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男子冠禮,非親非故的女眷並不會前來道賀,故而晉王府今日的女客除了武威侯府的女眷外,也就只有宗室女眷了,而宗室因爲才經過一場清洗,好些都被貶爲庶人,故而相比正廳的賓客滿座,後宅裡就顯得冷清許多。
孺人秦霽是晉王府內宅眼下份位最高者,然而卻也沒有主持宴席的資格,豫王世子妃與蜀王妃小韋氏受太后親自囑託,今日纔是主持者,秦霽只能伴在豫王妃身邊侍奉,她卻沒有顯現出半點不甘心的神色,一臉的喜氣洋洋,忙碌着佈菜遞酒,話也顯得要比尋常更多。
這時連瑩陽真人都討好上了。
“妾身聽聞真人極喜扈姬劍舞,今日既逢喜慶,莫若令扈姬助興可好?”
瑩陽曾經在上清觀中觀賞了扈姬劍舞,的確念念不忘,然而這時卻因秦霽言語中那個“令”字有些不悅,察覺到秦氏似乎別有用心,她纔不會被秦氏利用,捲進晉王后宅這些姬妾爭鋒的事情裡,說了一句莫測高深的話:“不急在今日。”
她對這位晉王孺人還有印象,固然記得多年之前擇選學生,秦霽表現得落落大方,當時她尚還暗贊此女爽直闊量,但更加深刻的卻是那年太后壽辰,這位當衆跪請太后恩典,直訴與晉王燁兩相傾心。
瑩陽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又一貫不拘小節,當時倒不覺秦霽此行令人鄙惡,反而憤怒晉王行事荒唐,既然對秦霽無意,便不該招惹,害得人家好端端的閨閣女兒受盡嘲笑,只不過後來聽賀湛說了晉王燁的僞裝,瑩陽哪裡想不到這一樁事故另有蹊蹺,早就料定武威侯必然已經暗暗投誠晉王,秦霽甘受譏諷自毀名譽,多半不是僅僅因爲愛慕了,摻雜着許多利益圖謀。
瑩陽是個護短的人,雖然不至於因此便厭惡秦霽,當然會更加偏心十一娘,想到此女城府頗深,竟然企圖利用她給扈姬難堪,心裡那微薄的好感立即煙消雲散,劈手就奪過了秦霽手中酒壺,自己爲母親斟上,口吻越發不冷不熱:“這裡有我,就不勞孺人侍奉了,孺人自家長輩也在席中,更加需要孺人招待。”
這話聽在秦霽耳中,顯然是在譏嘲她不理自家親長,而一味奉承豫王妃,心中頓時一陣憤憤,但臉上仍然不露端倪,又笑着客氣了幾句,才訕訕移步。
武威侯夫人卻一直在關注某人的缺席,這時見了孫女,忍不住問道:“謝六娘怎麼沒來湊趣?”
晉王與謝瑩籌建擊角場以來,鬧騰出不少風言風語,秦家諸人幾乎斷定謝瑩便是將來的晉王妃了,故而今日纔有此等疑問,雖說依據禮儀,謝六娘今日不便出席,但晉王與謝六娘何嘗又是守禮之人,兩人各有各的乖張不羈,謝瑩今日的缺席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這我可不知,或許是被其餘事絆住了吧,謝六娘到底是公主侍讀,出宮還得經過太后允准。”秦霽口裡這樣回答,眼睛一直還關注着豫王妃的席面,留意見柳九娘似乎與楊十五娘發生了口角,柳九娘倒是莞爾笑顏,楊十五娘卻滿面怒容,被瑩陽真人輕聲訓斥了幾句,強忍着沒有說話,臉上的神情卻越發不好。
秦霽輕輕攏眉:看來,楊十五娘對柳氏以及瑩陽真人深懷怨謗,也不知是因爲何事,楊十五娘畢竟是豫王府曾長孫媳,雖說是個晚輩,地位也不容小覷,不知是否能夠交好,以備不時之需?
畢竟太后一日沒有正式賜婚,柳十一娘便仍有可能成爲晉王妃,若事情真出了這等意外,交好楊十五娘,說不定就能拉攏豫王府爲後盾,豫王與王妃已是年邁,還能活多久呢?等這兩位沒了,瑩陽真人不過就是個入道清修的女兒,未必與長嫂同心,待世子妃成了豫王妃,相比瑩陽這位小姑子,當然更加偏心楊氏這個長孫媳。
秦霽只還想着交好楊氏以爲“不時之需”,哪裡知道想什麼來什麼,立即就聽人前來道喜,說是太后已降懿旨,賜婚晉王與柳氏閨秀。
女客們的反應要比男客們更加震愕。
因爲許多人都聽說過流言蜚語,只道謝六娘是晉王妃的不二人選,怎麼太后卻賜婚了柳十一娘?
楊氏便先就忍不住冷笑道:“柳氏女兒,真是專能奪人之愛。”
她剛纔因爲出言不遜,遭到了瑩陽真人的訓斥,這會子自然不敢高聲,話是有意湊到柳九娘耳邊去說的。
九娘頓時火光。
她同情楊氏所嫁非人,不願與楊氏斤斤計較,無論楊氏多少挑釁,她都大度容忍了,可九娘卻不是軟弱人,怎容楊氏得寸進尺詆譭柳氏女兒,於是也壓低聲音還以厲害:“十五娘難道是不滿太后賜婚,而心存怨謗?”
這話是一語雙關,警告楊氏,她與賀佶的姻緣也是太后作主,那些奪人之愛的話,要是傳到太后耳中,太后又會作何感想?
楊氏臉色一變,又是一聲冷哼,話卻不由自主地“委婉”了許多:“可得恭喜令妹,雖然晉王殿下脾氣不好,又心有所屬,不過令妹將來貴爲親王妃,對於一介庶女而言,可算飛上枝頭了。”
這還是在笑話十一娘所嫁非人,今後必然會被晉王嫌惡。
柳九娘微笑道:“侄媳這話不錯,今後多少人面見我十一妹,都得恭謹持禮,誰教尊卑有序,不得逾越,哎呀,我可羨慕十一妹了。”
九娘這是曉得楊氏的心結,最看不得柳氏女兒比她尊貴,但怎麼辦呢?兩個柳氏女兒,論來都是楊氏長輩,另一個更是貴爲親王妃,楊氏就算恨得咬牙切齒,面見時都必須持禮以示敬意,哎呀,好窩火,怎麼辦?
這兩人忙着言辭交鋒,秦霽卻再也無心關注了,她的一顆心這時像被泰山壓着,再也沒有心情招待親長。
反而是武威侯夫人如釋重負,低聲對長媳說道:“我瞧着,柳十一娘端莊大度,相比謝六娘更好相與,不至於刁難霽兒。”
聽了這話,秦霽的心情更如雪上加霜。
可她這時,在衆目睽睽之下,還不得不強顏歡笑,一場酒宴下來,簡直就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盼到宴散人辭,打聽得晉王殿下回了寢臥,連忙趕去,卻不防被扈氏攔在了外頭,冰冰冷冷一句:“殿下疲了,交待不能打擾。”
若換作平時,秦霽並不敢很得罪這位晉王近寵,今日她卻心浮氣躁,高高擡起下巴喝斥:“你不過一介侍妾,別以爲仗着殿下幾分寵愛,便能無視禮矩,今日殿下逢雙喜臨門,我自然要當面道賀,憑你也敢阻攔?”
這話聲量甚高,驚動了江迂,一見扈氏這回竟與秦氏明打明的槓上了,只覺頭痛不已,略微思忖了一陣,還是把秦霽請了入內。
賀燁這會子心情好得很,原是交待了江迂再備酒肉,要好好慶賀一番,聽說秦霽來了,只覺掃興,緊蹙眉頭的不快,看上去絲毫不顯虛僞。
“柳十一娘一介婢生女,卻先後贏得瑩陽真人與太后愛惜,心計可見非比尋常,相形之下,謝六娘似乎更加容易對付,太后這一賜婚……顯然更不利殿下籌謀。”秦霽這時已經摸清了晉王的幾分脾氣,說話便不那麼繞彎子。
“我也知道柳氏不好對付,但事已至此,已經沒有轉圜餘地。”賀燁不動聲色,堅持貫徹陸離與賀湛的告誡,不對秦霽言明十一孃的立場。
“只怕柳十一娘會對妾身滿懷戒備,必然刁難,然而殿下爲了不讓太后生疑,表面上又不能維護。”秦霽嘆息一聲,楚楚可憐的模樣。
“不是還有扈氏擋在前面麼,你只要循規蹈矩,不教柳氏抓到把柄,她也拿你無可奈何,再者,太后目前還指望着武威侯抵抗外敵,暫時不會授意柳氏加害你。”賀燁依然不慌不忙與秦霽周旋。
“說起扈氏……依妾身看來,野心甚大,殿下還要當心。”
難道就你沒有居心?賀燁暗暗冷笑,微挑眉梢:“這話怎麼說,扈氏無依無靠,只不過性子有些冷傲,我也聽說了,你雖好些次意欲挫她脾性,她都置之不理,你怪她不敬,難免怨怒,只是……眼看這晉王府便要進來許多耳目,你行事還該更加謹慎一些,心胸不能太過狹隘,怎不想想,有扈氏替你擋箭,你要輕鬆許多?”
可是殿下你是真心寵愛扈氏,相比那些耳目,扈氏纔是近在眉睫的威脅!
秦霽心裡這樣想,卻不敢宣之於口,只又作出更加楚楚可憐的模樣:“妾身一心爲殿下着想,並不敢懷妒嫉之心。”
“你就安心罷。”賀燁似乎極其不耐煩地揉揉眉頭:“我雖欣賞扈氏才情,還不至於因爲美色而不顧大局,該防範誰,我也自有主張,你還是多想想今後應當如何自保,待晉王妃入府,你要如何與她交善,讓她打消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