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睱無事,小丫頭艾綠正在院門前那一片空闊地方拿着把木劍熟諳套路,一招一式嚴肅認真,忽然便見一夥人氣勢洶洶衝了過來,打頭那一個女子看不清眉目,只看見兩個鼻孔,但緊跟在“鼻孔”後頭的僕婦艾綠一眼認了出來,可不就是那個威逼巧孃的惡僕?頓時眼冒綠光,只恨賀十四郎傳授給她的身法還沒有練熟,做不到飛躍向前人劍合一,只好輪着兩腿跑了過去,把劍一橫:“站住!”
僕嫗定睛一瞧,新仇舊恨齊上心頭,衝上去就是一耳光。
莫說艾綠已是今非昔比,便是從前,也不可能被這僕嫗耳光打實了,木劍一收,腳步一移,先躲開僕嫗的攻勢,左臂一搡,僕嫗頓時跌了個狗啃泥,鬼哭狼嚎半天爬不起來。
“賤婢!”元氏大怒,又是一個耳光補上去。
然後她也“狗啃泥”了。
有婢女一看情勢不妙,飛速入稟王妃,於是碧奴出來的時候,就正好瞧見一堆女子在玩“狗啃泥”……
“艾綠,休得淘氣。”碧奴揉了揉額頭,輕輕一聲喝止了尚且橫眉立眼的小丫頭,纔是神色一肅:“愣着幹嘛,還不將元媵人扶起來?”
元氏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個婢女給動手打了,惱羞成怒得很,剛剛站穩,便是甩手一個耳光,這回的婢女沒有艾綠的本事,捱了個瓷實,雪白的半邊面頰,登即浮現了一張巴掌印。
“元媵人,王妃有請。”碧奴心裡也窩着火,但知道以她的身份,還不能對元氏無禮,再說艾綠動手在先,打的還是晉王姬媵,多少有些理虧,因此施禮之後,只用這話終止爭端。
十一娘正在廊廡下,看着阿祿指揮着僕嫗們將要帶去晉陽的物用封箱,不日便要啓程,有些物件需要先行裝車發運,比如她的不少藏書,十一娘對這一件事格外注重,不親自過目放心不下。
明知元氏是來生事,她也沒有摒退閒餘,也不交待設座,由得元氏喘着粗氣站在院子裡,先是招手將艾綠叫了過來:“怎麼動上了手?”
“婢子見那惡僕氣勢洶洶便要往院子裡闖,想到王妃叮囑,上前阻止,不想那惡僕二話不說就是一個耳光,婢子便還了手,惡僕這些幫兇便一窩風要來打婢子耳光,婢子一一還了手。”艾綠挺着小胸膛,不覺自己有錯。
“以後躲開便好,先不用還手,若警告無用,再動手不遲。”十一娘微微一笑。
這話把元氏主僕氣了個仰倒,艾綠也甚覺不服:“絳紫姐姐好心好意扶那女子起身,誰知竟被打了一個耳光。”
十一娘看了一眼絳紫臉上的巴掌印,眉心一蹙:“是誰動了手?”
元氏忍無可忍:“是我,王妃意欲如何?”
“雖說絳紫是下人,但並非你之僕婢,不該由你教訓,所以,我要罰你。”十一娘說得十分乾脆利落:“無端生事,動手傷人,本該受笞責之刑,不過你爲主,絳紫爲僕,因尊卑有別,故主雖有過,可不受體罰,當禁足一月以爲警誡,又念你爲初犯,我也不及告張府規,故又減兩等,禁足十日即可。”
元氏萬萬想不到王妃竟然要罰她,氣得周身顫抖,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她帶來那僕嫗這時卻緩過神來,一步向前:“王妃這可有失公允,明明是王妃之婢動手在先!”
阿祿重重一喝:“刁奴放肆,竟敢衝撞王妃!”
“無妨。”十一娘卻輕輕一笑:“雖說該罰則罰,但道理總要辯說清楚,我問你,絳紫可曾對元氏動手?”
僕嫗:……
“既然絳紫並無過錯,元氏無端責打我之侍婢,難道不該受罰?”
“可是這賤婢卻先衝我動手,不僅傷了我,還傷了媵人,王妃又當怎麼說?”僕嫗憤怒的指着艾綠。
“我有令在先,居處嚴禁擅闖,艾綠也是奉令行事,上前阻止你等,可你卻要打她耳光,她這才還手。”十一娘掃了一眼僕嫗的服飾:“你只不過三等管事,艾綠爲我近侍,論等級還要高你一等,所以她有權責訓。”
不待元氏反駁,十一娘說道:“不過元氏爲府中姬媵,居主位,艾綠的確不應還手,艾綠,你可知錯?”
艾綠這時心服口服:“婢子知錯。”
“你要記得,無我令下,今後不準向府中姬媵動手,這回你有錯,也當責罰。”十一娘口氣仍舊溫和:“元媵人有錯在先,所以你罪減一等,笞十下,你可心服?”
“婢子心服。”艾綠十分耿直:“可若是王妃許可婢子動手呢?”
十一娘看也不看元氏漲紅的怒顏:“若是我讓你動手,你便是奉令行事了。”
艾綠笑着露出兩排白牙:“婢子省得了。”
十一娘捏了捏她頭上的小鬏:“好了,乖乖下去領罰吧,要記住,今後不能這樣莽撞。”
艾綠便蹦蹦跳跳地下去領罰了。
十一娘又看那僕嫗:“你尋釁滋事在先,出言頂撞在後,論矩,當罰杖刑,降級減薪,同樣念你爲初犯,並不及張告府規之由,從輕處罰,笞二十,罰薪一月,你可心服?”
那僕嫗氣得七竅生煙,甩着頭冷哼一聲:“王妃仗勢欺人,誰敢不服?”
阿祿與碧奴還從未見過這麼囂張的僕嫗,都被氣得說不出話。
十一娘卻是一笑:“既然還曉得我有這威勢,倒也還有些自知之明,不敢不服就好,阿祿,還愣着幹嘛?”
阿祿如夢初醒,上前一步:“便跟我去罰過處吧。”
“慢着!”元氏終於也如夢初醒了,冷哼連連,今日她若讓自己的僕婢受罰,豈不是顏面掃地?反被柳妃力壓一頭!這是元氏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可她在元相府時,從來就沒與人理論過,都是以拳頭巴掌服人,這時當然也說不出晉王妃那些規矩道理來,只知耍橫:“憑你也配說規矩,堂堂親王妃,竟然屈尊降貴去探望一個賤婢,敢問王妃可將規矩體統看在眼裡?”
“這話怎麼說?”十一娘疑惑不解。
“王妃敢做便要敢當,這時裝什麼糊塗?你敢說你沒有去看望扈氏?”元氏滿面鄙夷。
十一娘輕輕一嘆,元氏天生俏麗,原是個小美人,可惜這時因爲憤恨,眉目都扭曲了,形象實在有礙觀瞻,姿容尚不如當年小姚氏,而且……只料到此女囂張,可愚蠢到這個地步還真是出乎意料。
“好些年前聽聞扈娘才藝出衆,在上清觀便見識過一曲劍舞,果然精湛絕倫,我便欽佩得很,聽聞扈娘身子不適,於是特意前去探病,怎麼,難道我爲王府主母,這點自由也無?”
“我呸,什麼才藝出衆,不過是個狐媚子罷了,以美色迷惑得殿下神魂顛倒,王妃既爲主母,就該將這等賤婢驅逐出府,留扈氏在府中,晉王府便是世人笑柄,殿下也顏面掃地!”
“元氏!”十一娘這才嚴肅了口吻:“殿下憐惜扈娘有公孫之藝,卻淪落風塵,這才仗義相助,世人論來,也是美談一樁,你怎可詆譭殿下乃貪好美色?”
這該怎麼罰?十一娘正在回憶府規……
“王妃這裡今日可真熱鬧呀!”說晉王晉王便從天而降,他也不知躲在角落裡旁觀了多久,這時終於出聲打斷。
於是這下連王妃都只能從榻上起身,上前禮見。
“殿下不是說了要與六姐議事,怎麼有空過來?”十一娘寒喧一句。
“早就議完了,我往元氏居處去,卻撲了個空,都說她往王妃處來了,便過來瞧一眼,果然被我一網打盡。”某殿下努力冷着張臉,脣角卻忍不住微微抽搐。
十一娘:……殿下,一網打盡能這麼用?
似笑非笑地應了一句:“元媵人正在這處與妾身理論規矩體統呢。”
又說那僕嫗,聽了晉王口稱先往元氏居處,心中一陣狂喜,趕上前來告狀:“殿下,殿下可得爲媵人作主,王妃欺人太甚……”
她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自己身子一輕,居然像只斷線風箏般“飛”了起來,還沒有想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就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一陣劇痛,一口老血噴出,昏厥過去之前,只聽到晉王殿下那句怒吼——
“想死想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