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正堂以外,東西二側偏廳的賓客當然也都拿到了書帖,當然,他們可沒法聽清王妃在正堂那一席話,不過各有陸離、尹紳二人“主持”,與王妃的說辭並沒有區別。
有人便道:“薛少尹,咱們可不關心雲州稅制,未知太原將行稅制,可也有了條例?”
“細節仍在推敲,至遲七月,便會公佈實施。”陸離答了一句,爲防衆人糾纏於太原稅法,立即說道:“雖說朝廷已有政令,鼓勵各州農戶遷居雲州,不過仍然劃撥出一定區域,可由太原諸豪貴記名懇荒,先期不取置田錢款,土地歸屬記名者,由官府造冊爲憑,不過……依據佔田多寡,需得提供不同數量人力支援雲州工建,並提供農具藉助雲州府等等,具體標準,帖上均已書明。”
大周建立之初,爲鼓勵懇荒,規定荒地可無償屬於開懇者所有,所以重建雲州,不可能將荒地出售諸豪貴,也只有“無償認購”的方式,才能讓衆人動心。
而關於援助人力、農具等事宜,當然也會造成豪貴的“損失”,不過眼看着三年內減賦的條件,衆人掐指一算收益,些微“損失”均能略過不提。
“不過雲州既也實行新稅,那麼咱們在雲州之佃農、僱農,以及獲益,是否也會算入戶等評定依據?”有細心者提問。
陸離頷首:“當然會算爲戶等依據。”
這下子興奮的衆人便冷靜了下來,甚至有吝嗇之人發表不滿:“據云州稅法,需按戶等納錢,咱們雖爲太原籍貫,但太原不久也將實行新政,財富越多,納錢就越多,這豈非得不償失?”
陸離搖頭笑道:“便依雲州稅法,田產九十石,交稅一石,上等戶,納錢也不過收入十五分一,敢問諸位,將田地租予佃農,收稅幾何?”
關於佃農的收益,並沒有法定標準,全靠主家是否寬仁,具體舉例,好比陸離,與佃農約定收稅一成,以百石爲例,僅收十石爲租,那麼佃農當然得保豐衣足食,可這已經是官稅的十倍了!
再以晉陽丁爲例,百石糧,他們便收五十石爲租,眼下畝產大約便是石餘,要想年收百石,至少耕種八十畝地,這也幾乎是一個壯勞力的極限,一年勞碌,只獲五十石糧,若上無年邁父母,下無幼子待哺,只顧自己食耗,去除八石,餘四十二石,販於商賈,獲利約爲兩千五百錢!
如果只是小兩口,並保證不患疾病,那麼這收益大約也不至於受冷捱餓,花500錢買一頭豬,還能偶爾改善一下伙食。
所以在晉陽丁一類人的眼裡,佃農的生活已經很好了。
可豪貴們過的是什麼生活呢?
一個貴婦,僅是脂粉香薰消耗,不算太豪侈,一般年耗三十貫,便是三萬錢,等於一個佃農六十二年的口糧。
豪侈一些,比如晉陽長公主,據聞一年百萬脂粉錢!!!
不過薛少尹非常清楚,這時跟豪貴們理論貧富懸殊可謂對牛彈琴,因此提了一句便打住,淡淡說道:“申認雲州荒地一事,並非強求諸位,倘若有意者,今日之後,可向府衙書面申報。”
佃農勞碌一年,收入僅爲兩千餘錢,但卻並不代表着諸豪貴置百畝田地,收入也不過爾爾,佃農一般沒有更好選擇,只能將糧粟販售商賈,價格便會受到極大限制,各豪貴當然不會如此,有的囤積等到荒年販售牟取暴利,有的是自己便開有商鋪,有的與行商建立長期往來,有的甚至於直接將糧食售予邊軍將領,無論什麼渠道,利益都比佃農更高。
陸離察過晉陽丁的底細,不論商鋪、屋宅、桑茶等等產業,單論粟田,便有兩萬畝,租五千畝予佃農,單論剩餘一萬五千畝,純獲益便達千八百貫,依據新法,僅這粟田,官稅約爲六百石,那麼他損失的不過是60貫錢,有誰會因爲這區區60貫錢,便放棄千七百餘貫利益?
當然,太原實行新稅法,晉陽丁必須承擔戶稅,依他擁有產業、僕役數量,大約是按收入二十分一徵收,如若再在雲州置田,甚有可能劃分爲上等,按田利之外的十五分一徵收,不想多交賦稅,那麼便不要再有兼併土地擴充產業的慾望。
說到底,新稅法將租庸調令精減爲田稅、戶稅兩項,目的便是“殺富”,減輕百姓負擔。
十一娘之所以今日藉此宴會,提倡豪貴申種雲州田地,目的之一,亦是爲了太原將要施行的新政鋪路,她便是想要看看,有多少人“執迷不悟”,又有多少人已經開始計算得失。
“百、八十勞工太原孟還能勉強,老朽代表孟氏一族,先申請懇荒萬畝。”太原孟仍是第一個支持者。
“孟兄你又搶先我一步。”太原甄也緊跟着表示。
柳仁笑道:“太原柳願出一百勞工,再添三萬石粟糧,認墾五千畝。”
孟公一聽,指着柳仁便笑:“你這老兒,這是故意寒磣我與甄老弟呢,罷,罷,太原孟也出三萬石。”
便有一個世族家主喊道:“愚雖不比四姓財力深厚,二、三十勞工還不在話下,願認墾千畝。”
一時間,場面十分熱鬧,甚至連陳百加都有些動心,只不過當着毛夫人的面,到底沒有膽量顯示罷了。
十一娘笑道:“今日只是提上一提,口頭認墾可做不得準,諸位真若有意,待明日,正式書面報請罷。”
她當然留意見,還是有一部份豪族,似乎並不熱衷於在雲州置地,固然可能是嫌些微利益不值動心,也難免是已經向毛維投誠。
但干係不大。
因爲絕大多數世族,顯然對新政沒有異議。
而只靠這一部分豪族,是不能激發太原暴亂的,而只要不生暴亂,少數人不服政令,完全可以用國法鎮壓。
十一娘相信,毛維在經受一系列挫敗之後,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膽量,公然煽動豪族暴力抗法,而且……緊跟着晉陽丁、陳二族便會遭至大禍臨頭,經過這一回“殺雞”,那些心存不甘的“猢猻”相信會更添忌憚。
賀燁彷彿早不耐煩,揮一揮手:“還是快些呈上酒菜吧,本大王坐得腰痠背痛,莫如操刀飛鱠,權當活動筋骨。”又挑釁般地環視衆人:“哪位有興致,與我比較一番刀法?”
正堂席上,絕大多數都是些年過六旬的老漢,除了祝濟夫妻,也就只有陳百加,因爲其父不在晉陽,做爲晉陽陳的代表坐在了正堂,可他是萬萬不敢與晉王燁比較刀法的,要是毛夫人誤會他是示誠,那便是無妄之災了!
孟公先就笑道:“咱們一幫老朽,眼花手抖,哪裡還敢獻醜?殿下若真要找個實力相當對手,還得去東側宴廳詢問。”
江迂是多機靈,連忙躬着身便去爲賀燁尋找“對手”了。
東偏廳坐着的多爲各家俊秀,不少年輕氣盛愛出風頭的男兒,聽晉王邀戰,竟一下子站出十好幾個來,孟飛笛眼疾手快,一把將十五郎扯住:“你湊什麼熱鬧,忘記上回在家切鱠,險些沒把指頭削斷,倒是可惜了那條鱸魚。”
羅六郎卻在慫恿他九弟:“論此一技,你可是出類拔萃,今日正好當衆顯示,要是被哪家閨秀看中……”
羅厚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六哥:“今日赴會者,哪有閨秀,全是有夫之婦!”
“被岳母看中也好呀!”
“敢問六哥,有哪家孃親只因能切一手魚鱠,便將女兒妄許予人?”
羅厚沒有興致出這風頭,羅六郎倒也不敢勉強,仍然興致勃勃地“觀戰”,卻突然發現參賽者中,出現了一個不大和諧的人。
“那人是誰,一大把年紀了,竟然還有興致當衆切鱠。”
孟飛笛笑着“引見”:“是太原柳公胞弟。”
羅六郎拍了一下食案:“難道就是那位柳老頑?”
不是羅六郎對柳佇不恭,“老頑”的確是柳佇爲自己取的名號,自詡玩世不恭,至老不改。
正堂的確也只他一人應戰,柳仁這兄長也就罷了,陳氏卻羞得滿面通紅,恨不能地上忽然裂一道縫,讓她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