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七年五月,領着五萬禁軍前往衡州平叛的鎮撫大將軍楊懷義,並沒能讓翹首以待的韋太后盼來捷報,楊懷義甚至遭遇慘敗,險些連自己也陣亡衡州,而一舉拿下廣州的叛軍,不僅深入到了循州等地,甚至就算朝廷討伐大軍開往衡州,竟然也根本無法阻止叛軍有如破竹之勢,一連攻佔吉州、新渝等地,消息傳回長安,韋太后勃然大怒,這個時候她再也不敢猶豫遲疑,只好啓用無論功勳抑或經驗均在楊懷義之上的安寧伯齊俊,任命爲鎮定大將軍,再領五萬軍馬,務必扼制叛軍勢力擴張。
而豫王府裡,正在治喪,韋太后也在考慮是否要以“附逆”之名問罪時,豫王府突然又傳噩耗,這回入宮的是瑩陽,身邊還陪着賀湛,瑩陽義憤填膺,因爲豫王世子竟然被人毒害!
這出事故也大出韋太后意料,她沒想到的是她正暗暗盤算着治罪豫王,豫王卻死在了出征途中,轉而又想父罪子替,考慮是否要以大逆之罪將豫王一系滅門時,沒想到賀珍竟然也被人毒殺!
韋太后立即想到,豫王一系再也不成威脅,她大無必要斬盡殺絕,甚至可以利用賀珍被毒殺身亡這件事故,挑動賀濘敵視蜀王,但若說豫王已經病重,死在征途還算情理之中,賀珍的死,那便儼然太過於湊巧了!
韋太后當然會仔細察究,瑩陽卻是一問三不知,賀湛更加糊里糊塗,最終還是動用了她在豫王府安插的耳目,依稀察明嫌疑似乎指向大管家常伯孫女婿徐江身上。
緊跟着,徐修能便來坦誠罪狀,說正是他威脅徐江,才順利在賀珍飲食之中投毒。
“太后,豫王與賀珍相繼‘病故’,賀濘再也不成威脅,眼下情勢,倘若將豫王一系滅門,豈非又讓亂臣賊子藉此機會興風作浪,更易激發輿論,故臣建議,不如對豫王系施以安撫,而在公衆眼中,得益者無非蜀王。”
太后經這話後,再不疑心是豫王犧牲長子保存實力,只追問道:“那徐江可信否?”
“當然不可信,然而他並不知道是誰在後威脅,再者他做下這等惡事,哪裡會聲張?只要下官令人釋放其外室及私生子女,難道還怕他會主動聲張?”
太后格外滿意徐修能的知情識趣,徹底沒有想法再追究他建議廣推工窯令的錯責,至於那徐江,雖說是被常伯扣審,但由於徐修能的人竟然再也沒與他接觸過,常伯也說明這事並沒上報主家,甚至依然允准徐玄到賀珍身邊侍奉,這顯然是示意徐江,某件事情常伯只當沒有察覺!
徐江爲救外室母子,又因常伯已然默許,咬牙繼續實施計劃,竟然被他順順利利得手!
當然他也格外疑惑,私下找岳丈,也就是常三打問了打問。
“你還敢再提這事?!”常三火冒三丈:“你是什麼東西,有幸攀附我常家,竟然還敢在外包養外室?!”
將徐江好一番斥責,一點內情沒有泄露。
徐江經過不少努力,才終於察獲蛛絲馬跡。
原來他的岳丈常三看似忠心,暗下卻私吞了不少錢銀,偏偏又被世子賀珍察覺,不過因爲常三是世僕,多少留了幾分體面,答應暫不聲張,給常三時間籌款,補齊虧空,但也示意,常三已然失去繼任管家的資格!
徐江連連冷笑,他就疑惑岳家在逼問出那些事情後,何故睜眼閉眼,原來說什麼忠誠不二,實際還不是奸詐歹毒,這也難怪,世上誰不是因爲利益而活,世子珍倒是仁慈,可惜好人沒好報!
當然,韋太后不可能追問徐江,這件事情只要讓徐江覺得是情理之中,就不怕露出蛛絲馬跡。
可關於豫王世子賀珍的暴亡,朝廷必須給出一個交待,當然不可能是毒殺。
先是豫王府在經歷兩番創痛之後,竟然還有人落井下石,站出來指斥豫王,主張應當以附逆之罪論處——畢竟當年若非豫王力保,朱子玉絕不可能饒幸得生,然而偏偏就是這個朱子玉,煽動匪衆,自立爲王,詆譭肅宗帝乃篡位,實乃大逆不道,力保他的豫王,理當視爲同謀。
而這些人,竟然曾與蜀王相交甚密!
韋太后於是詔見瑩陽大吐苦水:“我不瞞你,得知世子竟是被人毒害,我悲憤填膺,別人不清楚,我難道還不清楚?族叔怎可能是早懷逆意?當初他又怎能料到一個襁褓小兒會行大逆不道之事?正是爲了平息流言,我才與族叔商議讓他領軍平亂,我也知道,他身體已經經不得折騰,可我之願望,確是爲了豫王一系子侄平安,只好辛苦豫王。”
總之是好話說盡,後來表達了主旨,因爲無法察明投毒者,貿然公佈實情必會引得人心惶惶,而眼下大周情勢,已經不容再有任何動亂了,因而,最明智的辦法便是對外公佈世子賀珍是因爲哀毀過度病逝,畢竟賀珍已然年近六旬,歷來養尊處優,突遇變折,悲憂過甚引發舊疾也是合情合理,如此一來,賀珍非但贏得至孝之名,太后甚至還表示不依禮律降等,破例讓世孫賀濘繼承親王爵位。
這也就是說,關於那些以附逆之罪聲張處治豫王一系的諫言,太后不會允准。
瑩陽除非腦子壞掉了,纔會拒絕太后的好意。
死者已矣,生者爲重!
可事隔不久,新一任豫王賀濘便聽聞不少流言,將殺父之仇漸漸鎖定蜀王,表現爲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便衝蜀王所剩不多的侄兒賀溫大動干戈,蜀王大怒,繼任宗正卿的他主張嚴厲懲辦賀濘,可竟有不少宗室對此表示異議,他們做爲“內部人”,不比普通子民,當然都聽聞了一些風聲,知道賀珍之死另有蹊蹺,而最大受益者無非蜀王,尤其一貫與世無爭的賀濘針對蜀王系,似乎更加證實確有內情,人往往都會同情弱者,豫王府的遭遇讓許多宗室都飽含惋惜,於是不少人勸阻既無大事,蜀王身爲長輩應該息事寧人。
蜀王這個宗正卿卻不依不饒,後來終於驚動了韋太后,在其力保之下,纔算平息了這件事端。
不過蜀王那些謀臣,諸如楊懷犀等等,都對蜀王打壓豫王心懷異議,有人直接指出:“這分明是韋太后離間之計!”
蜀王冷笑:“我當然明白,但賀珍已然死了,如今這豫王賀濘,簡直不足輕重,既然所有人都堅信是我謀害賀珍,我縱然忍讓賀濘,在他們看來,也只是欲蓋彌彰,抑或作賊心虛,我何必多此一舉,反而讓賀溫也心懷芥蒂?”
不少謀臣有如恍然大悟,唯有楊懷犀不以爲然。
要想與韋太后對抗,賀姓宗室必須團結一致,別看賀濘是蜀王晚輩,看似一無是處,然而倘若韋太后有意扶持,先豫王的威信未必不能成爲賀濘基礎!殿下明知韋太后意圖,卻因功利,乾脆捨棄賀濘,在這宗室之中有識之士看來,豈非坐實殿下便是害殺族兄之真兇?爲籠絡一個賀溫,擔負如此罪名,大大得不償失呀!
然而楊懷犀這幾年,已經逐漸失去蜀王的信任,如今蜀王更看重的,無疑便是郭居安一黨!
有些話說了也是無用,遭至白眼而已,楊懷犀乾脆便寡言沉默了。
卻是暗暗計較,良禽尚且擇木,更何況人?既不得蜀王重用,看來也是時候考慮另投明主了。
而賀濘既然襲豫王爵位,嫡長子賀佶自然成爲豫王世子,楊氏當然便是世子妃,她在還是曾孫媳婦時便氣焰熏天,如今雖說上頭不但有婆婆,甚至還有祖母、曾祖母,但楊氏自恃父親雖然沒有大勝告捷,但太后並未降罪,儼然還是權臣,曾祖母與祖母守寡不管事了,婆婆錢氏又歷來溫弱,楊氏竟然覺得她儼然成爲了豫王府事實上的主母,頭頂上先是生出兩隻角,兩隻角上才長着眼睛,目中無人已經不足以形容了,她眼睛裡大約只有日月。
治喪之事她便指手畫腳,所幸長輩們都讓着她,又暗暗替楊氏圓場,還沒有鬧生什麼大亂子,故而楊氏越發洋洋自得,又經身邊刁僕奉承,居然自以爲是到了多虧她孃家的臉面,豫王府纔會被太后輕易放過,繼續富貴榮華的地步!
然而某一日,喪事並未結束,楊氏便受到了挫折。
挫折她的人便是前來弔唁的謝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