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允在軍中收到顧琰的紙條,看了之後皺緊眉頭。提筆刷刷刷就在下面寫下:雌去雄飛萬里天,雲羅滿眼淚潸然。不須長結風波願,鎖向金籠始兩全。
可是末了也沒有吩咐人給顧琰送回去,而是放進了貼身的錦囊裡收藏起來。那個死丫頭的態度如此明確,他這麼送去了也是自討沒趣。而且,那天已經答應她不以權勢壓人了。她那天看似被自己糊弄了過去,原來卻是在這裡等着麼。
一個不小心就被她給算計了!可是,想要他放手,別說門,窗戶都沒有。只是加緊催促派去查探的人。
不得不說,皇帝的暗衛的確是有些過人之處的。這回終於把一些相關的事查到了。
“呃,她母親和父親是拜堂成親,還擺了酒席的,那有沒有婚書?”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屬下去查這件事,阻礙很大,很多相關的人要麼是搬家,要麼是死了。衙門的文書都統統沒了。這是從當地一個老乞丐口中問來的。當時依着規矩,他沒有上席,是在後門處吃的送出來的酒菜。至於搬家那些人,屬下也安排了人去追查。還有當年護送顧姑娘和她母親進京的鏢局的人說,記得顧姑娘的母親是說的進京找她成親半年就離家的相公。不過,那個和她們走得近的同鄉鏢頭好些年前就在關外出事了,約莫就是顧姑娘回到顧府不久。其他人也就不是太清楚箇中詳情。而且查到當時的確是有一個年輕婦人抱着三歲的女兒上靖西侯府,據說是找旁支的另一位顧五爺。但據屬下等所查,當時除了顧姑娘的父親,並沒有顧氏族中其他的哪位五爺也去過顧姑娘母親的家鄉。”
暗衛補充這些不是要爲自己推託沒有查到什麼實在的事的責任,而是這事透着邪乎。哪有可能相關的人都找不見了。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阻撓這件事被查出來。
“哼,我問問她去。”不說,他也可以從她的表情猜測一二。不想欠他的人情,他非要讓她欠不可。
這一天正是太夫人壽辰,客似雲來。就連孫小丁都作爲靖西侯府世子顧琛在五城兵馬司的同僚來道賀了。可是這樣的場合,歐允卻是不能公開露面的。因爲,他和皇帝長得實在是太像了。他比哪一個皇子都像皇帝,年紀越大越像。倒是何山去送上賀禮坐了席面,反正幾年前他就給太夫人拜過壽了。
孫小丁爲什麼會來,自己也說不太清楚。他是和一羣同僚坐在了男賓席,其實也沒有機會見顧琰的面。但還是鬼使神差的給了顧琛這個面子。
顧琰今日自然也是很忙的,老宅那邊來的親戚帶來準信,說她已經被記上族譜了。現在,她是顧家的十二姑娘了。然後,顧瑾、顧珏、顧琇順延。這感覺,真象是一場鬧劇啊。所謂身份,所謂嫡庶之別,原來也不過爾爾,只在當權者的一念之間而已。
顧琰不得閒,她的屋子卻是閒着的,於是歐允便堂而皇之的進去坐下了,然後讓看屋子的小菊給自己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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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菊自然是認得這個魔星的,別無它法,也只能上了茶水點心。腹誹不已,你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
歐允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起她們在莊子上的事情來。不過,聽到小菊三句不離明暉,歐允又有些着惱。那一段過去,是他怎麼都沒有辦法參與進去的。所以,如今她纔將他拒於心門之外麼?
對於不能公開出現在人前,尤其是朝堂上那批人的面前,歐允其實也是感到很憋悶。可是也知道這是老頭子不欲他捲入如今愈演愈烈的奪嫡中去。他完全隱於人後,就等於是跳出了那個圈子。這也是沒有將他弄進宮去撫養的最大緣由。要不然,三歲的時候險些被淹死的事,後來就不可能杜絕。反正如今宮裡的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愛子,但卻是跟皇位沒有絲毫關係的。這樣,既保證了他的待遇,也不至於被各方都視爲眼中釘肉中刺。
顧琰在前頭跟着顧珂一起接待來客,如今顧府嫡出又尚未出閣的就剩下顧珂、顧琰、顧珏三人。當然由她們來接待各府的夫人、小姐。每來一個人,顧珂就給她介紹一下,這是某某夫人,某某小姐,然後再帶着她和顧珏前去行禮。
顧珂和顧珏,衆人知道是認得的。所以新冒出來的所謂顧府五房嫡女的顧琰就成了衆人矚目的焦點。當然也有人知曉她的,知道是顧詢外室所出,一直被太夫人養在跟前,一應待遇並不比嫡女差。又聽說是如今被記在茯苓縣主名下,成爲了嫡女。現在見到本人,便不由得都多看兩眼。看到她並不輸身邊兩個嫡出姐妹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灼灼風華時,不少人都覺得顧府太夫人可真是會調教人。這個模樣被記成嫡女,不知根底的,弄不好以爲她纔是根正苗紅的嫡女而旁邊的顧珏是記名的了。
有些人便想了,茯苓縣主在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婚後因爲夫婿不如人甚至都減少了外出應酬,如今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來接受這麼一個外室女的?還有,顧太夫人弄出這樣一個‘嫡女’來所爲何事?怕是所謀者大,不然,何以茯苓縣主還有孫家居然都認可了。
顧琰的禮儀一向是無可指摘的,當下在衆人的注視下依然是落落大方,絲毫沒有怯場,只跟着顧珂微笑待客,和她心頭默記的京城上流社會的人物圖譜一一對照。太夫人前幾日給了她一份圖譜,上頭標明瞭諸人和顧府的親疏遠近和應有的應對態疏遠近和應有的應對態度。
顧珂非常盡心盡力的幫顧琰適應這個場面,幾年前顧瑜給她洗腦後她就再不針對顧琰了。而且,顧琰好,顧家只會更好。如今更是知道,今天是祖母非常看重的日子,她自然不遺餘力的幫襯。
一旁的顧珏表現只能說是不失禮,更沒有給顧琰任何幫襯,衆人倒也能理解。原本她是五房唯一的嫡女,現在突然冒一個嫡姐出來將她的風光還有衆人的注意力奪走,心頭不舒服自然難免。如果十二歲不到的小姑娘,就能夠十分圓滑的處理這樣的局面,那心機城府倒真是讓人心驚。而且,顧珏的表現其實也並無不妥。
孫小丁錯認一事,對驕傲的顧珏的傷害無疑很大。就在她越來越覺得孫小丁是託付終身的好對象的時候,晴天一道霹靂,孫小丁是把她當成顧琰了。這對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打擊實在是太大了。顧珏從來也不是大氣到能把這樣的傷害輕輕抹去的人。更何況還是被人錯當成了顧琰。她今日能如此平靜的招待客人都是因爲茯苓縣主答應了一定會讓野丫頭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她等着看。
這麼些年下來,顧琰對顧珂也算得上很瞭解了。所以,她此刻也是心知肚明繼母母女肯定是要對付自己的了。只是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可不敢像顧珂一樣認爲茯苓縣主就是因爲想清楚了利弊,要從大局出發。
“秦相夫人攜長孫女道賀!”二門處門房唱到。
太夫人站了起來,秦相夫人親至,她自然需要親自去迎一迎。她走過幾個嫡孫女,將手伸給顧琰,讓她扶着自己出去。已經到了的賓客一見,立即明白這個孫女在太夫人面前稱得上是最有面子了,比之當年的顧瑜不遑多讓。
顧珂心頭也有點不爽,不過只一低頭,面上又重換成笑吟吟的,一邊還輕輕叫了聲‘珏兒’。
“我知道,今天她出風頭還在後頭呢。”顧珏小聲道。
“知道就好,不管心頭怎麼想,當着這麼多客人,臉上不要露出來了。”
“是。”
林氏與茯苓縣主也在分頭待客,三夫人是寡居,四夫人身份不夠,所以每每這樣的場合都是她們兩妯娌的活兒。不過來的是秦相夫人,林氏便遣人讓三夫人一同跟着出去了。自己再長袖善舞的招待着來客。
秦相夫人被迎進來坐了首席,秦菀自然也是小一輩中的貴客,這會兒客人也都陸陸續續差不多到了。秦相夫人這樣的貴客自然是壓軸的,會踩着點兒來。同秦相夫人一同來的還有三夫人的生母,她是剛進京的。太夫人引着她們妯娌入席和樑國公夫人、林夫人(林氏母親,二品文官誥命夫人)孫夫人(茯苓母親,二品武將夫人)一起坐了,幾個人一處聊着。
方纔孫夫人到的時候,太夫人讓顧琰上前拜見外祖母。今日是太夫人壽辰,當着滿堂賓客,孫夫人自然不會不給面子,笑着應了。秦相夫人妯娌倆對於顧琰沒能過繼到秦氏名下則是多少有些遺憾。
“老親家,我可聽說你有兩個孫女用了四個月的功夫給你準備了一件壽禮,端的是巧奪天工,什麼時候拿出來給我們都瞧瞧啊?”出聲的是林夫人,自然是林氏事前做了功夫,來幫忙敲邊鼓的。林夫人也覺得自己的親外孫女,一個年歲不合適,一個完全不是這塊料兒,倒也樂見有旁人頂上,自己女兒女婿受益,因此很是配合。
旁邊便有人問了,“是什麼,是繡屏麼?”一邊說一邊打量顧珂。這位小姑娘聽說不擅這個啊。而且,繡屏那麼大一幅,繡個幾個月很尋常,值得拿出來說麼。
秦相夫人道:“我倒是略知一二,也是忍不住好奇。太夫人趕緊擺出來我們大家夥兒看看。”又是一個敲邊鼓的,正所謂花花轎子衆人擡。場中一衆客人便都知道了,這個準備壽禮的孫女怕就是顧琰了。顧家如此用心良苦的要推出她來,看來正合了衆人的想法,所圖者大。
在場的自然全都是正室,對外室女有一種天然的不喜。再加上其實和太夫人打同樣主意的不是一個兩個,不管是齊王身邊,還是晉王身邊,都是有和在座息息相關的女眷的。所以,對顧琰的關注度更高了。
穿着大紅色壽星吉服的太夫人哈哈一笑,“我其實也是今天才看到,幾個孫兒孫女準備的壽禮都很用心。不過,說起來,還是這一件最得我心。來人,擡出來!”
當下隨着蓋着大紅布的巨幅百壽圖被擡出來,場中無數雙眼睛都看了過去。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是想看看什麼禮物值得這樣大推特推。
太夫人站了過去,正要揭開百壽圖的紅蓋頭,外頭傳來‘大公主到——’的唱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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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是想着錯認的事對顧府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今天來拜壽也有將此事抹去的意思。畢竟,顧家也是軍功世家,在軍中還有不少人脈,得罪深了沒有必要。
她在這個當口到了,太夫人給百壽圖揭蓋頭的舉動自然只有暫緩,當先走到待客的福壽堂正堂門口,“參見大公主殿下,老身薄壽,竟勞大公主親自屈尊,實在是蓬蓽生輝。”
大公主一把扶起剛彎下腰的太夫人,“太夫人言重了,顧府滿門棟樑,老侯爺生前爲本宮皇祖父與父皇格外看重,今日來道賀也是該當的。”她是來了才知道孫小丁也跑來的,實在嘔得慌。頭一轉看到穿妃色衣衫,在場中衆人裡格外衆人裡格外打眼的顧琰,“這是太夫人哪個孫女啊,今日初見,好個整齊孩子。”
太夫人便攜了顧琰的手道:“琰兒,快參見大公主。”
顧琰大禮參拜,“臣女顧琰參見大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大公主態度很好,她心頭已經認定這是要進歐允門的了。不管哪一方,對於歐允都是客客氣氣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皇帝覺得不待見、容不得他的愛兒。齊王只求他不要站到晉王的陣營就好,現在這種情形他很是滿意。所以,大公主自然也不會在這種場合爲難顧琰。於是取下手上一個血玉鐲子給她,“這孩子本宮看了就喜歡。”她這樣的人物,從小在宮裡長大,自然知道這種場合太夫人把顧琰帶進帶出,又特地讓她出來拜見是格外給她臉面的意思。既然是不想和靖西侯府翻臉,這會兒自然幫着搭臺子。
不過太夫人倒是很意外,她這麼給顧琰做臉。難道真的是要改向琰兒提親?不過此時自然不是細細探究這事兒的時候。當即引着大公主往裡走。
走到半道,外頭又是一聲唱喏聲,這回是宮裡來人了。來的是御書房的副總管,劉芳的副手孔青禾公公。他是來傳恩旨的。太夫人作爲老侯爺的遺孀,七十高壽,皇帝有所表示這也是情理之中的。這也是顧家還沒有完全走上下坡路的一個表現。
接了恩旨,太夫人請孔副總管留下喝一杯薄酒,後者笑着應了。看到擺在正中的蓋着紅蓋頭的百壽圖,孔青禾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老身兩個孫女給準備的壽禮,正要讓賓客們一觀。”
孔公公道:“倒要一觀。”他傳旨給太夫人,因此直接來了女客聚集處。反正他是太監,不用守男女之忌。
如今可謂是一波三折,看個百壽圖,先是大公主駕到打斷,然後大家剛落座,宮裡又來了恩旨。所以衆人的胃口這會兒實在被吊得有點高。
顧琰心道,這一出整得跟事先彩排過一樣。太夫人不會是估着時間讓人提出來要看,然後擡出來的吧?要是的話,那也太高杆了。
終於到了給百壽圖揭蓋頭的時候了。說實在的,就是顧家的人也都很好奇,顧琰和顧瑾神神秘秘的從大半年前就開始準備了。弄好了又一直鎖在太夫人的庫房沒有給人看過。
太夫人前些天其實就看到了,她總得保證到時候真能起到一鳴驚人的效果。所以這會兒是自信滿滿的揭幕了百壽圖,一邊笑道:“這便是我琰兒親書,瑾兒繡的賀禮了。”她故意的把百壽圖的名字隱瞞了。
衆人發出驚訝的聲音。秦相夫人,只知道是顧琰寫了幅字,然後顧瑾給繡了出來,卻沒想到是這麼驚人一幅字兒。於是道:“菀兒,你去數數,一共多少個壽字,又用了多少種筆法。”
有此疑問的自然不只秦相夫人一個,有幾道目光落到顧琰身上,對於她十二稚齡能寫出這樣多種筆法驚訝,更爲她這百壽圖的佈局震驚。這就是一副整的壽字!
所以,隨着秦菀的動作在數着的不只一個人,一時場中很是安靜。
“祖母,是九十九個壽字,一共二十六種筆法。啊,不對,是整整一百個壽字,這九十九個壽字正好組成了一個大的壽字。”秦菀頗爲驚服的看着顧琰,“你怎麼想出來的啊?”
李芸兒也道:“天啊,琰兒,一直只知道你的字寫得好,沒想到是這樣的好。”
汪翎羽也看了過來,她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來,所有的字都是出自一個人之手,而且是一氣呵成的。當下也不得不對顧琰生出幾分佩服來。
一時,衆人驚歎聲四起,顧琰道:“各位夫人小姐也別光顧着看字,我十三妹也費了很多心思來繡。你們數數,她用了多少種繡法。”真是咬口,差點脫口稱顧瑾爲十二妹,那樣就鬧大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