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南這裡得知了部分真相後,德米特里有些失神。
他整個人像是切開的珍珠熔岩蛋糕般,緩緩塌陷在了沙發座位中。
“竟然如此……”
他恍然低語着:“怪不得……”
顯然,他是終於解開了自己曾經的某些迷惑。
安南給予他的情報,正如關鍵的一片拼圖——在拾起這份拼圖之後,德米特里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拼出來的圖案竟是完全錯誤的。
“……抱歉,安南。”
德米特里低聲說着:“我得抽一支菸。”
他從胸前的雪茄盒中取出一支新雪茄,用如同斷頭臺一般的雪茄刀將頭部剪掉、非常仔細的用火柴將其點燃,緩緩的吸了一口、深深吐出。
混雜着疲憊、懊悔、悲傷、追憶……這份胸中氤氳着的濁氣,也隨着煙氣一併散在房間中。
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從德米特里的心中溢出。
那是漫長的沉默。
大約過去了三分之一支雪茄的時間,德米特里才緩緩說道:“無論如何……她都背叛了自己作爲冬之手的使命,並間接誘發了破冰之亂、造成了數千人因此而死。更不用說後續,狼人試圖進入十指時引起的諸多混亂了……”
“即使她的初心是好的?”
“但她最終還是搞砸了。”
德米特里閉上眼睛:“我是結果論者。”
他的聲音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恐怕是,你希望自己是一個結果論者吧。
安南心想。
他能看出,在那份陰鬱從德米特里身上散開的同時、懊惱與悲傷卻一直纏繞着他。
即使德米特里如今得知了貝拉的初心,但她的行爲造成的破壞也並不會由此而消失。她的“自我犧牲”確實在安南的引導下,消弭了更大的破壞……
然而若是安南沒有提前控制着弗拉基米爾與“狼教授”的兩方撞在一起,儘可能的利用貝拉的愚行趁機完成了儘可能多的計劃,恐怕貝拉引起的災難還會更大。說不定現在都無法終結。
即使以目的論來說,也不能洗清貝拉當時愚行所犯的罪孽——她的確是打算犧牲德米特里的生育能力,在明知德米特里不能有一個狼人的孩子的情況下,還與外人進行了交易,背叛了戀人的同時、試圖將外來的勢力引入國家高層。
而德米特里卻說……他是一個結果論者,因此貝拉依然有罪。
從這裡,安南就能看出,德米特里其實已經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這麼長的時間中,德米特里根本沒有思索……他只是在平復心情。
正是因爲德米特里【不想】思考這件事的“起因”。
或者說,他不願回憶起與貝拉相處的任何一件事。
當德米特里什麼都不知道、專注的憎恨着“背叛者”貝拉的時候,他是能夠坦然對安南講述着曾經的故事——臉上帶着嘲諷般的笑容,批判着自己昔日天真的愚行。
而如今,他已經知曉了相當一部分真相。
那麼過去的愛,已經他所曾經抱有的憎恨……就全部化爲了更加沉重而複雜的感情。
它壓迫着德米特里,甚至讓他無法正常思考。
“……對了,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我是不是還有個孩子?”
德米特里咬着雪茄,聲音有些模糊沙啞。
“沒錯,而且我大致已經猜出是誰了。”
安南緩緩說道。
“……不會是多琳·安吉爾吧?”
德米特里眉頭緊皺:“她的年齡似乎大了一些。”
“不,肯定不是她。”
安南搖了搖頭:“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多琳應該與這件事直接相關——”
無論是真正的“弗雷德裡克·梅爾文”,還是如今寄生在他身上的“狼教授”,都是偶像學派的巫師。
在貝拉見到他時,立刻就放鬆警惕的舉動也很異常。但這種安心感,倒是與安南從多琳手中獲得的出品自狼教授的咒物“詐騙師與傳教士”有些類似。
衆所周知……想要製作具有某項能力的咒物,自己就要先持有這項能力。無論是法術、畸變亦或是影響都可以,但一定要先持有。就像是能夠逆流時間的留聲機,恐怕也就只有鏡中人才能製作了。
既然他能夠給多琳“詐騙師與傳教士”,就說明他本身也擅長“友好術”。
而如果將這份安心感視爲偶像法術帶來的效果。
那麼狼教授的“善行”有多少分量,那就另當別論了。
說不定他能夠收養這麼多的“狼人孤兒”……
就是因爲他首先一手製造了這麼多的“家庭悲劇”。
梅爾文家族擅長相似律,能夠將在相似而不同的兩條命運中互相轉移力量;而狼教授的本體,“灰教授”特里西諾·塞提,則擅長觸染律……也就是在沒有直接的因果聯繫的情況下,直接對另一方施加影響。
基於觸染律的偶像法術中,最能表示出觸染律思想的就是“無端之毒”。
這個法術的效果,是通過對受術者的嘔吐物、頭髮或是口水下毒,來使得本體憑空受詛咒而中毒。
已經掉落的頭髮、吐出的口水和嘔吐出來的食物,在物質上與本體沒有任何聯繫。就如同即使將口水吐在糞便上也不會污染口腔,但人卻會本能的感到不適。
這個法術,就是通過觸染律思想來強行“延續這種聯繫”。
已經切斷的頭髮、也可以與連在頭上的頭皮有關係;已經吐出的口水也可以反過來污染口腔,嘔吐出來的食物殘渣與還在腹中的食物也有某種虛幻的聯繫。
而血脈之間的聯繫,自然也是一種聯繫。
“狼教授同時精通相似律與觸染律……所以他才能夠爲他人虛構一段人生、給他人制造以假亂真的軀體。”
比如說他送給“梭羅尼克”的禮物。
名爲“塞利西亞”的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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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安南緩緩說道,“多琳·安吉爾既然從狼教授那邊長大……她真的就長這個樣子嗎?與貝拉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連習慣都很像,即使是血親不也太奇怪了些嗎?”
“……也就是說,她是狼教授派來的探子嗎?”
德米特里頓了頓,聲音沉了下來。
安南連忙搖了搖頭:“停一下,德米特里。你這是真的無法思考了……狼教授不可能做出這種毫無意義的事。越是像貝拉,反而越不可能成爲探子。這隻會增加我們的警惕心而已。”
“那麼她……”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應該的確與貝拉有血緣關係。但不是她與貝拉本人有什麼關係……而是她的母親,與貝拉的母親或許有某種聯繫。”
安南沉聲道:“你還記得,多琳是如何被狼教授撫養的嗎?”
“我記得……似乎是因爲她母親殺人的事發了……”
“沒錯,但她的父親可是一位巫師。真的就會將屍體不作任何處理,直接淺埋在院子中嗎?多琳作爲一頭幼崽,她能有那個體力直接挖出死者的屍體?而她的父母就直接看着她變成獸形態掘土卻不去阻止?剛巧還就在她挖出屍體的時候,來了作爲見證者的路人?”
安南舉出了多琳的故事中的可疑之處。
德米特里皺起眉頭。
當時,他的確沒有太過注意這些細節。或者說,他對於狼人的厭憎讓他沒有去專心思考……就像是他如今心中的悲傷,讓他無法理性的思考一樣。
“恐怕只有一個答案。”
安南沒有給德米特里思考的時間,直接公佈了結論:“多琳的悲劇,應該是狼教授一手誘導而出的。他作爲黃金階雙律精通的偶像巫師,想要做到這種事再簡單不過了。
“最終的目的,就是爲了獲得‘能夠逐漸變得與貝拉相似’的狼人幼女。”
梅爾文家族,就擅長將人培育成神的技法。
讓幼兒具有神性,就會逐漸與神相似。
那麼如果有意識的培養,也可以將與貝拉有血緣關係的“多琳”變得和貝拉一模一樣。
“多琳與我,貝拉與你……這無疑是一種相似。他這是在試圖通過你與貝拉的事,通過多琳對我施加某種影響……”
但很顯然,狼教授似乎失敗了。
至少就目前來說是失敗了。
安南完全感受不到他對自己施加了什麼影響……
“但也不能排除,他其實已經成功了的可能性。”
安南緩緩說道:“而偶像學派中還有另一種現象……那就是所有學習了觸染律的偶像巫師,即使離得再遠、命運也必然會讓他們相連。其中一人的舉動,必然會影響到其他人。
“而血親之間遙相呼應的感應……就是一種‘觸染’。”
聞言,德米特里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看向安南,瞪大了雙眼:“你是說……”
“羅素能夠從囚禁着霜獸的車隊中逃離,卻沒有引發任何動靜;凍死在小結界外的狼人這麼多,但她卻能獲老祖母的厚憐,作爲霜獸重生……這恐怕都是因爲她繼承了你的‘冬之心’天賦。
“而你毫無由來的擔心她的安全,到處尋找她的蹤跡……正是因爲你與她之間有着虛幻的‘觸染之帶’。恐怕她當時突然從車隊中逃離,就是因爲感受到了你在附近、想要去尋找你吧。”
安南緩緩說道:“沒錯,你的女兒已經死了。因她生母的疏忽而死了一次……但她又以霜獸的形態重生了。就如同伊凡在死後重生爲龍一般……尚未孵化的冬之心,顯然不足以提供她龍化的力量,但作爲霜獸卻是綽綽有餘。
“——沒錯,她就是羅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