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年來五百秋，不見飛劍取人頭。
那個男人成道五百年，兇名赫赫，天下盡聞其名，卻早已不見那柄劍鋒從鞘出，殺伐染蒼穹。
然而，唯有見識過那一襲白衣真正風采的人物，方纔知曉……
什麼叫做白衣劍仙！
什麼叫做無生殺劍！
什麼叫做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劍……無生殺劍……”李末眸光凝聚如火，比起那幽幽跳動的燭光更加明亮。
“那柄劍的殺伐氣魄足以蓋過小心眼的仙門氣象啊……”
老楚幽幽的目光落在泥塑石像之上，如同一頭野驢看着一頭騾子，眼中噙着些許譏誚。
“大爺，你跟天師府府主有仇。”
“廢話，府主高高在上，吃香喝辣，難道不該罵嗎？”老楚理所當然道。
身爲牛馬，如果沒有罵過驅使他的人，那就連牛馬都不如。
“小夥子，你沒在背後罵過上司？”
“額……”
李末撇了撇嘴，一時無言以對。
人有少年時，必有沖天志，未曾見這世間全貌，心中皆有一股子氣，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可當真正不入這世界，方纔知曉，乾坤已定，你我皆是牛馬。
那樣的落差，那樣的無奈，那樣的苦楚……若是沒有化爲一句草你馬，怕是也無可能。
不過天地良心，李末從來沒有當面罵過上司。
“無生殺劍……那把劍比天師府主的配劍都厲害？”唐三百忍不住問道。
“無生殺劍你沒聽過嗎？”
“沒有。”唐三百搖了搖頭。
“你師傅沒跟你提過八大妖仙嗎？”李末怔然問道。
“從來沒有。”
身爲無妖一脈的傳人，卻對妖鬼之中的巔峰存在一無所知，九千道人也從未提及，確實有些奇怪。
“白衣劍仙的劍……那便是天下第一劍。”
“天下第一劍……那豈不是無敵了……”唐三百咋舌道。
“無敵！？”老楚斜睨了一眼，不由冷笑。
“古來縱橫近千年，除了那件無上至寶，誰人敢言無敵，哪個敢稱不敗……”
“鼎！？”
李末聞言，本能反應，脫口而出。
“嗯！？”
老楚渾濁的眸子微微一挑，深深看了李末一眼。
“年輕人，有些見識。”
“不錯……古老天地歷千載，唯有鼎器可稱尊……天下第一至寶，自然只有夏商周的鼎。”
老楚一聲輕嘆，蒼老的眸子裡泛起了別樣的異彩。
夏商周的鼎，那是無可爭議的最強至寶。
就算是歸墟的十大神兵聯合起來，在這件至寶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件神兵利器在它的光輝之下，還能屹立不敗。
“那誰掌握了這件寶物，豈不是無敵了。”唐三百忍不住道。
李末聞言，心中卻是一動，正如唐三百所言，誰掌握了夏商周的鼎，誰便是這天下最強存在。
“或許這就是大幹皇族敢於創造玄天道種的底氣！？”李末心中升起了一個奇異的念頭。
神宗開啓了創造玄天道種的千年計劃。
誰道知道，玄天道種若是真正誕生，必可打破天地顧規則，舉世茫茫無人可制。
所以，他還留下了夏商周的鼎！？
“哪有那麼容易？”老楚嗤笑道。
“年輕人，只怕你不知道，自神宗之後，便再也無人可以完全掌控這件寶物的力量……哪怕九分之一都做不到。”
老楚咧着嘴，露出一口黃牙。
“嗯！？”
李末聞言，不由露出異樣的神情，上下打量起眼前這位老者來。
“大爺，你真的只是這裡的廟祝？”
“廢話……廟祝是什麼稀罕差事嗎？也值得冒充？”
楚大爺搖了搖頭，佝僂着身子轉到了香案前，將功德櫃裡面的香油錢給一一倒了出來。
“那你……”
“年輕人，等你活到我這把年歲，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統統都會知道……”
“歲月啊……除了知識和經驗之外，也只有這副殘軀贈給你了……”
說着話，老楚抱起香油錢，轉身走出主觀。
“嗯？這就走了？不管我們了？”唐三百怔然道。
“他也不怕我們搗亂？”
“拆了這破道觀纔好。”
老楚的聲音從不遠處幽幽傳來。
“一個月兩錢銀子，玩什麼命？”
“對了，拆屋子可以，別偷東西。”
老楚的聲音漸行漸遠，徐徐消散在朦朧夜色之中。
李末與唐三百面面相覷，只覺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
“真是個怪人。”唐三百撇了撇嘴道。
“年紀大了，有點不正常也是很正常的。”
李末倒是沒有在意，回頭看了一眼天師府主王神道的石像，便拉着唐三百往觀後走。
伏魔觀有三殿九院，既然前院供奉得並非【蕩魔劍】，那肯定是在後面。
不過想想也對，縣官不如先管。
天師府祖師留下的木劍，怎麼比得上還活着的王神道靈驗。
更何況那柄木劍平平無奇，並無玄妙，如此一來，還不如求拜這位當家的天師府主，香火反而更加鼎盛。
“李大哥，快看。”
伏魔觀，中殿前。
一縷幽幽的燭火照亮了神臺，夜色中依稀可以看清一柄木劍橫插於上，斑駁古舊，無情的歲月在上面早已留下了一道道風化的裂紋。
“那就是蕩魔劍！？”
李末的靈覺化爲一線，在那柄破木劍上掃過，然而，他的靈覺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一絲一毫的反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柄木劍確實平平無奇，或許真的只有紀念價值而已。
“嗯！？”
就在此時，李末眉頭一挑，方纔注意到神壇下方，竟然還盤坐着一道人影，衣衫勁起，無風自動，看着卻是有些熟悉。
“李末……你居然帶着這個廢物來到這裡？”
突然，那人開口說話了，他緩緩站起，轉過身來，一張熟悉的面孔進入視線。
“秦龍虎！？”
李末目光微沉，他最不喜歡在這個時候遇見天師府的人，尤其是眼前這個討厭鬼。
尤其是在他從夏蟬鳴那裡聽說了此人與十七皇子的關係之後。
“秦龍虎……”
唐三百看清來人，雙拳緊握，咬牙切齒。 他可忘不了，那日荒山之上，就是此人斬殺了龜蛇妖鬼，讓他身陷絕境，幾乎隕滅。
那種被踩在泥塵中的滋味，他至今難忘。
“你帶着這個廢物前來是爲了蕩魔劍！？”
秦龍虎眸光斜睨，看向身後那把佇立於神壇之上的木劍，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了一抹譏笑之色。
“就憑你們也想染指祖師法劍，參悟出其中的奧秘？”
“小雜毛……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皮癢了是嗎？”
李末冷然喝道，也懶得與他廢話，便要出手，將其鎮壓。
上一回是因爲第三天師突然出手，否則的話，今時今日，秦龍虎哪還能站在這裡廢話連天。
嗡……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悠悠的輕吟聲響徹於深邃古老的殿宇之中。
李末猛地擡頭，便見橫插於神壇之上的那把木劍居然動了，幽幽的劍意從斑駁的劍身上透散出來，蕩起的波紋如漣漪擴散，席捲了整座伏魔殿。
“蕩魔劍……你……你參悟出其中的奧秘了。”唐三百失聲叫道。
“龍虎抱丹，天人妙玄……我有天師證道之姿，本就是天命所歸。”
秦龍虎神色淡然，眸子裡卻是難掩那一抹如天至貴的倨傲之色。
隨着那一聲輕慢的話語落下，古老的蕩魔劍終究是落在了秦龍虎的身上，一股無上至高的偉力量瞬間充斥了他的軀體。
“這真是糟糕不能再糟糕的事情……”
李末的目光猛地一沉，下意識橫檔在了唐三百的身前，他能夠感覺到，這柄平平無奇的木劍，變得再也不同。
這把劍散發出來的氣息越來越強，讓李末都感到了一絲沉重。
轟隆隆……
蕩魔劍的力量不斷攀升，波動如怒潮狂涌，沉重的聲音如驚雷震盪。
就在此時，那上面一道道風化的裂痕不斷擴散，似乎這把劍再也承受不住這天大的神威。
砰砰砰……
終於，一陣陣劇烈的爆響猛地劃落，古老的蕩魔劍豁然炸裂，化爲碎木粉屑，洋洋灑灑，飄蕩落下。
“碎了！？”李末怔然。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把天師府祖師留下的法劍剛剛覺醒，便碎成了一堆渣滓。
“那可真是得意太早了。”
李末嘴角揚起，剛剛想要大笑兩聲。
突然，他發現了不對勁，秦龍虎的手中捧着一團金光，熠熠生輝。
下一刻，那道金光映照虛空，竟然浮現出兩行古老的篆字。
伏魔殿中妖魔現，蕩魔劍下斬妖魔。
嗡……
那兩行古字，如同玄妙的符籙，綻放出奇異的光輝，所及之處，黑暗退避，瞬間便將整座伏魔觀籠罩。
“啊啊啊……”
就在此時，唐三百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嘶吼聲。
李末轉身望去，一股濃烈的妖氣再也壓制不住，從他的體內猛地竄出，恍若煙雲激盪，繚繞驚天。
緊接着，唐三百抱着頭，發出了痛苦的低鳴聲。
他的身體漸生異變，巨大的龜殼在背後浮現，黑色的蟒身纏繞於腰間。
“李大哥……”
唐三百痛苦嘶吼，口中唸誦着李末的名字，似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原來你早已化妖來……真是可悲啊……天下第一捉妖師的後輩竟然早已淪爲妖鬼……”
秦龍虎看着半空中那兩行古字，不由冷笑道：“祖師爺果然料事如神，知道天師府後世之中，有你此等妖魔，讓我持符詔而行誅殺。”
話音剛落，秦龍虎便舉起了手中那團金光。
此刻，李末方纔發現，蕩魔劍中竟然藏着一道金燦燦的古老符詔，上有天師所書，神威廣大，驚天動地。
“祭！”
秦龍虎一聲低喝，神秘的天師符詔玄光大盛。
剎那須臾間，整座伏魔觀都顫動起來，洋洋灑灑的光如同真火獵獵，瞬間便充塞於每個角落。
這一刻，偌大的伏魔觀便如同一座火爐，符詔威臨，化如煉獄，便要將一切妖邪焚滅殆盡。
“啊啊啊……痛死我了……”
唐三百痛苦的嘶吼着，那恐怖的真火對於他而言有着不可想象的毀滅之能。
每時每刻都在灼燒煉化他體內的妖氣。
這些妖氣便如同他身上的血肉，被一一抽離焚盡。
如此痛苦，堪比剝皮抽筋，削肉剔骨。
“鎮。”
李末面色微變，趕忙上前，他催動雷法，化神霄之意，想要鎮住這滾滾真火。
砰……
璀璨的雷光方纔在李末掌中升起，便被那滾滾真火所吞沒。
這種力量不針對人類，似乎只針對妖鬼。
妖化的唐三百成爲了這座“火爐”中唯一的犧牲品。
“李末……沒用的，這是祖師留下的符詔，除非你有翻天之能，否則就只能親眼看着他死在面前。”
秦龍虎的聲音從真火外圍傳了進來，透着一絲譏誚之意。
這一刻，他已然有了掌控一切的氣魄和從容。
果然，如他所言一般，唐三百整個人徹底妖化，龜甲在身，巨蟒盤踞，這番模樣已經完完全全淪爲妖鬼。
在這真火之中，一切妖邪都要顯出原形。
他的氣息在真火的熬煉下越發微弱，全身的妖氣也早已散滅，如今便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葬滅於此。
“我不能死在這裡……我不能死在這裡……”
就在此時，唐三百發出了一陣不屈的怒吼，他頂着真火，竟然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手掌如刀，猛地割下了身上纏繞的巨蟒，猩紅的鮮血瞬間奔涌出來。
“你瘋了……”
李末面色微變，唐三百這樣的舉動如同自殘。
“無論是人，還是妖……我都不能死在這裡……”
唐三百的眼中泛着別樣的光彩，在這生死訣別之際，李末方纔發現，這個木訥小子的身上藏着常人無法想象得倔強和堅毅。
“唉……”
“或許這是最後的希望……”
李末一聲輕嘆，走到了唐三百的面前，對於妖化的人類而言，他也是第一次放生，便沒有任何把握。
“生死由命……希望上天有好生之德！！！”
說着話，在唐三百震驚疑惑的眼神中，李末右手輕輕推出，拍落在了唐三百的天靈之上。
砰……
頓時，唐三百隻覺得頭暈目眩，他的一生猶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爍。
那最後一口氣便如吹滅的蠟燭，終究化爲一縷煙雲飄散。
嗡……
就在此時，一道金光垂落，破開漫漫夜穹，讓那羣星都黯然失色。
放生龜蛇妖鬼，覺醒功法【真武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