氏是溫特,而不是原作的愛因茲貝倫,所以老翁並不知道艾莉絲到底在感嘆什麼,也不知道那個名字有什麼意義。
“溫特翁你看看這精緻的臉蛋,這嫩滑的肌膚,這恬靜的表情……人類竟然可以創造出這樣美麗的藝術品,簡直就是奇蹟啊。”
被人誇獎的感覺並不壞,只是老翁從艾莉絲的讚詞中感覺到了強烈的違和感——那是單純對作品的讚美,而不是對創造了這個傑作的作者的讚美。
往往這兩者是密不可分幾乎可以等用於彼此,但在這種場合老翁卻不知爲何感覺到不快。
而且,這份強烈到忍不住流露出來的喜悅和激動,夾雜着某種深沉的感情在其中。至於那是什麼,老翁猜不出來。
“都靈造出來的這個,跟這裡做出來的這個,差別有那麼大嗎?”
老翁忍不住有點好奇。
“非常大。”
艾莉絲如此斷言。
“我,乃至今後可能在搖籃製造出來的複製品,都是贗品。”她彎下腰抱着愛麗絲菲爾的腰,把頭埋進她的胸脯發出沉悶的聲音,“但是這裡的卻是真正的愛麗絲菲爾——至少,要比我還要接近真跡。”
聽着艾莉絲那有些意義不明的話,老翁沉默了數十秒,然後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以難以覺察的幅度點了點頭。他像是嘲諷般看了艾莉絲一眼,然後繼續擺出那副難看的怪笑。
這樣一來,這麼個丫頭的惡之理到底怎麼涌現出來也說得通了。身負着星之理和惡之理,以治癒聞名的春之一族的後代和冷酷扭曲的暴君——與其說她身上充滿矛盾,倒不如說她本身就是一個荒唐的矛盾反而更加合適。
老翁第一次看到這麼有趣的研究對象。
“司普林家的丫頭。”
聽到老翁的叫喚,艾莉絲馬上擡起頭,一邊擦着臉上的淚水。
“我願意與你進行全面的合作,包括技術提供以及各方面的諮詢,作爲交換我需要一些平時難以得到的資源,沒問題吧?”
“啊,當然,感激不盡,具體如何會有專門的人跟溫特翁閣下協商,這是一場愉快的合作。”
“但願如此……順便以未來合作伙伴這個身份我想問個問題。”老翁歪着頭怪笑地看着艾莉絲,說了一半卻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自己問題,“擁有了更加優質的人造人軍團,你有什麼目的嗎?”
“目的?有點廣泛啊。不過果然說起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清理一下這個世界吧”
談成了之後艾莉絲明顯放鬆了不少,她說話也有些隨意。她就像跟自己家人閒聊似地笑道。
“這個世界,太吵了。”
天使的臉蛋上綻放出傾國傾城的笑顏,卻讓老翁忽然想起了漆黑扭曲的什麼東西。老翁像是嘲弄着什麼一樣無言地看着地板,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嘟噥着
“愚蠢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