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張角府前,衆人漸漸散去。盡張樑只帶了手下兩名將領進府,沈槍和那名綠衣女子不知去向。當下張樑走在前面,唐周和孫仲隨在一旁,後面是花飛雪,還有我。
行不到百步,只見張角親自來迎,仍然是那身白衣,看起來遠遠不及張樑的金裝晃眼。張寶,朱報雪和嚴正也隨張角一起走過來。
張樑快步向前,拱手叫道:“哥哥!”
張角已走上來,攜了他手,面帶微笑道:“前已知三弟今日歸來,得知一切順利,甚好。”
張寶也上前說道:“三弟風采更勝從前了。”
張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哥又何嘗不是。”
其後朱報雪和嚴正也與張樑相見了,張樑只略點頭而已。
張樑與張角意態甚密,但與張寶可就差遠了,他回答張寶的那句話簡直味同嚼蠟,叫人聽起來很不舒服。我單知道張樑目中無人,沒想到竟到了這個地步,他除了對張角還算客氣,連他的二哥也不放在眼中了。
等他們都相見完了,我急忙上前拜見張角,口稱師父。張角點頭道:“短短几天,你武功又有進步,師父很欣慰。”此言一出,別人也就罷了,張樑的神色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就好像看見了這世間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
其時暮色降臨,倦鳥歸林,天氣燥熱不堪,七月的末尾正是加倍炎熱的時候。衆人一起經過一條清幽小徑,向飛鳳閣走去。
當晚,張角按照一貫原則,仍是用粗茶淡飯青菜濁酒來招待大家。張樑看着這些飯菜愣了一下,心裡似乎好一陣嘆息。
那端菜送飯的丫鬟也仍是原來那個,就是醜丫頭蝶影。我心裡嘆了口氣,偌大一個大賢良師府難道就沒其他不太倒胃口的丫鬟了麼。蝶影把茶杯放在我面前時,那叫“冷冷一放”,眼神中絕沒有善意,只不過她用自己身體擋着,別人都看不見。
這杯茶,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喝的。她要是下毒下瀉藥也就罷了,我最擔心的還是她往裡面吐口水。我懷疑她不是一次兩次這麼做了,每看見她的眼神一回,就加重我的懷疑一分。
張角仍是“坐”在上面中間,唐周在一旁。右排是張寶、朱報雪、嚴正和花飛雪,左排是張樑及張樑手下兩名將領,後面是孫仲,最後是我。
我的銀色頭箍早在進張角府前就換成英雄頭巾了。在誰面前扮酷也不能在張角面前,我得給他留一個成熟穩重足智多謀的好印象,絕不能讓他以爲我是輕狂之輩,這實在是因爲我還指望繼承他的衣鉢,學習高深的武功。我只好壓制自己生性自由的個性了。如果有可能我還想換一身好點的衣服,至少是乾淨的衣服來給張角留個好印象的。只要我想做,我就能做到,無論多麼虛僞多麼不願意去做,甚至就算不爲別的,只爲了試試能不能控制自己去做,我也會做的。命運,我一直確信,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絕不會讓任何人來干涉或者命令我,甚至也絕不允許自己心裡會有兩種聲音,兩種不同的聲音。
要做到這些當然很難,比如我現在就得聽張角的命令或者唐周的話。但這都是暫時的,爲了以後能擺脫這種狀況,現在不得不有所妥協。掌控自己的命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只要堅持努力,決不放棄,最後也一定會實現。
我心裡想着這些,只做出一副聽着別人講話的樣子來,其實壓根什麼也沒聽進去,直到張樑那洪鐘般的聲音傳來:“哥哥,如今涼州、雍州、幷州等州百姓已歸心於我黃巾,又爲我黃巾軍增加十多萬人。天下歸心,此時不乘機取天下,更待何時?”
張角微笑道:“三弟的急性子一點都沒變。”繼而嘆道:“如今天下歸心不假,黃巾之衆也已增至四十餘萬人,但其中多有一些等級偏低不適於跟朝廷精銳兵馬作戰的,現在還處於挑選編排之中。原來計劃的甲冑兵器略有不足,且其中多是低等,這些時日,也正從各地搜買中等裝備武器,併購得鑌鐵銅器,以備打造。最緊要的是糧食,是買不到的。”
張樑道:“哥哥既有《太平要術》,何不早建國家,更改賦稅,也省的眼睜睜看着百姓糧食都白白交到別人手中,讓人生鳥氣。”
我心中一動,立即注意到了這句話,難道《太平要術》根本就不是村長講的那些長篇大論,而是一件建國之物麼?要是這樣的話,它真是一件無價之寶!
張角看了張樑一眼,似有不慍之意,緩緩道:“如今時機尚未成熟,有太多準備還沒有完成,起事時間不宜過早。”
張樑恨恨道:“明天我就去找那些囤糧不交的豬彘,保管讓他們乖乖把糧食交出來!”
張寶道:“三弟且勿魯莽,他們已經上交了不少錢財馬匹,再者,將來還要倚仗他們增強黃巾軍實力,是以不宜過甚。”
張樑大聲道:“不宜過甚,不宜過甚,難道就這麼等下去,何時才能籌集足夠糧食,悶也悶出鳥來!”
時張寶手下大將嚴正見張樑如此狂妄,且對張寶沒有半點敬意,意甚不平,似欲起身,卻被張寶眼色止住。張樑冷眼旁觀,神色甚爲不屑,其手下兩名將領,也是蠢蠢欲動。
我看到這個情形,終於確定張樑和張寶並不和睦,甚至有些對立的味道。看來他們以前早有矛盾,或者也可能是性格不合,張樑無論面像還是性格都是粗野狂放,而張寶卻內斂深沉。兩名黃巾軍的核心人物之間不和,況且又是兄弟,這實在對黃巾起事不是好消息。
一時間無人說話。張寶也未爭論。
張角道:“結納地方官吏大戶等,本就是既定的策略,強徵糧食一事不必再提。今日三弟歸來,一則接風,二則商量穩妥之計。”
黑夜籠罩下來,已是掌燈時分。案上觥籌交錯,但張寶張樑對坐,氣氛迥然不同。酒過三巡,張角面不改色,張寶臉愈白,張樑則現紅色。
已而張樑說道:“入城時候,見有些許獸類聚集,何不剿滅之?”
張角道:“黃巾軍不便出面,鉅鹿官軍已經出動三次,卻無功而返。小隊不足以傷其元氣,大隊出動則百獸散去,這事有些蹊蹺……”
這時週五進來施禮說道:“稟大賢良師,張將軍手下沈槍求見。”
張樑道:“是我令他來的。此去幷州,收得此員大將,正好引見。”
週五去後,不大一會,沈槍已走入閣中,一身青衣,甚是樸素,只見他躬身抱拳,恭敬說道:“見過大賢良師,各位將軍。”
張角起身,各人也都起身還禮。不過,我可不是什麼將軍。
張角打量了他一下,道:“果然是一員良將!不必多禮,請坐。”
沈槍謝過,走向末座。孫仲已起身讓座,而我也正打算向後順延一個位子,卻見張樑令他坐在自己身邊。沈槍神色略有猶豫,還是在張樑身邊坐了。
其實我希望沈槍坐在我身邊,讓我有機會跟他說兩句話,一來二去熟悉了,再向他討教些槍法,他能拒絕麼?唉!
正沒奈何,擡頭間,卻見花飛雪一副十分明白我的心思的樣子,還有“你別想得逞”的眼神。
有一個洞穿你的心思的敵人時時窺測,想不頭疼都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