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敘述牢籠（十）
“媽媽我怕。”
“乖，會沒事的，不要哭。”
液晶屏幕上，難民們相互安慰鼓勵，祈禱奇蹟能夠發生。
李晟扭頭有些驚詫地看了灰雨一眼，且不說她作爲敘述牢籠裡的囚犯（很可能是非人類），能有多少同理心與同情心，
這些難民大概率只是主角效應室生成的虛假影像。
灰雨猜到李晟心中所想，解釋道：“艾薩克提起過，他曾試圖營救一船澤洛文明的難民。這個文明在發展初期使用亞光速航行技術進行星際殖民，因殖民地人口短缺，大量使用機器人勞工，結果某些機器人產生了自我意識，要求獲得公民權。
此時正好澤洛文明的母星爆發內戰，核戰爭導致大量人口死亡。位於遙遠殖民星的機器人城邦建造軍艦返回母星，幫助政府軍將叛亂鎮壓下去。也因此澤洛文明決定賦予機器人以公民權。
這個紋身就是用來區分機器公民與原生人類的。”
灰雨伸出手指點在液晶屏幕上，有些難民的手背上印有同心圓嵌套三角形的圖案，有些則沒有。
“爲了維持自身人格，艾薩克經常在單人牢房裡自言自語，說一些還能記起來的記憶。”
灰雨沉聲說道：“他並沒有說明白事情的起因經過，但結果是唯一的。這羣澤洛文明難民最後無一倖存，全死於嚴重的氣密艙泄露。”
機器人不需要呼吸氧氣，他們能死於氣密艙泄露，證明船體本身重度受損，把內部人員甩到真空那種程度。
也就是說時間不多了。
李晟轉頭看向艦橋，此時艦員已經開始了第一次空間跳躍。
“場引導器收集Y射線中，當前進度100%。”
“反應堆滿功率運轉，正在打開空間矩陣。”
“空間矩陣已打開，啓動慣性控制！凝滯場維持全艦時空流速！”
只見血鷹號下方的梯形噴口，發射出一道淡藍漣漪，在艦船前方形成直徑約五百米的漆黑旋渦。
戰艦全速推進，衝入旋渦之中，如恆星的耀眼強光照亮整艘艦船，所有人像是拉麪一般，被揉搓、拉伸。
彷彿過了一瞬間，又彷彿過了幾百年，血鷹號突兀出現在一百五十萬公里，也就是五光秒外。
與敵方的一艘海盜艦船，僅相隔幾千米距離。
幾千米在太空之中，和臉貼臉沒有區別，敵方戰艦還未反應過來，早已調整好炮口方向的血鷹號悍然開火，右舷的十六門重炮同時轟出高能粒子束，命中敵艦。
轟！
血鷹號艦橋的仿聲系統，模擬出了真空中敵艦的爆炸音效。
“全體都有，”長着兔耳朵的副官高聲喊道：“準備第二次空間跳躍！場引導器倒計時二分十秒！”
不能再等下去了，艾薩克記憶裡，血鷹號會受到重創，艦橋這裡也未必安全。
“我去按按鈕，掩護我。”
李晟沉聲對灰雨說道，攥緊拳頭，釋放霧隱之術。
沙——
濃郁霧氣以他爲中心，向四周洶涌擴散，立刻填滿整條走廊，逸散至艦橋方向。
“什麼情況？”
“哪來的霧？！”
“氣體管道泄漏了嗎？”
血鷹號船員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些人以爲是高溫有毒氣體泄漏，紛紛惶恐躲開，旋即才發現大霧並沒有溫度。
李晟依照記憶勾勒出的艦橋地形，射出蝙蝠鉤爪槍，繞開擋路障礙，直奔操控臺。
艦橋處的士兵感覺到有勁風颳過，下意識想要攔住他，卻全都撲了個空。
這間【主角效應室】和【誤導室】效果類似，區別在於後者是憑空捏造記憶、製造假象。而前者是從艾薩克腦海裡抽取已有記憶，營造幻覺，將他困在這裡。
血鷹號上衆人所作出的反應不是他們的真實反應，而是艾薩克記憶中這些人應該做出的反應
倏——
忽有狂風急襲而至，李晟渾身寒毛本能豎起，倉促擰身，右手手掌自虛空中抽出170直刀，揮刀斬向側方某處。
錚！
金屬碰撞產生的火花，在霧氣中一閃即滅。
李晟只覺手臂痠麻，顧不得抽刀躲避，將左手的鉤爪槍替換成核能打火機，朝前方噴射熾熱火柱。
熊熊烈焰短暫驅散濃霧，只見那位艾薩克如礁石般擋在李晟身前，骷髏眼眶裡燃燒着幽藍火光，黑色金屬構成的左手輕描淡寫地接住生鏽大刀，
右手從肩膀上解下披風，旋轉着接住所有火柱，然後猛地戳出，隔着層披風順勢攥向李晟手腕。
艾薩克作爲金屬骷髏架子，很難談得上懼怕火焰，兜住火柱很大程度是爲了保護船員。而李晟還未脫離碳基生物範疇，被高溫披風蓋到必然灼傷。
他關上核能打火機，左臂彈出螳臂骨刃，揮拳前衝，以骨刃割向艾薩克胸腹。
撕拉——
軍裝應聲撕裂，暴露出裡面的金屬骨骼，以及埋在骨骼縫隙裡的細密複雜線纜。
骨刃割開幾段線纜，霎時間電火花直冒，艾薩克的右手也爲之一歪，沒能攥住對方手腕。
機會。
李晟眼眸裡沒有任何波動，多線運行的大腦拼命計算着所有因素，雙方距離、身高差、關節尺寸、地板承載力
最終彙集成一個方案。
他右腿前踏半步，上半身先朝左後方向傾斜，再向前擰轉。擰轉同時，收回的左拳一併前揮，由於軀幹的有效質量遠大於手臂，在這種低重力的環境下，能發揮出更大威力。
拳鋒直直打在艾薩克的下顎，並在接觸瞬間猛烈旋轉，進一步增強力量。
如果這一拳打在人身上，別說是未經強化的普通人了，就算是上個劇本任務裡等級Lv8、接受過大量改造的萊昂納多，也會被轟飛下顎，只剩上半排牙齒。
然而，也不知道骷髏形態的艾薩克是由什麼材料構築而成，僅僅只是偏了偏腦袋，連骨折也沒有出現。
吱呀——
他握着砍刀的左手手掌急速前推，掌心與砍刀鋒刃劇烈刮擦，一路火花帶閃電地攥住了李晟右臂，並向左擰動。勢要將手臂擰斷。 李晟當即蹬踏地面，他腳上的磁力靴本來就是灰雨製造出來的假貨，沒有實際功能，在他脫離地面後，處在低重力環境，身形輕易懸浮旋轉，卸去艾薩克的力量。
蝙蝠鉤爪槍的冷卻時間是三秒鐘，此時冷卻完畢，在空中懸浮的李晟鬆開生鏽大刀的刀柄，朝地面射出鉤爪，整個人再次衝向紅色按鈕。
作爲艦長的艾薩克，很清楚自己船上並沒有李晟這號人物，他丟開砍刀，並沒有前衝阻止對方——跑得顯然沒有鉤爪槍飛得快，
而是自腰部右側抽出一柄華表華麗的儀式劍，揮劍斜斬。
現實世界的各國現代海軍，也會配備一種禮儀劍，常在授劍儀式上使用，並沒有實際功能。
艾薩克的禮儀劍顯然並非樣子貨，淌着綠色流光的劍身劃破空氣，在空中不斷變形、伸長，如長鞭般甩向對方身軀。
李晟的白骨護臂噴出死咒激流，強行改變運動軌跡，差之毫釐避開了長鞭，但自身也遠離了那個紅色按鈕。
“加大艦橋換氣扇功率！”
濃霧中隱約響起兔耳副官的厲聲高喝，隨着換氣扇拼命旋轉，原本厚重霧氣不可避免變得稀薄起來。
“外來者？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兔耳副官緊咬牙關，視線牢牢鎖定緩緩站起的李晟，一邊伸手摸向腰側配槍，一邊朝周圍衛兵喊道：“扣下.”
“他”字凝固在兔耳副官的喉嚨裡，只見灰雨不知何時，趁着濃霧瀰漫摸到了副官身後，一把勒住她的脖頸，左手金屬液化、變形、凝固，化作一枚細長尖針，懸在兔耳副官的太陽穴側方。
“所有人，不許動！”
灰雨不顧兔耳副官掙扎，牢牢將挾持她固定在原地，厲聲喝道，“不然我就殺了她！”
看樣子副官在艦上的威望極高，艦橋處舉着長槍短炮的衛兵們手足無措，視線紛紛望向艦長艾薩克。
“.”
金屬骷髏頭沉默片刻，此時血鷹號戰艦剛剛完成第一次空間跳躍，第二次跳躍仍在充能中。
大量敵方海盜船，像是瘋了一般朝這邊發射魚雷、導彈。大部分都被爆裂破碎的船體，或能量護盾所擋下。
“超空間跳躍引擎，當前充能31%。”
“超空間跳躍引擎，當前充能33%。”
艦橋裡迴盪着戰艦AI的機械聲音，透過落地窗，能清晰看見外界如世界末日的連環爆炸火光。
“我清楚記得船上七千八百二十九位船員，每個人的姓名、樣貌。以及我從澤洛母星和比鄰A星上接走的一千三百多位難民。”
艾薩克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粗礪，“你們，是誰？”
比鄰A星？
李晟眼皮一跳，這個詞彙已經出現了好幾次，第一次是在售貨機的報紙上，文章內容是當地一所公立學校發生學生集體食物中毒。
第二次是在誤導室獲得的那張報紙，文章內容是一夥身份不明的恐怖分子，在市中心引爆核彈。
他站起身，抖了抖痠疼麻木手臂，乾脆收起了霧隱術，“比鄰A星是澤洛文明的一部分？”
“不然呢？”
艾薩克歪了歪頭，平靜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閣下作爲一介海盜，爲什麼會這麼好心，去營救一羣難民。”
李晟手掌緩緩從虛空中拿出一件東西，說道：“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會用這東西，摧毀這艘船。”
他拿出的東西，在艦橋上引起一陣騷亂。
那是把手槍，未來科幻風格，墨綠顏色，三角形的槍管上佈滿劃痕，槍身側方安裝有一個破碎的玻璃球體。
船員們瞠目結舌，“那不是船長的？”
“臨終救贖？！”
這把手槍極爲出名，所有人都認了出來，本能看向艾薩克的腰帶左側。
那裡同樣有一把相同款式的手槍，所有地方几乎一模一樣，區別在於它的玻璃球體（也就是所謂的穩定超重元素粒子收容器）沒碎。
李晟並沒有嘗試說服艾薩克，告知他這裡其實是【主角效應室】營造出的幻覺。
原因有二，第一，按照灰雨的說法，艾薩克已經失蹤了三個月，放在【主角效應室】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年，遭洗腦的程度比他可嚴重多了。
第二拿出這把槍，讓艾薩克自己懷疑此處是否真實，效果要好得多。
果不其然，在看見另外一把【臨終救贖】後，一直冷靜嚴肅的艾薩克也不禁有所波動，眼眶裡的幽藍火焰稍稍抖動，“.你這把槍，是怎麼回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星海鑄造師巴拉丁，只做了一把槍。”
“呵呵，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李晟微微一笑，“巴拉丁還有個弟弟，叫巴拉真，也是位鑄造師，只不過不太出名。兩兄弟曾共同研究鍛造工藝，因母親改嫁而分別，加在一起就是【一研頂針，鑑定爲：媽媽省的】。
他也做了把【臨終救贖】，並送給了我。區別在於，我這槍是公的，你那槍是母的。”
？？？
所有船員滿臉懵逼，想來他們所在的星際時代，《西遊記》沒能流行傳播，否則就會有人站出來吐槽“還分公母，你以爲這是金角銀角的紫金葫蘆嗎？快給我向六老師謝罪啊謝罪。”
全場唯有灰雨猜到李晟想要用兩把【臨終救贖】來激起艾薩克回憶，讓他想到這裡其實是幻境的意圖。
可惜，艾薩克稍稍沉默，開口說道：“我救下澤洛文明難民的原因很簡單，他們是我曾經的同胞。”
作爲臨終救贖的主人，艾薩克清楚知道這把槍的每一項數據，即便李晟手上那把槍的玻璃球體已經破碎，照樣能開最後一次火。
在艦橋這種密封環境裡，足以對血鷹號造成毀滅性打擊，因此他只能配合對方，“我因爲某種原因，離開了那裡，成爲一名星際海盜。
等我收到他們的消息時，才知道澤洛文明即將輸掉鐵疫戰爭，船上這些人，是我能救下的最後一批文明火種。”
“鐵疫戰爭？”
李晟捕捉到了關鍵詞，眯着眼睛問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