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這回入宮的確經歷了一件無比蹊蹺的事。
而引發這件事情的人恰是自打成爲同安伴讀便一直我行我素的謝瑩小姑娘。
原來自從舊歲謝饒平回京,韋夫人便企圖說服丈夫出面,好教心肝寶貝除去伴讀一職,不再受太后把控,然而謝饒平根本不理妻子的懇求,新歲時雖然將孫女接回家中,可元宵之後,不顧老妻與謝瑩的意願,仍然堅持將人送入宮廷,甚至於連韋夫人要求謝瑩休沐時回家的話也置若不聞,依然聽憑太后決定,無論謝瑩是否當值照樣留在宮闈“受教”。
這讓謝瑩好生失望,哭哭啼啼哀愁滿面的時候更比往常增多,也越發沉默寡言,多數時間都是獨自呆坐,面對着花兒草兒鳥兒蟲兒悄然落淚,更不與人主動交流,但因爲她也沒有鬧騰生事,忙於國政的太后只以爲是韋夫人嬌慣出來的孤僻性情,有時雖也開導教訓兩句,倒沒怎麼將此放在心上,十一娘就更不可能在謝瑩身上用心,全當這人不存在。
但就在幾日之前,十一娘夜間返回浮香廊值舍,卻聽謝翡報告當日下學後謝瑩就不見了蹤影,謝翡只以爲她又不知躲到哪處發呆去了,起初也沒在意,可到掌燈時分仍舊不見人影,這才着急起來,囑令伴讀們在周遭遍尋了一番,還是不見謝瑩,原本打算立即通知姑母淑妃遣人搜尋,可因爲宮規有定,限令無特殊指令的情況下鑰後不得擅離值舍,謝翡只好等着十一娘歸來讓她決斷。
十一娘現下依然還是隊首,若有意外事故發生,確也應當由她通報淑妃,然而謝翡自恃家族不比普通,什麼時候會將宮規放在眼裡?甚至於嫌棄值舍簡陋留宿淑妃寢宮也是常有,偏偏這日就循規蹈矩起來,行爲如此反常,十一娘立即心生防備,但職責不可免,再因謝翡翻找出堂妹所遺筆墨,當中有句新作詩詞——“恨如鸝鶯困金籠,堪羨落紅浮水出”隱隱有種捨生求去的寓意,前有赫連九娘被劉修儀姑侄設計淹殺一事,十一娘哪能置之不理?要萬一謝瑩也死於落水,她這隊首豈不當個失職之罪!
淑妃作爲謝瑩姑母,得知侄女失蹤後當然急不可耐,即刻親自帶隊在禁苑裡四處搜尋,卻特意囑令十一娘:“太后操勞於國政,後宮之務最好還是莫要驚擾,但這事也非同小可,其餘地方我雖可傳令宮人搜尋,唯有篷萊殿,因聖人令下,出入必需經過貴妃許可,還得十一娘你親自去貴妃處說明。”
篷萊殿雖一直有賀衍禁令不得擅入,但因爲荒閒數載,看防並不算嚴格,各處宮苑尚未下鑰之前被謝瑩悄悄混入確有可能,萬一謝瑩有輕生之意,說不定就會尋處意想不到的地方尋短見,爲謹慎起見,入內尋找一番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十一娘卻越發感覺蹊蹺,故而建議:“太后當阿瑩有若嫡親孫女一般疼惜,出了這樣事故,吾實不敢隱瞞太后。”
淑妃思量一番,同意了十一娘先令宮人去含象殿通傳,又讓自己身邊兩個宮女跟十一娘一同去請貴妃示下,十一娘眼看不能拒絕,只好服從。貴妃卻也在此一事上感覺到了陰謀的氣息,冷笑道:“無非是想匡你往篷萊殿罷了,我就不信,謝氏敢在篷萊殿行兇淹殺自家侄女卻不被宮人察知,咱們不需理會。”
十一娘直覺置之不理大不妥當,卻想不明白謝淑妃爲何目的意欲陷害她,懷疑淑妃針對之人實爲貴妃,因而勸諫:“姑母最好莫要出面,淑妃既遣宮人隨行,莫若由兒領人往篷萊殿一行,無論謝瑩是否在內,總算有個交待。”
貴妃哪肯讓十一娘獨自犯險,堅持置身事外才最安全,姑侄兩正爭執不下,含象殿的宮人阿祿卻奉命前來,是帶了太后旨意,囑令貴妃“放行”,阿祿倒也不像焦急難安,尚且帶着笑意安慰十一娘:“太后得知謝小娘子失蹤之事,雖然着急,卻明白與十一娘無干,推測着,許是謝小娘子性情孤僻,不知去了哪處幽靜地方閒散,大約是醞釀詩詞,坐過了時間,各處宮苑下鑰,她一時被困,又因膽小不敢聲張,才至於不見遍尋不得,應無大事,只雖然已到春季,晚間卻甚寒涼,倘若不能及時尋到謝小娘子,凍病了太后卻也心疼,故而還望貴妃給個方便,全當以防萬一。”
太后竟然堅信謝瑩安然無恙,並不會發生輕生甚至遇害的事?還特意交待了阿祿前來安撫,讓十一娘按照淑妃囑咐行事,這情形實在頗多詭異,又兼十一娘細心觀察一番,發覺阿祿頗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意味,一時間更覺蹊蹺,然而事情既然已經如此,她再無藉口推辭拖延,於是說服了貴妃,只讓她遣一親信宮人跟隨,傳令篷萊殿值守開門放行。
聽十一娘說到這裡,賀湛眉頭越發緊鎖:“到今日還未聽見任何風聲,想來謝瑩果然是安然無事,只她當真是被困篷萊殿不成?”
“一直到亥時三刻,到底是被淑妃在另一宮苑尋見了人,正如太后推測,謝瑩的確是避開閒人往幽靜處醞釀詩詞了,只因爲犯困在處亭閣小睡,醒時已經下鑰,因爲觸犯宮規不敢聲張,聽見外頭有人尋她,反而躲起來沒有吭聲,人無大礙,卻受了風寒,早幾日已經返家養病去了,只聽韋夫人遣人報知太后,說是病得甚重,且有段時日不能入宮,也不知是否韋夫人藉口推辭。”
賀湛搖了搖頭:“就算她這回病重死了,也追究不到你身上,人既然找着了,你依然覺得不安,應是當日還發生了什麼意外罷?”
“當日在篷萊殿,淑妃身邊那兩宮人忽然發現徑道上有一鳳釵,一宮人失聲驚呼,說是裴後生前遺物。”十一娘道。
“果然是否?”賀湛立即追問。
“確是當年韋太后親賜予我之舊物,九尾紅寶鳳釵,僅皇后能佩,只貴妃聲稱,這東西自我遇害後就不見蹤影,也不知是否被早前那宮人所盜,當晚莫名出現,早前諸多蹊蹺倒像是專爲了這東西現身一般。”十一娘冷笑道:“當年那霽善雖因財迷心竅,將我不少遺物手跡盜出變賣,可鳳釵這類規制之物,即便盜出又有誰敢接手?萬萬不可能流出宮外,謝淑妃企圖後位,倒極有可能暗暗收藏此物,只那霽善已死,眼下已是無人證實了。”
賀湛揉着眉頭:“果然蹊蹺得很,但淑妃總不能冤枉你暗盜裴後遺物罷?你眼下雖得太后幾分器重,不過還是個小丫頭,對淑妃毫無威脅,她爲何要對你不利?”
“所以我懷疑,淑妃目的並不在我,而在貴妃,畢竟眼下看來,貴妃受賀衍獨寵,必定被淑妃當作後位對手,我不過是順便捎帶而已,或許她是欲利用我,造成賀衍與貴妃反目……那莒世南自從被天子詔見,大受器重,貴妃卻疑他不安好心,爲這事勸諫賀衍防備疏遠,已經生了爭執,再有就是,賀衍自從詔見了莒世南,一掃頹廢,身體大有起色,禁苑內已經有了風傳,稱莒世南果然會那招魂之術,賀衍是如願得見我之亡靈,才心懷寬慰。”
賀湛不由冷笑:“你好端端在此,哪會神魂出竅與那窩囊君王相會慰他心懷?不知那莒世南究竟是使了什麼騙術,天子也就罷了,連太后也對他信任不疑。”
“阿祿爲江迂安插入宮,這事基本已經確定,江迂就算沒有告知她得信於太后有我暗中助益,看來應當也交待過她與我交好,她當日欲言又止,應是明知陰謀而猶豫着是否提醒,再兼眼下,就算是淑妃管持宮務,後宮之事也難瞞得住太后,太后明知有陷卻不阻止,這又是什麼用意?”十一娘搖頭:“這事,頗爲詭異。”
“不會是太后已經看出端倪,故而對你心生防備了罷?”賀湛大爲擔憂。
“若真有危險,江迂不大可能袖手旁觀,畢竟這時,唯有柳氏一族纔可能成爲晉王助力。”十一娘反倒安慰起賀湛來:“不用太過擔心我,就算萬一聽說我出事,也切莫自亂陣腳,你只需多加留心晉安長公主動向,促成她與小韋氏結怨更深,如此,就算晉安起意懇請太后賜婚,有小韋氏在後拆臺,她也難以如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