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 先聲
顧琰接過粥碗，勺了一勺進嘴。這一碗粥內容豐富得很，完全能滿足早餐的營養要求。廚子是從東宮帶來的，也是暗衛出身，口味上自然也是無可挑剔的，哪怕此刻他是用半成品熬煮趕着出來的。
顧琰做什麼動作都是舒緩大氣，端莊無比。哪怕此時條件比起東宮簡陋了許多。這是當初被老太太找人調教刻入了骨髓的。就算不是刻意，也已經是這樣的效果了。再加上明暉看起來隨性，其實對這些要求也相當高。她就無意間成了禮儀的典範。這會兒看糰子喝粥喝得不安心，她掃他一眼，淡淡的道：“專心吃飯！”
糰子最怕她這麼淡淡的教訓了，只得收回眺望的目光，老老實實就着阿大的手喝粥。
等到母子倆慢條斯理吃得差不多，早乾掉一碗的齊娘子耳朵動了動，“來了！”
糰子又有點激動了，顧琰笑他，“看吧看吧，回頭可以說給小夥伴們聽。”這小子兩歲多，唯一的經歷大概就是在洛陽街頭被追殺那次。顧琰聽他翻來覆去，前言不搭後語的給人講過好多次。所以如今又有了長見識的機會，小傢伙興奮得緊。
東宮衛吃過早飯已經有一半下去和衛所得士兵一起設伏了。另外一半留在山上保護顧琰母子的安慰。齊娘子腰間繫着軟劍，對阿大阿二道：“你倆也趕緊吃。”
阿大阿二連上次洛陽街頭的追殺也沒遭遇，比糰子還沒有見識。聽說人來了，端着碗伸長脖子往山下望，都忘了吃。
糰子坐在鋪了毛氈的大箱子上發出嘲笑，還作勢要用帶着皮質手窩窩的爪子抓兩把雪放他們伸長的脖子裡去。阿大阿二趕緊端着碗躲開，繼續吃粥。
顧琰站到三邊看着，她的耳力目力都很好。這一次搬運銀子的有府衙的壓抑也有地方官的私人，但東宮衛和衛所士兵在人數和身手上佔了絕對優勢，很快便結束了戰鬥。
“走吧！”顧琰彎腰抱起糰子下山。這山不高，上來只是爲了方便看得更清楚。待她們走下去，下頭已經清點出來，一共是五萬兩銀子，正是一處府衙足額的下撥款項。就和顧琰前後腳的時間離開京城的。如今可倒好，直接就被人吞了一半。要兩家加起來纔夠。
“連人帶銀子一起帶着走吧。”
“是。”關天河早安排了人在甲城斷後，以免這會兒當地府衙發現應該慢搖搖預備出發的太子妃一行失蹤然後飛鴿傳訊。這會兒甲城的官員也該被收押起來，押往乙城一併受審了。
因爲是白天顧琰便也沒有坐馬車，直接騎馬將糰子擱在身前。顧琰一隻手捂住糰子東張西望的眼，“又忘了，不能直視一片白色太久的。回頭得了雪盲症可就要看不見咯。”
甲城送來得銀子在顧琰這裡，所以乙城的地方官聞說太子妃已經不聲不響的到了府衙，宣他去見，自然是驚慌失措。這是連向富戶週轉的時間都沒留給他啊。
“不是、不是說要明日纔會到的麼？快，去城中的兩大銀號將他們的純銀都借來。讓夫人和師爺一起去，本官這就先行簽字畫押，回頭讓夫人落筆寫借據。”
等到該名官員穿戴好官服官帽來到府衙正廳，就看到上方已換回太子妃正裝的顧琰抱兒子笑眯眯的坐着。趕緊噗通一聲就跪下了，“下官參見太子妃，參見小世子。”
顧琰言笑晏晏地道：“何大人是吧，本宮順路把李大人欠你的和借你的銀子給捎來了。咯，在那裡！”
何大人看到貼着甲城封條的銀箱子，冷汗都出來了。他還想着趕緊把銀子湊夠，先過了這關再說。沒想到這位美名遠播、兇名同樣遠播的太子妃早已看穿了其中端倪。
然後，他趕着派出去借銀子的師爺和夫人也被人扭送機那裡。兩張他已然簽字畫押的空白借據也作爲呈堂證供擺到了案上。糰子好奇的舉起來看，顧琰道：“上下拿反了。”說着看向何大人，“拉下去，等李大人到了再分開審理。本宮來前，太子授命便宜行事。今天就拿這兩個貪官的人頭開開道，省得這一趟出來無功而返。”
算這兩人倒黴，正好碰在刀刃上。貪墨專款物資達四萬兩，又相互勾結欺瞞欽差，按律本就達到了斬首的程度。就是不到，也可以給安個不敬太子妃與太子世子的罪名殺咯。
她就是要殺雞儆猴，給這一路過手沾了這筆銀子的貪官提個醒。該退的退，該賠的賠。不然，這就是他們的明天。她也不可能把這一路所有的地方官都擼了，幹活兒還得靠他們。所以，只要及時補救，又在之後的減災事宜中做出貢獻的，這一次她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太子妃饒命，太子妃饒命啊！”何大人磕頭不已，沒想到這個狠辣的太子妃一上來就定了他的死罪。
顧琰道：“你這顆頭本宮借定了。若好生交代，可以對你家小網開一面。下去好好思量一番吧。等李大人到了，你們也好結伴上路。”
正說着，一股騷臭味傳出，糰子捂住鼻子道：“哈哈，他尿褲子了！”大堂上的人紛紛側目。果然何大人身下多了一攤液體。
顧琰面露嫌惡，她兒子當街被追殺，雖然也嚇到了卻是沒有幹出這麼丟臉的事啊。她揮揮手，自有人上來趕緊將人拉了下去。
齊娘子道：“太子妃，小世子，後頭的府衙應該還算乾淨。請移駕！”一邊說一邊將兩張呈堂證供的空白借據收了起來。嘖嘖，一刻鐘前還是憑着簽字畫押的空白借據就能從銀號支借數萬兩銀子的大老爺，這會兒已經是宣判了死刑的階下囚了。活該！
齊娘子的父母就是在大災中因爲官員貪墨死掉的老百姓。她自己也是因此被人幾度轉手販賣，最後成爲了一名暗衛。
東宮衛素來是熟悉顧琰行事的，倒是那些衛所的士兵統統被嚇了一跳。他們雖然沒有看到顧琰的真實面目，但是遠遠望去彷彿神妃仙子啊。沒想到一出手竟是如此霹靂手段。
兩個貪墨的地方官就這麼被顧琰擼掉了，暫時讓他們的副手在留下的東宮衛監視下代管日常事務。等此案審結，顧琰自會具本上奏講明案情。然後吏部會做出相關安排。
至於這會兒，一邊是等着李大人被押過來並按審理，一邊就是查抄何大人的家當了。
不過，這小小一個地方官的家當還真是令人有些咋舌。雖然現銀不是太多，但古董字畫、珠寶玉器什麼的可真是應有盡有的。算下來也該有好幾萬之數了。
等都清理出來登記造冊的當口，顧琰牽着糰子去看：“咯，瞧瞧，這就是拿着朝廷拿着你皇爺爺俸祿的官員！聽說這何大人來的時候是兩袖清風，如今到任不過兩年有餘，就積攢下了這樣一份家當啊。”她已經打聽過了，這些絕不是帶來的私產。都是這兩年收受的或者勒索的賄賂。
看糰子沒什麼概念的樣子，顧琰解釋道：“何大人這一級的官吏，滿打滿算一年也就三四百兩的收入。”這還是算了合理的灰色收入的。
糰子點點頭，三四百兩他明白。上次他拿出來請客的就是這個數。
“可是這些東西，值兩百個三四百兩。你不用記得那麼多，就記住他該拿的只夠你在東宮大請一次客。但他現在拿的夠你請半年客了。這多出來的都是朝廷和百姓的銀子。”
糰子有點概念了。請一次客花光了他所有積蓄，這個人可比他有銀子多了。而且這些銀子不是他的，是朝廷和百姓的。朝廷和百姓這兩個概念，糰子是一直都在被灌輸的。雖然抽象，卻是能領悟一二。他頓時憤怒了，卻是沒有詞彙來罵人。
“這種呢，就叫貪官。貪了朝廷和百姓的銀子。”
糰子恨恨的罵道：“貪官！”
阿大阿二對銀錢的見識和理解力要比糰子強得多，他們兩兄弟平時最大得愛好就是攢銀子以及一切可以換銀子的物件。也是攢了小兩年，到如今兩兄弟也還沒有攢到三四百兩呢。這還包括剛到王府時收的見面禮，兩兄弟每月共四兩銀子的月例。還有，最直觀的，他們倆被賣掉，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娃才二十兩銀子呢。
這兩兄弟將來多半是會走王嘉王佑的路子，說不得還有機會正兒八經考科舉當官。看阿二一臉正經，顧琰便道：“阿二，是不是覺得當貪官來錢好快啊？”
阿二憨憨的點頭，“嗯。”阿大想伸手拉他衣服都沒得及。
“那，當貪官什麼下場看到沒有？”
阿二想到那個嚇尿了被拉下去的何大人，小臉一白，“看到了。”
“你們要是以後當官當成貪官，那可就是丟東宮的臉，丟糰子的臉！”
糰子聽到丟他的臉，立馬氣勢洶洶的過來，手揚起，揮下，“當貪官，丟我的臉，就切小雞雞。”關天河等侍衛經常拿切小雞雞的往事取笑這倆兄弟。糰子在旁邊聽到了，連這個手勢一併學了來。
阿大阿二兩腿一緊用力夾住，“小世子，屬下不敢的。”
顧琰等人都被逗笑，顧琰對齊娘子道：“找了當地有過度過雪災經驗的老人到衙門來，本宮有事諮詢。審案的時候，讓關天河去旁聽。這兩日就留宿此地，案子了結後再起行。”
“是。”
下午，顧琰帶着糰子一起聽了請來的幾位老人的建議，諸如加固安全性不夠的房屋與牲畜棚、儲備足夠的糧食、草料、衣物，預備雪鏟下雪後及時掃除屋頂的雪、儲備有些鹽、乾草、沙子，還有有防凍傷的藥膏……
聽着都不難，但是老百姓窮啊，很多事情明明知道卻無法辦到，這就需要官府出面了。
顧琰讓人將這些使用的條陳一一記下，然後朝着幾位老者道謝。糰子也跟着說道：“多謝了！”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聽懂，但是學舌還是會的。
幾位老人趕緊躬身道：“不敢，太子妃與小世子動問，草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顧琰點點頭，“關天河，替本宮送客。”
幾位老人出去，走得遠了小小聲的議論了兩句，“聽說太子妃一到就將何知縣下獄了，朝廷撥下的銀子只剩一本了。”
“是啊，聽說他和臨縣的李知縣合計將銀子湊一處糊弄太子妃。不過啊，沒糊弄住。李知縣送還和借出的銀子半道讓太子妃截下了。”
“看起來像是真心要做事的，希望中看也中用吧。”
“不中用能被派來？聽說太子妃曾經穩住過已經失控的洛陽的局勢呢。”
……
這些都是顧琰讓宣揚出去的，這對她接下來開展工作有利。
送走了老人們，顧琰對糰子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因爲老人經歷的事情多，很多事年輕人不知道怎麼應對，老年人卻是知道的。”
糰子道：“那爺爺就是寶。”
“你爺爺當然是寶，國之重寶，定海神針啊！你師爺也是。好了，跟阿大阿二出去玩會兒吧。”
“哦。”
顧琰接下來又接見了剛扶正的縣丞。已經給了對方半天時間，要是個能做事的，該拿出接下來一整套應對的措施了。尤其是針對預防暴雪成災的。要是不行，她只好繼續擼掉。本地總有有識之士能夠擔當此事和日常事務的。
得到了還算過得去的答覆，告訴對方能不能吧代字去掉就看這次的表現之後，顧琰便讓對方退下去做事了。這個縣丞，從派出去的人瞭解回來的看倒不是還何知縣坑瀣一氣的。官聲還算不錯，做事也勤勉。
顧琰在當地停留了三天，案情審結，她直接讓將兩個貪墨的知縣斬首。秋冬是樹木凋零的季節，象徵肅殺。行刑也要順應天時。如今正是冬季，所以這兩人也就沒有再吃幾個月牢房，留待秋後斬首的福氣。正好用來震懾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