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 兄妹
此番回京，除了環衛的幾艘大船就只有中間的龍船。所有的主子都是坐龍船，再加上隨行的三夫人、王氏、歐夫人等人，扳着指頭算算也不多。楚王夫妻與庶人林氏等人近來也沒有出什麼幺蛾子，一直安安分分的。所以顧琰需要操的心其實不多，只需要照管好這一船人的食宿就好。
眼看着洛陽在視線裡變成了一個小點，皇帝轉身預備回艙房去。經過顧琰的時候駐足道：“看好糰子！”
顧琰頓時囧了，這是怕糰子玩兒跳河呢。那天她問糰子落入淤泥裡什麼感覺，臭小子想了想告訴她，“暖暖的。”
顧琰嘔得不行，要不是有人跟着，那淤泥就能讓他窒息甚至喪命，居然就留下這麼一個印象。一點沒有諸如害怕之類的念頭。聽說明暉用溫熱水替他沖掉淤泥的時候，小傢伙還咯咯笑出聲來了。如今洗澡都不肯洗盆浴了，堅決要求淋浴。
淋浴的要求可以滿足，但對於那天跳荷花池的事顧琰還是罰糰子對着牆壁思過兩刻鐘，直站到他腿差點抽筋。不過跳河，老爺子也是真能想啊。就糰子那個三頭身的身高，他爬得上船舷麼？而且經過那一次，身邊的人如今都是不敢錯眼的把他盯着了。
糰子這會兒很興奮，正比手畫腳在甲板上跟小夥伴們炫耀他的淋浴設備呢。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稀奇，顧琰讓造辦處做了一個大水囊，是把普通裝水喝的皮質水囊放大了十倍。上頭一面戳了均勻的十八個孔，然後懸置在高處，淋浴的時候不停的有人往裡頭灌熱水自然就變得跟花灑一樣了。大小、溫度都可以通過人爲調節。自從有了這個大水囊，糰子就變得愛洗澡了，一天可以洗上三五次都不膩。此時正新鮮顧琰也不阻止他。反正淋浴的確是比盆浴要衛生一些。其實想想可以回去給自己的浴室也弄一個，到時候多花些心思弄精巧些。
只是可惜她在秦王府的浴室花費了那麼多的精力，住不成了。等到蕭允正式冊封爲太子，他們一家都得搬到東宮居住。東宮在皇宮的東面，旭日初昇的方向。那是地位的象徵，但是既然是皇宮裡的一座宮殿，就註定會比佔地廣闊的秦王府小很多了。而且，在秦王府內宅什麼都是顧琰說了算。甚至她想睡懶覺什麼的只要不傳出二門去都沒問題。但到了皇宮裡居住，可就再不會有這麼自在的日子了。
其實那個淋浴的水囊挺簡單的，之前沒有人弄過不過是因爲衆人都被框框套套拘束着根本沒想過這茬。而且很多女子在家因爲主持中饋，給婆婆立規矩，照顧夫婿兒女，更多的還得照管妾室通房庶出子女，甚至是跟妾室鬥來鬥去，哪還有這個個心思想這些沒用的。沒出閣的女兒家呢，琴棋書畫這些是加分的項目，但把心思花在這種生活享受上頭還花重金改造浴室什麼的，這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名聲。倒是顧琰，反正她一早有了毒女的名聲其他的說辭根本就不怕，蕭允都什麼都由着她。宮裡帝后也不會因爲這樣的小事就責備，她自然就隨心所欲了。
聽糰子炫耀了一番，樂樂和小棋兒就跟着他走了。這是要一起去淋浴，小孩子都愛新鮮玩意兒。顧琰看了一眼元元，生怕她也要一道去。結果元元因爲顧珉還是在臥牀休養，沒什麼心情跟他們一起玩樂。糰子他們叫她她也說不去。
顧琰道：“你們三個去吧，別洗太久了。”說完走上前蹲下摸摸她的頭：“元元，四哥不會有事兒了。”
元元小聲道：“差一點，元元就沒爹了。”這話是三夫人唸叨的，被她聽到了。所以小姑娘這幾天都鬱鬱寡歡的。
顧琰嘆口氣，四哥是三房唯一的頂樑柱。四嫂還沒生下來的那個還不知是侄兒還是侄女呢。如果是侄女，那四哥要是真出事了三房就只剩下四個女子了。就算是侄兒，那也是個小豆丁，要等到他長大成人撐門立戶還有得等呢。到時候哪怕有追封的爵位又怎樣？難道全指望着大房幫襯？顧琰可不覺得大房能靠得住。而她是出嫁女，就是想照顧孃家也是有限的。可當時，四哥難道能夠不衝上去？
“元元的爹已經回來了，以後還會有弟弟。你們一大家子會很和樂的。”
元元仰起頭問顧琰，“會一直在一起麼？”
“會。”顧琰斬釘截鐵的道，“所以元元不要再想已經過去的事了。咱們要往前看！”
元元想了會兒道：“嗯，好吧。那我也去淋浴。”
顧琰看她恢復過來，笑道：“你是小姑娘，不能跟小小子一起洗澡。等會兒姑姑讓人專門給你做一個淋浴用的大水囊。”
元元不太明白，但是另給她做一個她還是開心的，“好，謝謝姑姑。”
將元元送回三夫人身邊，顧琰去看糰子他們三個淋浴。三個小傢伙精光赤條的在大水囊下站着，嘻嘻哈哈的。顧琰估摸糰子對淋浴的熱情大概也就這麼幾天了，只要他不超出一天三次、一次兩刻鐘的限制也就不拘束他了。
中飯蕭允也沒回來吃，在皇帝那邊用的。看樣子老爺子是準備把一生的經驗儘快的傳授給選定的繼承人了。畢竟他不是從小被當成繼承人來培養的。這課要補起來是得抓緊時間。而行船的一個月就正好被利用起來。這一路行船大概都是如此了。她白日大概是不怎麼能見着人的。
半個月後，顧珉得到太醫的允許可以下牀走動了，由小廝扶着到甲板上去透氣。顧琰聞訊便走了過來，也是滿臉的喜色，“四哥，你總算能下牀走動了。”
顧珉笑笑，“嗯，很快又可以生龍活虎了。”
“可別，好生養養吧。你這回不但把三伯母嚇得夠嗆，元元也讓嚇着了。就是我，也難免懸心。”好在要對京城封鎖消息不難。不然，四嫂大腹便便的要是陡然知道這個消息，一個不好可能回早產呢。早產也就罷了，萬一難產……
顧珉點點頭，“琰兒，你覺不覺得咱們繞了一個大圈子，最後似乎又繞回起點了。”
顧琰想了想，可不，他們當初都是因爲喪母和家族不和。可如今她當是秦王妃，很快還會成爲太子妃，四哥如今也是武英伯。竟是又繞回到家族最初對他們的期望上來了。
兩兄妹對視一眼，都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祖母這次要是知道你終於要當上太子妃了，肯定得樂壞。”
顧琰笑笑，“的確一切都沒有變。”太夫人想到的依然只會是顧家的興盛，兒孫尤其是長房兒孫的前程。至於她怎麼樣那是其次的。所以如今太夫人只會單純的狂喜。不會憂心她當上這個太子妃背後會不會有什麼兇險。還是隻有師傅和三伯母是真正疼她的。三伯母前些日子就在敲打她不要對情愛看得過重了。這是怕她成爲太子妃依然容不下阿允身邊的女人犯衆怒，最後什麼都失去。三伯母擔心的也沒錯，之前她如果不是看得重，顧瑾和晉王妃又怎麼會差點害得她一屍三命呢。只是，如果改了，她還是她麼？而且，她最大的危機也不是這個，而是老爺子的忌憚啊。
“不說這些了，四哥，你有沒有想過換一個位置？你之前在五城兵馬司就很好啊。”在皇帝身邊，升遷是快。可是炮灰的機率也比在五城兵馬司高啊。如今有了爵位傍身品級也升上去了，換了別處也是獨當一面的大人物了。
顧珉壓低聲音道：“琰兒，母親和師叔的擔心也對我說起過。如果將來……那宮裡一定得有人。我這次傷愈回去肯定可以再升職。這樣以後對你幫助也大些。就算我招人眼，但是我可以在宮裡暗地裡結交些關鍵時刻可以出把力的朋友。”
顧琰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皇帝到時候要弄死她，顧珉身爲兄長肯定是會被排除在外了。但如果他多在宮中結交些生死兄弟，抓住對方的弱點、難處施以大恩，關鍵時刻興許就用上了。就算只是暗地裡知會阿允一聲，他也能趕來救下她的性命。平日裡要人和皇帝作對很艱難，但如無意外她最危險的時刻就是皇帝殯天前。都要新陳代謝了，救下備受寵愛的太子妃，對將來自然是大有好處的。想來還是有人肯冒險一試的。如果她沒有猜錯，四哥其實已經在悄悄進行此事了。只是，要背過皇帝的耳目進行怕是不太容易。
“還有，已經要立太子了，以後皇上身邊不會再有那樣的危險。所以，我何必離了皇上身邊？怎麼說我也是他師侄，呆在他身邊肯定有好處啊。”顧珉玩笑道。
顧琰心道，伴君如伴虎，哪有那麼輕鬆？雖然皇帝表現得對三伯母和師傅相當看重、顧念。但前提是他們對他無所求。像四哥這樣就是有所求了，而且又隔了一層，關係遠了。不過，四哥說得也有道理。太子都立了，皇帝身邊的確是比從前安全了。就是皇帝出事也有名正言順的太子在，那人家何必冒着造反的名義動皇帝呢？
“四哥，的確是什麼都沒有變。你沒有變，我也沒有變。顧家其他人都只能利益相交，還是咱們兄妹相依爲命吧。”顧琰笑顏如花的道。
顧珉點點頭，“好！”琰兒的位置太高，而他的力量還是太弱小啊。唉，如果她是嫁個門戶相當的，他如今就能庇護於她了。
一旁糰子和元元在說話，元元高高興興的道：“我就要有弟弟了。”糰子時常掛在嘴邊炫耀的就是他有兩個弟弟，一樣一樣的。這回，她也是要有弟弟的人了。
顧琰想了下，算算日子小秦氏如今懷孕都七個多月了。等到他們回到京城，就是八個月了。等不了多久，三房就會多一個人口了。三伯母盼着抱孫子也很久了，希望這次能夠如願。
糰子撓撓頭，想了想道：“元元，方方？”
元元疑惑地重複道：“方方？”
顧琰笑道：“你怎麼這麼熱心啊，就急着給小表弟取小名了。元元是本元的元不是方圓的圓啊。”你們三兄弟的小名都是圓溜溜的，可元元取的不是這個意思啊。
顧珉笑道：“嗯，聽糰子的。等舅舅的兒子出世，小名就叫方方。”
糰子便高興的笑了起來。阿大阿二平時有告訴過他，球是圓圓的，箱子是方方的，他記住了。
顧琰又對顧珉說了她支持顧珏和離的事。不過這些事她明着出面不大妥當，譬如到時候去蕭家接顧珏出來，當然是顧珉作爲兄長比較方便了，再帶上顧琿就是。不然，光是還沒成年的太學生顧琿去，甚至是品級只有五品的顧琛去，在身爲一等將軍的宗室子弟蕭戎面前都顯得單薄了。如今顧家，就屬顧珉這個武英伯最有地位也最拿得出手。這次回去長房的人心頭怕是要不平衡了。
之前三夫人也有說起過顧珏的事，來龍去脈顧珉也清楚了。聞言點頭道：“好，到時候我出面就是了。蕭將軍還不肯答應麼？”
顧琰嗤笑一聲，“還沒有想明白吧。”
蕭戎自己可以左擁右抱，卻是不能接受身邊的女人主動求去。更別說顧珏要是和離出去，肯定是會改嫁的了。按時下的觀點，顧珏被人擄走，他沒有讓她無聲無息的‘病故’已經是很寬宏大量了。要不是顧珏有顧琰這個姐姐，等着她的也就是這條路了。蕭戎不會休棄她，只會隱瞞下她被擄走的事，然後讓她帶着清白名聲死去。
“那裡打算怎麼處理？”
“讓珏兒直接回她名下的宅子去住，不回蕭家。不過蕭家怕是還會提出一些妥協退讓的條件。只要珏兒認定了要和離，我是不會動搖的。”
顧珉心底並不看重顧珏，在他看來如果蕭家同意將那個貴妾生的長子記在顧珏名下讓她養大，未嘗不可。但既然顧琰覺得那樣還不夠，他自然會支持她的想法。他們當初到如今如此艱難的掙扎，這一回他還險些把命都賠上了，不就是求一個不再被人隨意拿捏麼。自己不別人隨意拿捏，在意的人也不會。當年兩人幼小無力不能保護母親的悲劇絕對不會再重演。既然琰兒如今看重珏兒，那他能出力的地方絕不含糊。
三夫人尋了出來，“珉兒，太醫只讓你出來略站站，回去了吧。”
顧珉點點頭，“好的，娘。我這就回去。”
顧珉回去了，三夫人和顧琰說道：“聽說貴……林氏的身體沒什麼起色？”
顧琰搖搖頭，“我很少過去，楚王妃在侍疾。聽說皇上以晉王父子威脅不許她自行了斷。可如果是病故的，也不好再拿晉王他們撒氣吧？”林氏的事她不想管多了。看在她是晉王生母的份上，物質上不苛待，太醫給她請好的，用藥上也儘量給好藥。但更多的，顧琰是不會管了。那個女人畢竟曾經要殺自己。她又不是聖母。
“我聽說方纔劉方往那邊去了。”
“那看看吧，如果林氏身體有了起色。那想來劉公公就是去放了些狠話。”對林氏來說，死了一了百了肯定比受活罪好過。而且她都死了，皇帝如果對沒有捲入此事的晉王還咄咄逼人，那輿論風向大概會轉而同情晉王。不過，老爺子豈能容林氏如此好過。當慣了皇帝，那都是隻能我負人不能人負我的主。林氏如今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皇帝對阿允、對糰子還有大球小球都好得不得了，對師傅和三伯母也時常顧念三分，對姑祖母更是一直記着。顧琰親眼見過糰子把自己咬了一口覺得不太好吃的糕點笑呵呵塞到皇帝嘴裡，嘴裡撒嬌的道‘爺爺吃’，他明知糰子是怕扔掉被母親數落還是會吃下去。如果就此判斷皇帝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和這個公爹相處越久，就越覺得他在對人上頭愛惡其實十分的鮮明。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不過林氏膽敢趁亂行刺，輕饒了她的確也是不可能的。想一想她當年在冷宮差點被那些太監用工具凌辱，那兒肯定是她寧死都不遠再踏足留下了一生陰影的地方。皇帝偏就要她餘生都呆在那裡。
就是苦了晉王，生母在冷宮過得淒涼，自己卻在王府錦衣玉食，讓他這個素來孝順母親的兒子怎麼安心度日？就算有晉王在，林氏不會再遭遇什麼不堪的待遇，但冷宮也絕不是好地方，呆久了大概會瘋掉吧。
對林氏的遭際三夫人也是唏噓不已，“說起來楚王夫妻至少有一點不錯，此時都還能敬林氏一如往昔。倒不是一味趨利避害的主。”
顧琰哂笑，“皇宮裡哪有真正單純的人。不過是知道皇上不會因此就他們有好感，但也不會因此就產生厭惡。我和阿允也不會揪着這點就跟他們過不去。而且此舉也能給他們贏得些好名聲。再有就是對林氏和晉王的確是真心的有感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