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瑞雪天降,整個石玉國疆土所致,都被冰雪覆蓋,早上起來若是飛到那九重天闕向下俯視,定會瞧見這百年難遇的絕美雪景。初陽紅如血,照耀在這世間最白之物上,閃爍着幽紅之光,便如那血翡翠一般,令人迷醉。
一大早,朱晨桓便帶着紅鸞爬上了重新堆壘而成的假山,還是在原來的地方,還是原來的石材,只是元氣泉眼已然不再,如果太子殿下有着悲春傷秋的文人通病的話,說不得會來上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了。
登上假山,太子殿下很隨意的用着華貴的衣袖掃去石頭上的雪花,露出石頭原本的灰黑色後,就大咧咧坐去,他扭了扭屁股,又瞪了瞪眼睛,最終臉上出現懊惱之色:“還是原來的配方,卻不是原來的味道了,這老頭當真是害人不淺。”
紅鸞靜靜佇立在朱晨桓的身後,她知道朱晨桓所說老頭是誰,卻也因此不敢露出笑聲。
假山對面就是銀裝素裹的玉瀾湖,前些時日玉瀾湖厚達幾尺的冰層被天山童爺一拳震碎,湖水倒流,形成鯉魚躍龍門之罕見景象,而當天山童爺收拳之後,也只是片刻時間,湖面便再次結成冰層,經過幾天的寒冷發酵,此時玉瀾湖又一次被完全冰凍,夜晚大雪降臨,表面鋪上一層厚厚的雪層,如果不踏及其上,還真的分不清這是湖還是平地。
看着略有壯闊的皇宮雪景,看着近處的玉瀾湖,遠處的蒼松翠柏還有那傲然開放的梅花,朱晨桓竟感覺胸襟有些激盪,他站起身來,雙臂張開,彷彿要環抱這天下一般,不由得豪邁道:“大河上下,頓時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身後紅鸞聽到朱晨桓這豪言壯語,一時間不禁有些恍然,她不知是否錯覺,前方不遠處的朱晨桓似乎瞬間遠離了自己一般,他的形象也在不經意間如巨人般挺拔,見朱晨桓單手擡起,便當真就要觸及天宮,與那天公比高一二。
朱晨桓似乎感到身後紅鸞的異樣,不由得轉過頭向紅鸞做了個眨眼的鬼臉,見紅鸞瞪向自己,又酣然大笑起來,“紅鸞,你感覺我剛纔的話如何?”
紅鸞實話實說,道:“天子殿下剛纔所言很危險,若是被漫天神佛與仙宮諸神知道,少不得會有一番懲罰降下,以治太子殿下狂言妄語之罪。但紅鸞聽言,卻感覺太子殿下並非狂言,更非妄語,而是殿下心中的世界便是如此,這天是擋不住太子殿下的。”
聽到紅鸞的話,朱晨桓一愣一愣的,他其實只想聽紅鸞誇誇自己,然後來上一句“我抄的”逗一逗這丫頭,可誰知自己反而是被紅鸞說的有些赫然了,他撓了撓腦袋,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卻不再就這個話題說什麼了。
紅鸞見狀,也只是咯咯一笑,經過幾日的相處,紅鸞也已經摸清楚了朱晨桓的性格,起初心裡還有着稱不上芥蒂的芥蒂,此時也完全消失無蹤了,便是背後監督自己的那幾道目光,自紅鸞被朱晨桓抱到牀上以後,便也再也感覺不到了。
“紅鸞,最近可有什麼好玩的事情是本太子不知道的?”朱晨桓叉腰看着妖嬈的雪景,問道。
紅鸞想了想,然後斟酌用詞,道:“啓稟太子殿下,最近有兩件事太子殿下或許會感興趣,一件是利貞寺主持方丈師弟慧字輩的大師慧覺帶領五名得意弟子下山,正向我石玉城方向趕來,預計兩天後抵達。”
“哦?來的比預計的要早上一天嘛。”朱晨桓雙眼閃過一抹異色,但並沒有深究,仍是平淡的說道:“我猜第二件事應該與我那叔叔合堂哥有關了吧?”
紅鸞點了點頭,她俏生生的臉蛋上不知是因爲羞惱還是因爲寒冷出現了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只聽她道:“寧王府昨夜共有三十餘名鷹犬連夜離開石玉城,向四面八方諸城奔襲而去。而飛鴿傳信之數,更是不少於百封。”
朱晨桓凝視着玉瀾亭旁那棵不高不大的小翠柏,這棵樹還是自己三年前離開之前親手所植,而今已然牢牢紮根與玉瀾湖岸,雖然樹幹不粗不壯,卻能夠抵抗大風大雪,此時大雪積壓,彎曲卻不折。
“皇上沒截殺?”朱晨桓的聲音仍舊平靜,從中聽不出任何想法。
紅鸞搖了搖頭,如實稟告:“未見皇上發出命令,倒是有大臣欲私自行動,被皇上呵斥,一夜在家中又哭又鬧,據說皇上今早送去口諭,才讓那大臣由悲轉喜。”
“忠臣清流之士,有時的確令人頭疼,不過這樣的臣子,卻也算是可愛。”朱晨桓前一句還在說這件苦惱之事,可下一句就話鋒一變,只見他轉過頭呲牙一笑,道:“紅鸞,出去吃肉啊?”
“啊?”紅鸞一愣。
不過最終兩人還是換了一身衣服,偷偷出了皇宮,朱晨桓輕車熟路,帶領着紅鸞穿街越巷,最終來到了一個很偏僻巷子中的小小醬肉店。
醬肉店的小二對朱晨桓還有記憶,畢竟一個是英俊帥氣的華貴公子,一個是風姿美貌比那翠雲樓的花魁都要漂亮幾倍的女俠,在這小店裡一起出現的概率着實不高。更何況還有不能說的秘密,有時就算是睡覺,小二還能夢到那巾幗不讓鬚眉的俠女呢。
“呦,公子您快請,今天還是來吃醬牛肉?”小二熱情的招呼太子殿下二人坐下,只是當他看向紅鸞時,卻有些微微一愣。怎麼這位爺又換了一個紅顏?那個貌美如花又英姿非凡的俠女呢?
紅鸞見小二錯愕的看向自己,眉頭微微一蹙,但很快就舒展開來,眼中並無厭惡之色。
“兩斤醬牛肉,半壺酒,這天太冷,快點啊。”朱晨桓向小二一笑,他知道小二心裡想的是什麼,自己又何嘗不是。
當初就是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小醬肉店碰到的公孫朝儀,而今重來此地,心中也還在想着當日的事情。
有女朝儀,不是隨便一個女人都能被自己牢記的,遠在月宮的嫦娥仙子算一個,兒時碰到的傲來國小公主算一個,而今再細數,也就是這個神經大條的女俠了。
“殿下有心事?”紅鸞見朱晨桓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又是無奈又是嘴角露笑的,忍不住問道。
朱晨桓看向紅鸞,只是伸出手輕輕點了紅鸞潔白的額頭一下,然後笑道:“這裡是個神奇的地方,不止肉好吃,還總會碰到一些有趣的人。”
紅鸞有些不明白,不過她身爲一名在宮內脫穎而出的宮女,自然是知道什麼話該問,什麼話不該說的,主子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她聽着便是,主子只想讓她聽卻不想讓她記的事情,那也是聽着便是,只是事後就要完全忘掉,即便是比之左耳聽右耳冒都要更加熟練幾分。
而就在這時,小二剛剛端上醬牛肉與半壺溫酒時,一個帶着滄桑又有些沙啞的聲音突然傳到了小店中。
“阿彌陀佛,貧僧一聞肉味便難走一步,施主可否施捨貧僧一盤醬肉嚐嚐?”
小二向外看去,只見一個頭戴破佛帽,身穿補丁僧袍,腳着漏腳趾草鞋的彷彿乞丐一樣的和尚正雙手合十,一臉虔誠溫和的向自己等人說道。
“大師,您沒說錯吧?我怎麼記得和尚都是修身修心,也沒聽說哪個出家人還吃肉啊?”
這就是佛界中和尚的特權,即便是所說之話再怎麼驚世駭俗不像個和尚,也不會被引來一頓胖揍,頂天就是像小二這般善意提醒一下而已。
落魄的彷彿乞丐一般的和尚聞言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他忽然伸出手指指向朱晨桓桌子上飄散着熱氣的醬牛肉,道:“貧僧不挑,只要那盤醬牛肉即可。”
“大師,那可是客人的東西,如果你真的不怕吃肉而害了自己的佛心,那你就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問下掌櫃的,掌櫃的同意我就給你一些肉吃。”小二見和尚想要吃客人的東西,連忙擺手道。
可誰知和尚卻有些任性似的不肯罷休,只見他直接躍過小二身側,來到朱晨桓的身旁,雙手合十道:“貧僧感覺與這位公子很有緣,而且急於趕路,口腹空空,此時一聞公子桌上肉香味,這腿就不願意趕路了,公子可否行個方便,給貧僧施捨一些齋飯?”
朱晨桓聽這話頓時感覺極爲有趣,他轉過頭想看到底是怎樣一個臉大到驚世駭俗的和尚纔敢光明正大的說把肉當做齋飯,並且敢來向自己討要肉的,到嘴了的肉還能拱手讓人?
只是在看向對面和尚穿着時,朱晨桓的雙眼就突然眯了起來,但很快,他又壓下心頭這股難言的感覺,只是呲牙一笑,道:“大師確定我們是有緣,而不是有人刻意爲之?”
落魄和尚也是呲牙一笑,只是他兩顆大門牙不知道怎麼給弄丟了,此時一笑,醬牛肉上方飄着的熱氣都被這缺了門牙的嘴給吸了進去。
“公子會來這裡肯定不是事先計劃好的,貧僧亦是今天剛剛到石玉城,兩個都沒有事先準備的人相遇於此,不是緣分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