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紀寧沒說出這番話來,別人都會覺得他是在無的放矢,用崇王世子的信任在胡作非爲。可當他將自己的道理闡明之後,旁人都會覺得醍醐灌頂,因爲紀寧所提出的看法非常新穎。
但這不代表在場的衆學子會接受紀寧的看法,每個人對於治國的理念都有所不同,但這其實也恰恰應了紀寧的那句話,“治國之道在於滿足一國四海百姓之求”,在學術領域,求同存異也是基本原則,但凡是開明不去鑽牛角尖的人,都不會去跟紀寧強辯,因爲紀寧這番話本身說的就沒錯。
當紀寧說完,包括趙元啓在內,在場之人皆都在沉思,也有想駁斥紀寧這番話的,可紀寧這番話本身說的就是讓治國之人去多采納社會各階層之人的意見,紀寧能容的下你,你卻容不下紀寧的一番觀點,那就是你太小家子氣。
“永寧高見。”趙元啓眉頭舒展,笑道,“經永寧這一說,本王也終於會意,原來你問詢柳小姐和這位姑娘,也是有納民之諫的想法。哈哈,這番高論,也是本世子近年以來聽過的最合心意的治國之道之言。”
趙元啓如此說,擡了紀寧的同時,等於是貶損了剛纔也發表了見地的何寰。
換做平時,何寰或許不屑於跟紀寧去爭,但現在涉及到在崇王世子眼中的才學和地位,關乎到自己的臉面和前途,他可不願當一個跳樑小醜一樣的人物,成了陪襯紀寧這朵鮮花的綠葉,換而言之,就算他明知自己已經做了跳樑小醜,也必須要爲自己爭辯到底。
何寰道:“紀公子,你的這番治國之言,的確說的是擲地有聲。但敢問,天下四海之內,如此多百姓,每人都有自己所求,施政者如何能做到面面俱到考慮每個人所求?”
這話雖然是有胡攪蠻纏之意,但仔細琢磨下來,在場的學子也都點頭。
你紀寧話說的是輕巧,治國變成滿足百姓的需求,可天下間的百姓多不勝數,誰也做不到把百姓的意見徵集上來,挨個去滿足,況且有些願望本就不切合實際,總有那做白日夢的,比如說想一飛沖天,就連他何寰也想中進士位列朝班,可治國者不會滿足他這樣的願望,要位列朝班也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在科舉試場上努力。
紀寧道:“何公子所言極是。紀某所提的納言,並非是要讓施政者做到採納所有人的觀點,而在於讓施政者對下到民間,或者光派御史言官到各地去聽取人文民生,若以雙耳聞,或每日納不足百言,但若以百耳、千耳或者萬耳去聞聽呢?”
趙元啓一直在打量着紀寧,聽到這裡,他臉上露出些微的驚喜,他仔細考慮也是這麼回事,你一個人去聽,聽到的話總是片面的,而且相對偏頗,因爲臣子或者別有目的的人,會在施政者面前藏匿百姓的真正需求,或者三人成虎讓施政者麻痹視聽。但若是派幾百、幾千、幾萬的人去地方上聽取百姓的意見,那就不同了,就算不能把每個人的想法徵集上來,至少也可知道地方哪裡有災情,百姓過的是否富足,他們對於國家的期待是如何,等等。
“紀某所強調的,也不是要採納每個百姓的意見,而是讓施政者在治國時廣納諫言,在治國之上做到分辨善惡,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治國的功績,也是從一點點的小事上積累,安一人方可安萬民!”紀寧最後補充道。
“好。”趙元啓拍案叫絕道,“永寧這番話,讓本世子不虛此行。本世子就借花獻佛,敬永寧這一杯!”
唐解等人一向很推崇紀寧,現在紀寧又得到崇王世子的賞識,他們也覺得面目有光,趕緊斟酒,諸人起身共飲,這次紀寧也不能推辭,一連飲下趙元啓的三杯敬酒。
柳如是那邊望過來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佩服,她雖然對於治國之道上不是很瞭解,但也覺得紀寧這番話不是空談,而只要是讓施政者多做實事,如此對於百姓和民生也是有好處的。算是在爲百姓謀福,而不是像何寰等人上來就拋出什麼“禮樂”、“法度”這樣的大帽子。
衆人皆都落座,連柳如是也回到紗簾之後坐下,但她卻不敢隨便彈奏古琴,要等趙元啓或者是唐解、紀寧等人的安排,畢竟今日的主角不是她,而是在場的崇王世子和紀寧等人。
趙元啓說是來觀賞柳如是獻藝的,但此時他一心都放在紀寧身上,雙目中閃動着光彩道:“永寧,剛纔你這番治國之言說的很好,但你始終沒說,這次鄉試的第二篇文章,你是如何做的?”
紀寧不想把自己第三篇文章的內容公之於衆,是他怕自己的議論或許帶着幾分偏激,別人會拿他的文章來攻訐他,認爲他“不忠不孝”,這在此時代是大罪。
但第二篇文章,他就沒有藏掖的必要,因爲這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篇普通的議論文,除了提出“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的論點之外,別的也都是平淡無奇。
唐解將紙筆親自拿過來,紀寧正要研墨,趙元啓這纔想到其實今日還應該有一位主角,便是柳如是。
趙元啓笑道:“永寧要寫文章,豈能自己研墨?嘗聞古人有紅袖添香之美,如今柳小姐在場,卻不知柳小姐是否願意爲永寧他紅袖添香呢?”
柳如是站起身來,雙眸中流光溢彩道:“奴家只怕沒有如此資格。”
紀寧淡淡一笑,作出請的手勢,柳如是這才走過來,將袖子微微挽起,纖纖玉手拿起墨,開始研墨,因爲她動作輕柔,不但人美,舉止之間也很優雅,會讓人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別人不禁想,也只有紀寧這樣才學廣博的人才能得到柳小姐的青睞,我等還是不要在他面前獻醜了。就連剛纔出言質問紀寧的何寰,都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有紅袖添香,紀寧拿起筆來,將自己的文章書於紙面之上。
他用的是行楷,雖非草書,但他筆下速度不緊不慢,文字還算工整。他苦練了這麼久書法,終於開始有一點小成效,勉強能見人了。等紀寧將一篇文章寫完,旁人更是想探頭看過來,見識一下紀寧的文章有多出彩。
而立在紀寧一邊的唐解和韓玉等人,其實已在紀寧書寫時便讀過這篇文章,就算唐解和韓玉是舉人,也不得不佩服紀寧的文采,他們自問是寫不出紀寧這般卓然的文章。
“拙作一篇,於貢院試場之上倉促寫成,還請世子斧正。”紀寧將文章遞上前去。
趙元啓只是看了開頭,雙目便已經無法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