媃葭的動作倒也迅快。這邊,緋雪被送回夏侯府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媃葭公主就把太醫院在婦嬰方面最有權威的秣陵太醫給找了來。
這位太醫雖十分年輕,然能在短短兩年間就被破例提升爲太醫院副院使,憑靠的全然是一身的醫術。媃葭此前曾有所耳聞,一個大臣的妻室在四十高齡懷孕在身,臨盆時難產,請來的大夫都說大小難保。最後,正是秣陵力挽狂瀾,不但保住了大人,就連孩子也平安降生。這事在京都紛傳了好一陣,秣陵的名聲也自此變得響亮起來。
門外,媃葭聽聞仲簡單說了幾句,就與秣陵雙雙走入內室。事從緊急,也顧不得男女之防,一心救人的秣陵直接走到屏風後。
“去搬把椅子過來。”
他隨口使喚着隱月,自己則從背在肩上的藥箱中取出方枕墊在緋雪腕下。適逢隱月搬了椅子過來,他不客氣地坐了上去,手輕輕搭在緋雪的腕脈上。
片刻之後,見他收回手,媃葭急忙問道:“她怎麼樣?”
“動了胎氣,已有出血之兆,不妙!”
出血?
隱月困惑不解之下,輕輕掀開被子一角,果見緋雪兩腿之間已有殷紅滲出。她呼吸一窒,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慘白。即便她不通醫理,卻也知道女人懷孕時見紅是何意味。
媃葭的表情同樣也十分難看,“那怎麼辦?”
“兩個辦法。”秣陵一面將方枕收入藥箱一面平靜穩沉地說道:“一,若想保住孩子,此時唯有‘催生’一個辦法可用。只是若用‘催生’藥物,有大小不保的風險。二,我開一劑滑胎藥,可保世子妃無虞。”
秣陵這一席話,簡潔得近乎潦草,而又直接得近乎殘忍。分明是要緋雪在她自己和孩子之間做出抉擇。若她一意要保住孩子,恐有性命之憂。保險起見,若她想自己活命,則勢必要失去肚子裡的兩個孩子。
媃葭站在一旁,眼中有一抹愧疚之色氤氳而生。都怪她!當時要不是她非要去惹那柳氏的不痛快,也不會逼的柳氏發了狂,進而傷害到緋雪。若是緋雪或兩個孩子有個什麼萬一,她一定會恨死自己的。
正在媃葭因自己的過失而懊惱不已的時候,秣陵站在屏風附近,刻意與牀榻保持一定的距離,到底是忌防着男女之別。他雖不在乎外人所說,一些攸關他的流言蜚語也通常是左耳聽右耳冒,根本不當回事。可若因此而壞了人家世子妃的清譽,就不太好了。
沒給緋雪太多思索的時間,秣陵淡然開口,聲音是波瀾不興的平靜。
“恕我直言,世子妃還是儘快抉擇得好。再遲,世子妃與腹中孩兒都會有危險。”
媃葭在旁聽了,不禁暗暗咬牙,沒好氣地瞪了男人一眼。事不關己,他當然說得輕巧,也不想想這對於緋雪而言是多麼困難的抉擇。
秣陵看似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站在牀榻邊側的媃葭,卻剛好捕捉到她眼底一抹隱晦的着惱之色。若換做常人,即便看見了媃葭眼底來不及隱藏的不開,也該權當沒看見,不予計較。畢竟對方的身份是公主,而自己不過一小小的太醫院使。偏這位不走尋常路,竟直截了當地問出一句:“公主對我可是有什麼不滿?”
媃葭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略顯狼狽地咳了兩聲。這個秣陵,她真是敗給他了。
知道眼下不是逞一時口舌之快的時候,媃葭乾脆忽略了對方的問詢,目光落向緋雪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想開口,一時之間卻又根本不知該說些什麼。
“煩請太醫擬好‘催生’的方子……”
媃葭微微失神之際,冷不防聽見緋雪用着近乎氣若游絲的聲音說了這句,當即想也不想就出聲叱駁:“什麼‘擬好催生的方子’?緋雪,你瘋了嗎?難道你沒聽見方纔太醫的話?催生,你是會有性命之憂的。”
這時的她,腦海中不禁浮掠過一句話,是老人們常在說的:七活八不活。意在女人臨盆的月份——若是懷胎七月早產的話,孩子大人幾乎都能存活得下來。可若是八個月……
媃葭心如明鏡,這本就是一句毫無根據的迷信之言,不足爲信。可心裡到底存了幾分疑慮,不安的感覺像是條條絲線,在她心口凌亂地纏繞成一團,久久理不出個思緒。
緋雪強忍着劇痛,微微扯了下嘴角,聲音虛弱,語氣卻是毅然決然的堅韌。
“我定會和孩子一起活下來。”
與其說是在安撫媃葭,這句話,更像是對她自己的一種勉勵。這並不是任性,也不是不假思索的胡作非爲,而是一種求生的強烈執念。不僅僅針對她自己,還有肚子裡兩個尚未出世的孩子。那是兩條同樣鮮活的生命,不能因爲他們尚未出世就隨意剝奪了他們存活的希望。這兩個孩子有多麼堅強,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自打懷了他們,曾有幾次在遭遇到危險的情況下,孩子都幾乎不保。可是每每,她和這兩個孩子都能‘逢凶化吉’,不盡然是得了上天的庇佑。她想,總會有一種對生命的執着,支持他們一同走到今天。
活着,活下來——這是她唯一想對孩子們說的話。
媃葭見緋雪主意已定,無奈之下,只好拽了秣陵出來。站在院子裡,她雙臂環胸,目光炯然地凝視着明明擁有清俊面容卻偏就愛擺着一副‘棺材臉’的男人,直截了當地質問:“你有多少把握?”
知道她問的是什麼,秣陵卻給出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不知道!”
聽着他漫不經心甩出的三個字,媃葭氣得都想咬人了。說也奇怪,她本不是這麼急躁的性子。這些年下來,早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通常可將真實情緒極好地掩藏起來。可偏偏是在這個不溫不火的太醫面前,每每都會失了沉穩。
迎上她冷怒陰沉的眼色,秣陵聳了聳肩,不疾不徐地補充道:“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好的,壞的。而最終的結果是好是壞,誰都無法預料,除非有未卜先知的本領。作爲一個只懂給人診脈看病的大夫,我只能說:我會盡力而力。至於能否保住世子妃以及她腹中雙生,胎的性命,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媃葭的臉色隱隱有些發白,明明是烈日炎炎,她卻感覺身子一陣陣發冷發顫。緋雪堅持要保孩子的態度異常堅決,根本勸說不聽。何況,在這件事上,她也好,任何一個人也罷,都沒有置喙的權利與資格。若是夏侯容止在,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若清風般剛從腦海中拂過,梧桐苑外忽然傳來下人驚喜的傳喊聲。
“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
聽到這樣的傳報聲,聞仲面上緊繃的神色總算略有鬆弛,已擡步疾快地朝外走去。
片刻後,夏侯容止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在媃葭的視野當中。看他面目冷沉,神色凝重,顯然在走過來的一路上,已聽了聞仲將事情始末大致地講述了一遍。
疾如風的腳步在經過媃葭身邊時沒有絲毫的停頓,儼然當她是透明人一般。
對此,媃葭表示理解。夏侯容止與緋雪感情甚篤,如今緋雪出了這樣的狀況,夏侯容止急都急死了,眼中怎還能看得到‘旁人’?
當門開聲響起時,隱月正走至桌邊,作勢要倒水。是因爲她注意到小姐嘴脣乾澀,故想要用水給她潤一潤嘴脣。恰在她要倒水之時聽見了開門聲,下意識地循聲望過去……
“姑、姑爺?”
語氣中意外的成分居多,其中不乏一絲欣然。有姑爺在,小姐就有了‘主心骨’,相信一定能平安度過此劫!!!
~~
“雪兒!”
已被痛楚折磨得幾近昏厥,意識遊離之間,緋雪恍然聽見了這讓她思念成癡的聲音,勉強打開沉重的眼皮。視線裡映入夏侯容止俊逸焦灼的臉龐,伸出手,想要碰觸他的臉,口中喃喃低語:“夫君,你回來了?”
夏侯容止一把將她的小手攥握在大掌之中,卻因傳至掌心的冰涼,心緊緊地揪擰成一團。方纔在往梧桐苑行來的路上,驚聞她動了胎氣,他心口急劇地一縮。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明明還有兩個月,孩子就出世了,怎麼偏偏在這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若非他惦念愛妻,方纔就已直接衝出府去,殺到關押柳氏的大牢,將其‘碎屍萬段’!真不知雪兒這輩子是與他們顏家人結下了什麼樣的孽緣。一個顏霽一個顏雲歌不夠,現在更多了一個柳氏……他們,個個都該死!
“別……皺眉!不是說了,女人生孩子是必須要經歷的一斷命途,沒什麼大不了……”
聽着她明明虛弱至極卻還要用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強作泰然地安撫自己,夏侯容止心口遂然泛起了一股強烈的疼惜與不捨。傻雪兒,大概以爲他什麼都不知情,才用‘善意的謊言’來撫慰自己。那她呢?誰又來安撫她‘千瘡百孔’的心?
“夏侯世子,出來一下,我們聊兩句。”
媃葭雖不願剝奪他們別後重逢的溫馨時光,可眼下情勢緊迫,也容不得她再‘優柔寡斷’下去。
夏侯容止將緋雪冰冷的小手放回被子裡,俯身在她汗溼的額頭落下深情一吻,這才轉身大步而去。
在他走後,緋雪卻是立刻蹙緊了眉頭。在他面前,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忍着肚腹間一波強過一波的陣痛。此刻他一離開,腦中那根緊繃的弦驟然一鬆,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彷彿都能清晰感覺到那股劇痛。她的身子輕輕顫抖着,爲了不讓呻吟聲從口中溢出,乾脆用牙齒狠狠咬住下脣,嚐到了血腥味猶不肯鬆開……。
與此同時,被媃葭叫到了院子裡的夏侯容止,則是被太醫秣陵出了一道簡單的‘選擇題’。他眸色沉得很深,緊抿薄脣,卻是半晌都沒有開口。
他這樣的反應顯然在媃葭意料之外,她本以爲他會毫不猶豫就選擇保大人。只要緋雪活着,他們以後就有的是機會可以生更多的孩子。很簡單不是嗎?那他此刻的猶豫又是爲何?
良久,就在媃葭的耐性告罄,想要催促他儘快做出選擇的時候,夏侯容止開口了。
“煩請太醫配出‘催產’的藥。”所說的話,竟是與緋雪一模一樣。
媃葭的眉心隱隱一跳,難以置信地瞪着他:“夏侯容止,你是沒聽明白太醫所說的話還是怎麼?”
“聽明白了。”夏侯容止淡然迴應。
媃葭的聲音驟然拔高:“聽明白了還這樣選擇?你可知道,若用了‘催產’的藥,緋雪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她不懂,真的不懂,這就是夏侯容止所謂愛緋雪的表現?很明顯,在緋雪與一對孩子之間,他已做出了明確的抉擇。
“夏侯容止,真令我想不到你會是這種人。爲了保全你夏侯家的子嗣,緋雪的性命你就全然不顧了嗎?”
“不!他正是因爲顧念着緋雪,纔會做出這個決定的。”
沈清在凌翠的攙扶下走了出來。或許是夏侯容止的迴歸讓她本焦慮不安的心情得到了一絲撫慰,知道有他在身旁,女兒就獲得了無窮力量,定能安然度過此關。故而沈清此刻的臉色看起來,已不再那麼慘白了。
來到媃葭公主面前站定,她彎膝一福。
見狀,媃葭忙道:“夫人快別如此多禮,折煞媃葭了。”
沈清卻只抱以一個溫暖的淺笑,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繼續着適才未完的話,“女兒是我的女兒,還能有誰比我更清楚她的性情。公主有所不知,那孩子倔強得很。一旦她決定的事情,任何人也無法輕易的左右置喙。或許對於公主而言,對於我而言,對於這宅子裡的所有下人而言,那只是兩個孩子。即便現在被放棄了,也無關大局。橫豎緋雪和容止還年輕,想生的話,以後多的是機會。”說着,她話音一頓,脣間溢出一聲淺弱不可聞的嘆息,聲音滲入了少許的無奈,“可對於緋雪而言,那卻是兩條鮮活的生命。她不願,也不能就此放棄,揹負上殺人的罪名,一輩子痛苦地活在愧疚裡。那樣的話,真真比殺了她還叫她難受許多。”
媃葭緘然不語,激動憤慨的神色逐漸從眉眼之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深沉的瞭然和一絲略略的慚愧。終究,對於緋雪的瞭解,較之清夫人又或夏侯容止,自己差太多了。她只遵循一種旁觀者的角度,想着怎麼做會將傷害降至最低,卻全然忽略了緋雪的心情。若是他們真的違拗了緋雪的心意,喂她喝下那碗滑胎藥。誠然,緋雪的命是保住了,心卻遭受到了永恆的創傷。真真就如清夫人所言,那簡直比殺了緋雪還要叫她難受百倍千倍。
不知何時,太醫秣陵已默默退了開去,擬好‘催產’的方子,交給聞仲管家。聞仲唯恐下人粗心會抓錯了藥,乾脆親自拿着方子趕去最近的醫館抓藥。
又過了個半時辰,藥熬好了,由夏侯容止端到了牀前。
隱月扶了緋雪從牀上坐起,就默默退了出去。內室只餘下他與她兩個人。
夏侯容止端着藥碗,面沉如水,卻並未第一時間把碗遞給她。
緋雪微微仰起已慘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四目相對,他看清了她眼底的毅然,她則看見了他目光中的糾結與沉痛。
“放心,有你在,我和孩子們都會平安無事。”
已沒有時間再耽擱下去,夏侯容止餵了緋雪將那碗催產藥喝了下去。劉婆子以及另兩位穩婆已在旁邊待命,只等着緋雪的肚子有了動靜,她們就可爲其接生。
秣陵配的催產藥效力強勁,緋雪剛喝下去不過片刻,就已面色慘白地捂着肚子呻吟起來。
劉婆子見狀,忙上前,將手探進被子查看。
“好了好了,要生了,快快快,你們兩個過來。”她吆喝着另兩個穩婆上前,與此同時,面帶猶疑之色地看着木頭樁子一樣杵在牀尾動也不動的夏侯容止,猶豫再三,仍訕訕然地說道:“世子爺,您可不能在這兒,忌諱着呢。回頭,再衝撞了送子娘娘就不好了。”
夏侯容止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仍直挺挺站在原處,灼灼目光緊鎖緋雪毫無血色的嬌顏,一雙手握了鬆,鬆了再握,緊繃得厲害。
最後還是隱月看不過去,上前勸說他無果,乾脆將他推出了門外。這種時候,姑爺在這裡非但一點忙也幫不上,說不定還會起到反作用。女人生孩子時的慘烈情狀可不是鬧着玩的,看着辛苦的小姐,姑爺氣急之下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來。保險起見,他還是去外面等着吧。
彼時,梧桐苑的院子裡已是人滿爲患。丫鬟們搬來了椅子,又煮了茶。除了媃葭公主以及被媃葭公主強留在這裡的太醫秣陵,聽到消息的楚離也趕了過來,還有聞仲等一干下人。總之,好不熱鬧!
在熙攘吵雜的庭院中,夏侯容止直挺挺站在門外,一步不肯移動,鶴立雞羣一般。聞仲不時走過去安撫他一兩句,也不知他是否聽了進去。
看着丫鬟們進進出出,端出去的清水再端出來時,都變成了一盆盆觸目驚心的血水。夏侯容止一顆心緊緊揪擰成一團,緊張得連心跳呼吸都亂了節奏。
“怎麼還沒消息?”
剛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媃葭公主那裡就已經等不及地問出了聲。
坐在一旁悠然飲茶的秣陵,聽見她喃喃的低問,不冷不熱地丟出一句:“有人生孩子,用了足足二十幾個時辰。”他這話可並非‘危言聳聽’,是有實例在的。
“什麼?二十幾個時辰?”媃葭儼然聽了天方夜譚一般,眸子瞪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二十幾個時辰?那還不得痛死。
再看事不關己一樣優哉遊哉飲茶的秣陵,她突然一把將他手中的茶盞搶過來。可是顯然忽略了茶有多燙。
“啊,燙燙燙燙……”
茶盞這一晃動,杯中滾燙的熱茶有少半溢出,濺落在她手上,頃刻間將柔嫩白皙的小手燙成了深紅色。
見狀,秣陵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頭,忽而扯住她的胳膊就往水井的方向走去。
他舀起深井裡的水,一遍遍爲她沖洗着燙傷的手背,神情專注。若仔細看,會發現他清朗無痕的眸子隱約漫上一層冰冷的陰霾……
“你……擔心我?”
秣陵手上動作一頓,即刻又換上漠然的神色:“你想太多了!”
媃葭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就算不是,也不用否定得這麼幹脆吧?好歹也該顧惜一下她作爲公主的顏面……。
~~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除了緋雪的慘叫聲以及穩婆們明顯有些‘自亂陣腳’的吵嚷聲絡繹不絕地從房間裡傳出,梧桐苑的院子裡倒是陷入了一種近乎詭異的安靜之中。人人俱是焦慮而又急迫的等待,除了滿腹殷切的期盼,似乎已經全然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而在這一個多時辰的時間裡,夏侯容止站立的姿勢始終保持不變,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門口,話不說一句,丫鬟捧過去的盞茶他也看都不看。他面色平靜,表面看來並無情緒的起伏波動,可也正是這般波瀾不驚的神情,更加顯出了他內心的焦灼與不安。
彼時,緋雪即將臨盆的消息不脛而走,老皇爺派來了一位在宮中侍奉多年的老嬤嬤。據說宮裡多位皇子公主都是這位嬤嬤親自接生的。只這位姓顧的嬤嬤年歲已大,平時在宮中都少有走動,老皇爺居然能把她請來,足見對緋雪的重視。
顧嬤嬤在屋中待了片刻即邁着沉緩的步伐走出。
媃葭忙不迭迎着她走上前來,出聲難掩焦急地問道:“嬤嬤,世子妃情況如何?”連身爲公主的媃葭都要敬稱老婦一聲‘嬤嬤’,足可見其的分量不輕。
“世子妃難產,老身出來就是想問一問世子,到了必須要抉擇的時候,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顧嬤嬤蒼老的聲音平穩無起伏地說着,卻是瞬間掀起了軒然大波。聽在衆人耳中,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涼氣。
“難、難產?”媃葭臉色一沉,焦急地問着:“嬤嬤,世子妃身子健朗,怎會難產?”
“孩子不足月就要出來,順產纔怪?”顧嬤嬤的態度仍平穩得一絲波瀾起伏也無,儼然事不關己一般的淡漠。其實是她對這樣的情形看得多了,早已經麻木。久而久之,也就不覺得女人臨盆時難產是件什麼了不得的事。
往昔,她多在宮中給娘娘們接生。那些宮妃貴嬪多身嬌肉貴,平素裡凡事又都習慣假他人之手,哪比的了莊家婦女的身強體健?以至在臨盆時,連一點子力氣也沒有,難產的情狀頻繁發生。故而她看得多了,也就不足爲奇。
令顧嬤嬤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夏侯容止一絲一毫的猶豫遲疑也無,斬釘截鐵地吐出三個字:“保大人!”
顧嬤嬤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在宮中,皇嗣比起女人來,可重要得多。通常在大人與孩子之間必須要做出抉擇的時候,那些可憐又無辜的女人永遠是被‘拋棄’的一方。然則,這位世子爺卻是想也不想就做出了‘保大人’的決定,如此情深,讓她素來涼薄的心也不覺多出一絲暖意來。
彎脣一笑,顧嬤嬤似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直視夏侯容止,字字珠璣地說道:“放心,大人孩子都給你保住便是了。”
有了顧嬤嬤的這聲保證,衆人總算能稍稍地鬆一口氣。
接下去,又是漫長而似乎沒有止盡的等待……。
有了顧嬤嬤壓陣,穩婆們的聲音都平穩了不少,只緋雪的叫聲仍無比淒厲,聽得人內心一陣陣發毛。
聞仲只顧在院子裡焦慮地走來走去,到了晚膳時分,連爲尊貴的客人們準備膳食都沒有顧上。現實是,即便他準備了膳食,又有誰能吃得下?
夜色逐漸拉開大幕,梧桐苑裡燈火通明,足足四個時辰過去了,這場沒有硝煙的鬥爭卻仍未結束……
屋子裡緋雪的叫聲已弱了許多,顯然是沒了力氣。
就在衆人的心不覺間又懸了起來的時候,忽然一聲嬰兒的啼哭響亮得傳進每一個人耳中。先是一愣,媃葭隨即用着滿含驚喜的聲音叫了起來:“生了生了,孩子生出來了!”
其他人也都被這新生兒的啼哭聲振奮了心神,而原本愁雲慘霧的院子裡立時鋪滿了衆人欣慰喜悅的笑聲。
劉婆子手腳麻利地給兩個孩子清洗了身子,裹了厚厚的襁褓,即與另一個穩婆一人抱着一個,歡歡喜喜地走了出來。
“恭喜世子爺,賀喜世子爺,世子妃給您生了兩位小公子。”
聽見這話,聞仲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難掩興奮地大喊道:“夫人,您可聽見了?夏侯家有後了!”
兩個穩婆抱着孩子本想到夏侯容止面前邀功,誰知,他看也不看兩個孩子一眼,邁開雙腿就要衝進屋子裡去。可由於長久時間的站立不動,雙腿雙腳皆已麻木,跟不上大腦的指令。偏他又迫不及待……結果,衆人只聽碰的一聲,七尺長身竟直挺挺地呈前傾式倒在了地上。
聞仲急忙奔上前,想將自家少爺扶起,夏侯容止卻已徑自爬了起來。臉上只有一絲不加掩飾的急切,倒並未因狼狽甩到而呈現出尷尬亦或不自在的神情。或者可以理解成,此刻的他,眼裡除了他一心惦念的愛妻,根本看不見任何人。管他們是奚落還是嘲笑,他都全然的不在乎。只要雪兒是平安的就好!!!
疾風般的身影,快似閃電地經過自己身旁。劉婆子愣了好半晌,對於這種陌生的狀況突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以往,她給接生的人家不少,哪一個當爹的不是在第一時間就爭着上前來看剛出世的嬰兒。像這種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反而********在妻子身上的癡情人,她還是頭一次看到。
就在衆人因緋雪母子平安的消息而振奮不已的時候,聞仲管家那邊已經張羅了開來。小廝放起了炮仗,意在向四方八面報喜——他們夏侯家,有小主子了!接着,聞仲又忙於派發紅包喜銀。當然,他沒忘記吩咐竈房趕緊給他們夏侯家的大功臣,剛生下孩子身體孱弱的少夫人燉上最好的補湯……總之,兩位小少爺一出世,聞仲這邊可有得忙了。
而不管外面如何的熱鬧忙碌,房間裡的一對男女絲毫不爲紛亂所擾。安靜地躺在牀上,爲生兩個孩子體力耗盡的緋雪累極睡去。在她身旁,夏侯容止坐在椅子上,將她的小手輕握於掌間,漆黑深幽的瞳仁裡滿滿都是對她的蜜意濃情。
緋雪很快就醒了過來,實在是……外面太吵了!
輕輕眨動眼簾,毫無意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最愛最愛的夫君。只他面帶疲憊之色,神情憔悴得與她這剛孩子的人相較也不遑多讓,讓她不覺有些暗暗心疼。
爲了儘快趕回她身邊,他離開旬陽一路快馬加鞭地回到京都,二十幾個時辰不間斷沒有停歇的疾馳,縱然體魄健朗的人也難以避免會有些吃不消。緊接着,回到家中,又面臨緋雪早產難產等一系列的難題,四個時辰的殫精竭慮,早已心力交瘁。此刻的疲憊憔悴之色也就成了想當然的結果。
“你辛苦了!”
迎上她星子一般亮燦的美眸,他動情地俯過身去,在她前額落下晴天點水般的啄吻。
“孩子們呢?他們都還好吧?”
聞聽她迫不及待的詢問,夏侯容止突然有些汗顏,略顯不自在地牽動嘴角,笑容訕訕的。
“應該……還好吧?”
應該還好吧?這算什麼回答?
聽罷,緋雪頓時有些火大。她幾乎拼了性命生下的兩個孩子,結果他就這般置之不理、漠然無視嗎?
觸及到她眼底驟然凜厲的光影,夏侯容止心口微縮,忙轉開話題道:“你感覺如何?要不要我去找太醫來給你診下脈?他應該還在外面。”
緋雪卻根本不上他的當。繼續纔剛的話題,又問:“孩子們的模樣如何?長得像你還是像我?好看嗎?”
夏侯容止生怕又惹她不開心,未有遲疑,立刻點頭應道:“當然好看,我們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漂亮?”
緋雪頃刻間沉了臉!他這分明是在睜着眼睛說瞎話。新生嬰兒,連眼睛都還未睜開,怎麼可能會漂亮?這下,她更是已經幾乎斷定,他根本就沒看過他們的一對兒子。真是個狠心的爹訥!!!
夏侯容止被她瞪得心裡頭一陣陣發虛,心念電轉,忙衝着外面喊道:“隱月,去把孩子們抱過來。”
候在門外的隱月聽令而去,不消片刻,就引着兩位乳母緩步行入內室。兩個乳母懷中各抱着一個孩子。
“把孩子們放我身邊來,我想好好看一看他們。”
緋雪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連聲音都有些微微的抖顫。孩子是她生的,可說起來,她卻連這兩個小傢伙的一面都還沒見着。
“是!”
乳母依言將孩子們抱到近前來。
“少夫人,這是大公子。”
率先放下孩子的乳母笑着言道。
“這是小公子!”緊跟着,另個乳母也如是說道。
夏侯容止低頭看了看裹在襁褓裡的兩張小臉,腮邊肌肉立時抖動了幾下,五官微微扭曲。這兩個黑黢黢皺巴巴的小東西,是他兒子???
一旁,和他嫌棄的表情恰恰相反,緋雪則是滿目憐愛,甚至一度在見着兩個兒子的初面時,眼睛隱隱有些溼潤。
在這種事情上,男人和女人的體認又怎會相同?懷胎八個月,又經歷了幾乎生死相搏的四個時辰,何況在懷孕的過程中她曾不止一次地遭受迫害,終於保住了孩子並把他們平安生了下來,緋雪會如此感動也在情理之中。相比而言,夏侯容止的感動之情則差了許多,甚至於暗暗責怪兩個剛出世什麼都不懂的兒子。就因爲他們兩個,他險些失去了最愛的人……哼,這筆賬他暫且記下,等他們長大了,看他怎麼收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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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夏侯府因一對新生兒的到來而陷入一片歡天喜地之中的時候,遠在曼羅國的楚秋寒與千葉公主兩人同乘一騎,正慢悠悠地往錦朝皇都的方向而來。她們此行正爲了去見遠在錦朝京師的沈清與顏緋雪。
千葉公主已從楚秋寒那裡聽聞了她娘還有一雙生姐妹的事,迫不及待就想要去見一見這位姨母,看看她與自己的娘長得究竟有幾分相像。另,她對顏緋雪也充滿了好奇。在曼羅國時雖相交甚少,但她已是對那個美麗又聰慧的女子頗具好感。萬萬料想不到,她們之間還有這樣的因緣……
雖然去見‘親人’是件令人雀躍的事,可不久前剛經歷了喪父之痛,幾天前又從武惠太妃那裡瞭解到一些可怕的‘真相’,赫連千葉幾日來都處在精神恍惚的狀況下。唯恐她獨自騎馬再出個什麼事,楚秋寒這才提議與她共乘一騎。
父皇駕崩,武惠妃也讓出了中宮之權,以太妃之身入寺,揚言餘下殘生要與青燈古佛爲伴。其實,這不過是爲了保全自己不得已而爲之的一條路罷了。
皇上突然駕崩,皇長子赫連千禕以逼宮之勢,迅速佔領皇城,自稱爲帝。這意味着什麼?所有人俱是心如明鏡。且不說皇上死因蹊蹺,單就赫連千禕如此風雷之勢掠奪皇位的舉止,就已暴露了他狼子野心的真實。爲了保全自身,武惠妃不得不出此下策。
因往昔武惠妃對自己頗多照拂,赫連千葉前往佛寺探望的時候,武惠妃猶豫再三,終還是把一個塵封多年的可怕真相如實相告。
當年,先皇還是個無實權不受重視的小小王爺時,只納娶了三個女人充實他的王府後院。一個是她,一個是雪域之國女王的親妹妹,還有一個名喚秋瑾的女子,她也正是千葉公主的生身母親。由於地位尊卑有別,那位雪域之國遠道而來的尊貴公主,一入府就是王妃之尊。而武惠妃,二品御史大夫的女兒,則順理成章地位居次席,成了側王妃。而對秋瑾,當時還是王爺的先皇則是連個名分都不曾給予。雖無名分,秋瑾卻得到了雪域之國的公主與武惠妃做夢都奢望不到的,王爺全部的愛……
王爺對秋瑾的愛護專寵不意外地引來了王妃瘋狂的妒忌,而王爺鎮日忙碌,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秋瑾身邊,這也就給了那位王妃凌虐苛待秋瑾的一次次機會。
有許多次,王妃在凌虐秋瑾的時候,都會把武側妃叫到身邊。武側妃又哪裡不清楚,她是在以‘同黨之名’封自己的嘴,唯恐自己會向王爺告密。
在折磨凌虐人這方面,那位王妃頗有見長,每每都是叫下人取來成百上千根的細針,再將這些細針扎進秋瑾身體上的不同部位。好就好在,這些細針可令秋瑾痛得死去活來,卻不會在她身上留下太過明顯的痕跡……
可是,即便這樣每日每日地凌虐折磨,她也依舊未能從秋瑾身上搶奪了哪怕絲毫那個男人的愛。漸漸的,王妃對秋瑾從一開始單純的厭憎逐漸演變成了滔天的恨怨,想着若秋瑾消失她便可全然獨霸那個男人的愛。而有些想法,一旦在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即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一年後,秋瑾懷孕了,並在十個月後生下了一個女兒。雖然在那之前,王妃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騙了王爺留宿她房中,並幸運地懷上了王爺的孩子,也就是赫連千禕。明明她生下的是兒子,卻遠不及秋瑾生下個女兒給王爺帶去的歡喜。那段時間,王府裡更一度傳出王爺要立秋瑾爲平妃的‘風言風語’。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急怒攻心之下,王妃便決定除掉秋瑾這個眼中釘。於是就在秋瑾每日進的燕窩羹里加入了少量的毒藥,不會馬上令人致死,卻會一點點將人逼上死路。偏偏那時,秋瑾剛臨盆不久,身子孱弱也在情理之中。便是王爺,也沒覺得哪裡奇怪。直到三個月後……秋瑾忽然吐血陷入昏迷,找來宮中御醫來瞧,才發現秋瑾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沒過幾日,秋瑾就帶着王爺所有的愛離開了人世。那之後,王爺整個人幾乎陷入了一種癲狂。出人意料的是,在明知秋瑾所中之毒乃王妃所爲的情況下,他卻未對王妃施以任何形式的責罰。王府裡的人,包括武側妃原以爲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不料,在三個月后王府忽然爆出一件醜事——王妃與侍衛行不軌之事,被王爺當場捉姦,一怒將其禁足。後,王妃不堪醜事暴露,懸樑自縊!
武惠妃一直都懷疑當年王妃的‘死’是王爺一手策劃,卻苦無證據可以證明此事。王爺顯然是不想失去雪域之國女皇的支持,儘管對王妃極度厭惡,在後來登基爲帝之時仍追封王妃爲一國之後。只是,似乎把對王妃的厭惡都如數轉移到了赫連千禕身上,才終導致了父子相殺的悲情結局。
武惠太妃雖然將當年的事如實說與赫連千葉聽,但在赫連千葉心中卻始終存了個疑影。
依照武惠太妃所言,當年致使王妃下決心要除掉孃的導火索不過是一句並未得到證實的‘流言蜚語’。有人說,還是王爺的父皇要冊立娘爲平妃。那王妃自是不肯權柄下移,好好的權力要分出去一半,這才起了殺心。可是這樣的‘風言風語’又是誰傳出來的呢?想當然,傳出此風言的人必得是能從中得到莫大利益之人。而她想來想去,除了武惠太妃,再無第二個人有這種可能。武惠太妃也說了,當年的王府後院只有三個女人:一個王妃,一個身爲側妃的她,再一個就是秋瑾。如果是出於對秋瑾的嫉妒以及對王妃攝王府之權的覬覦,她全然有可能放出那樣的‘消息’,給王妃充足的理由除掉秋瑾這個威脅。秋瑾一死,她便少了一個莫大的威脅。與此同時,王妃因殘忍毒殺秋瑾,也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價。若照此般發展,她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地同時除去兩個‘敵人’。屆時,她即成了王府裡唯一的女主子,掌王府事甚至於來日登上更高的權位也不無可能……
就在這一瞬間,赫連千葉想明白了許多事情。難怪這些年來,武惠太妃對她一直視如己出。此前,她一直覺得這是武惠妃籠絡父皇的手段,同時又博了賢德的名兒,一舉兩得。可是此時再想,也許這裡面還包含着她對自己的‘虧欠’也未可知!
“怎麼又哭了?”
歇着時,楚秋寒去附近山林裡摘了些野果子,回來便看到赫連千葉坐在山坳處,默默的低頭垂淚。他心頭登時涌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與此同時,似乎隱隱還夾雜着幾許他未曾察覺的‘心疼’。
“誰哭了?”
赫連千葉彆扭地把臉撇向另一邊,用手背胡亂將淚痕擦去。
“你沒哭,那臉上溼溼的水珠是什麼?”楚秋寒惡劣得非要戳穿她不可。
“我迷眼睛了,不行啊?”赫連千葉氣鼓鼓地反脣相駁。
“行行行,我又沒說不行。不過下次你再眯眼睛可得與我知會一聲。我倒要看看,是多大的一粒沙塵進了眼睛,能讓你這般‘流淚不止’。”楚秋寒吊兒郎當地說着,脣畔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嘲笑’。
“你……。可惡!”
被他這麼一氣,赫連千葉的小臉紅彤彤的,恰似天邊的霞雲,煞是好看。而在這你來我往的‘鬥嘴’中,她已然將方纔的愁緒拋諸腦後。
見她重露歡顏,楚秋寒不由得暗鬆了口氣。不知怎的,他就是不喜歡看到她流淚。每每有淚水從她臉頰滑落,他的心口都好似有層層細沙鈍鈍地擦過,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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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之夜,緋雪和夫君雙雙躺在牀上,本已有些昏昏欲睡,偏偏某人的大手不老實,在她玲瓏的曲線上恣意遊走。被一再撩撥的她縱使有再大的睡意,也雲消霧散,只得偏過頭看他,美麗的瞳眸深處瀰漫開一絲無奈的神色。
剛生了孩子十幾日的她,此刻身體最是敏感,每每他只消輕描淡寫的一個撩撥,都能在頃刻之間引起她身上的燎原之火。偏他絲毫也不念及她的苦楚,還這般的恣意妄爲……
其實,緋雪有她的苦楚,夏侯容止又何嘗沒有他的難言之隱。自從她懷孕,兩人的牀底之事就少得着實有些可憐,每每到了夜裡,****焚身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去外面吹冷風,熄滅身體裡的慾望火種。可是當一回到房間,躺在她身旁,看見她毫不設防的美麗睡顏,慾望便又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以至到了後來,他常常以處理公事爲由,要在書房逗留到深夜,有時甚至乾脆在書房就歇下了。現下,她可算恢復了‘自由之身’,他會蠢蠢欲動也是人之常情。誰叫她……這麼的迷人,每每都叫他****焚身、欲罷不能!
投過去的警告眼神總被他輕描淡寫的‘忽略’掉,無奈,緋雪唯有一次次拍掉他不安分的大手。再這麼肆意的玩火,今晚他們誰也別想睡了。
而夏侯容止,似乎不願就此善罷甘休。於是,兩人就在牀底之間展開了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角力之戰’……直到嬰兒嘹亮的啼哭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緋雪目光微微一凝,“你聽,是孩子哭了!”說罷就要起身,卻又被男人的大手給按了下去。
幾乎同時,門上響起了幾聲輕敲,同時傳進屋子裡的還有張媽媽略顯焦急的求助聲。
“抱歉打擾到少爺少夫人,可是小少爺一直在哭,我怎麼哄也哄不好……”
緋雪這一聽,可是急了。一直哭?莫非孩子病了?
憂慮急迫之下就要再度起身,卻再一次被男人的大手輕輕按住,“我去看看!”
緋雪想了想,自己猶在月中,尤其在生了雙生胎之後元氣大損,太醫一再叮囑要臥牀一個月,不可亂動。遂只能莫可奈何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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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緋雪喚來張媽媽詢問究竟。結果張媽媽卻是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見她目光閃爍,幾次張口欲言卻都忍了下來,仿若有什麼難言之隱,緋雪遂柔聲言道:“你但說無妨。”
張媽媽見避無可避,遂將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告於她。
這一聽,可不得了,氣得緋雪眼眸瞬時一黯,“你說,他打了孩子?”
張媽媽忙不迭搖頭,“不是打,世子爺只是在孩子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不重,一點也不重。”
饒是她怎麼解釋,此刻也無力迴天。緋雪認準了夏侯容止打孩子,已是氣得臉色隱隱有些發白。尚未足月的孩子,他怎能下得去手打他?越想越氣,緋雪正想着如何替兒子討回這個公道的時候,隱月卻是一臉笑容地大步走進,聲音難以掩藏雀躍:“小姐,你看誰來了?”
緋雪順着她用手指出的方向看去,當一抹纖瘦窈窕的身姿緩緩映入眼簾,她遏制不住歡喜地低呼一聲:“墨鳶姐姐!”
來人穿着一襲簡潔的娟紗金絲繡花長裙,眉目清冽,臉上掛着溫婉笑意,不是語文墨鳶又是誰?
自雲州一別,緋雪與她已是幾個月不見,自是牽掛不已。又因,緋雪總覺得墨鳶姐姐會選擇隱匿蹤跡,一部分原因是她造成的,故而心中總存了幾分愧悔之意,惦念更甚。此刻見她平安完好地歸來,自是喜不自勝,作勢便要下榻去迎……
見狀,墨鳶急忙加快了腳步,手做阻攔狀:“你不能亂動,快快躺下。”
緋雪含笑恢復坐姿,爲了讓她做得舒服些,墨鳶則是在她身後墊了軟枕,之後纔在隱月搬來的小凳上落座。
張媽媽被隱月帶了下去,房中僅餘她二人。
緋雪輕輕握住墨鳶的手,無限感慨地問道:“這幾個月,姐姐去了哪裡?可知我有多惦記?”
墨鳶眼眸輕閃,綻放出奪目的光彩,溫柔含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這些日子,姐姐一直躲在什麼地方?可把定王急壞了。”緋雪不忘替宇文拓博說句話。並非言過其實,墨鳶這一‘消失’,宇文拓博的確似驚弓之鳥般地急個夠嗆。
“他活該!”
墨鳶語氣雖是輕描淡寫卻不乏怨懟之意。當初若非他一意孤行,她也不必要出此下策。分離這幾個月,他心急如焚,自己又何嘗不是被思念所困。尤其被她帶在身邊的女兒每每因爲想念父親而哭鬧不止,讓她好生心疼。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
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被心中的仇念恨意所駕馭,進而做出令先祖‘蒙羞’,令定王府百年清譽付之東流的事。何爲‘定’?定之一字,意爲‘安定’,是對天下安定、百姓安居的美好祝願。
接下來的時間,緋雪對墨鳶講述了她們各自的身世。當墨鳶聽到,緋雪竟是與她血緣相系的親表妹時,訝然之色盡顯於眉目之間。然而,緋雪卻注意到了:讓墨鳶驚訝的僅是自己身作她表妹的事實。對於墨鳶的娘還有一個雙生姐妹之事,墨鳶則表現得極爲平靜,彷彿早已知曉。
事實上,對於自己的真實身世,她確早已知曉。皇祖母臨去前,曾把她叫到臥榻前,與她促膝長談了許久,雖然皇祖母更想做的是把這個秘密徹底的隱下來,唯恐消息一走漏,墨鳶同宇文拓博這兩個孩子會受到傷害。但與此同時,她又覺得這兩個孩子有知曉真相的權力,這纔將那經年往事一五一十地說與了墨鳶知曉。墨鳶卻並未在第一時間將這個‘秘密’分享給宇文拓博,是因爲她擔心得知了當年祖父身亡的真相,夫君會不顧一切地想‘報仇’……
意料之外的親人相認,讓墨鳶激動莫名,久久握住緋雪的手,淚流不止。
良久,待心神稍定,墨鳶思起緋雪猶在月中,便關切地詢問起了她的身體狀況。只聽說了緋雪臨盆產子,對於過程的兇險墨鳶卻一無所知。故而當緋雪提到過程的艱辛時,她當即,她不禁暗自慶幸:總算緋雪能夠逢凶化吉。
這時,隱月領着張媽媽、崔媽媽兩位乳母各抱着一個孩子走進來。因孩子們猶在月中,唯怕他們被風吹着,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待到兩位乳母走到近前來,墨鳶忙不迭掀開包裹的小被去看。目光觸及到兩張粉粉嫩嫩的小臉,一顆心瞬間融化。
已過去十幾日,孩子們的小臉逐漸長開,不再像剛出生時黑黢黢、皺巴巴的一團,五官也逐漸明朗起來。
“長得像你。”
墨鳶一邊看,一面笑說。只覺得兩個小傢伙的鼻子和嘴簡直是同緋雪一個模子刻下來的,像極了她。不過這眼睛嘛……活脫脫就是夏侯容止的翻版,有一種渾然天生的靈秀妖嬈。可以想見,這兩隻日後長大了,又會碎了多少姑娘家的心。
正想着,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切奔走的腳步聲。率先推開門跑進來的是聞仲,氣喘吁吁的,不等氣息喘勻,就激動莫名地衝着緋雪說道:“少夫人,皇、皇上來了!還有定王!”
緋雪瞭然地勾脣一笑。想來,是定王得到墨鳶姐姐在京都出現的消息,就緊忙着趕了過來。至於小皇帝嘛,估計是奔着兩個小娃來的。
“快請皇上、定王去正廳,吩咐奉茶。另外,少爺那裡通知到了嗎?”
“少爺有要務在身,出府半晌未歸,這可如何是好?”聞仲犯了難。皇上和定王乃天家貴胄,身份何等尊貴。如今屈尊降貴地蒞臨他們府上,本該好好接待纔是。偏偏少爺這會兒不在……
緋雪與聞仲的考量是一樣的。哪怕明熙口口聲聲地喚她‘娘’,他們平素的相處也與普通母子無異,可明熙的身份畢竟是‘一朝天子’,容不得半分閃失。否則,就算明熙不說什麼,外頭也總會有那麼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說些有的沒的,他們夏侯府可就成了‘衆矢之的’。
“仲伯,你且先去安排,我更衣就來。”
“可是少夫人您的身體……”
“不礙事。我鎮日躺在牀上,也實在憋悶得很,只當散心了。”
片刻之後,待到穿衣妥當,緋雪與墨鳶相視一眼,有志一同地邁開腳步往外走。到了門口時,緋雪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吩咐兩位乳母:“你們也跟上來吧。”明熙小孩兒心性,必然要吵着見兩個娃娃。
“是!”
彼時,夏侯府做待客之用的花廳裡,宇文拓博一改往常穩若泰山、處變不驚的姿態,隱隱有些坐立不安的侷促。就此端起茶來要喝,卻都不知爲何地又將茶盞放下,從神情不難窺探出一絲急切與焦慮。
宇文明熙倒是四平八穩地坐在正中主位,因個子小,腳夠不着地面,兩條腿一蕩一蕩的,如打鞦韆一樣。到底是小孩子,耐性有限,每隔一會兒就忍不住催促地問:“怎麼還不來?”
就在他又一次張口要問的時候,他殷切期盼的人終於姍姍出現在了花廳的入口。
“娘~”
隨着這一聲興奮的叫喚,他跳下椅子,飛奔過去。本以爲他又是奔着緋雪過去的,誰知……
“快讓我看看弟弟,快讓我看看弟弟!”
宇文明熙站在張媽媽身前,由於身高的侷限,即便是蹦起來也難見被乳母抱在臂間的嬰兒。無奈,唯有叫乳母把身子彎低一些。
而另一邊,宇文拓博的雙眼則緊緊膠着在墨鳶身上,鳳眸瀲灩,有激切狂喜的光影閃動,熱烈得幾乎要燒灼人的眼。終於情難自已地奔上前去,絲毫不顧有多少人在場、多少雙眼睛在看,長臂一伸,便不由分說地將她收納入懷,聲音低啞,隱隱夾雜夜風輕微掃過帶起的輕顫。
“你終於回來了!”
這邊,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的墨鳶也不可遏制地紅了臉,手抵在他胸前作勢要推開他,宇文拓博卻是不依。無可奈何的墨鳶只得壓低了聲音嗔道,“這麼多人在看,要抱回家去抱。”
這句話無疑給了宇文拓博莫大的鼓勵,他幾乎等不及地攬住她就要往外走,卻被墨鳶沒好氣地掐了腰一下。
這人真是!緋雪生子,他眼下又來到人家府上,怎麼能連句祝福的話也不說就惦記着離開?更何況,緋雪可是他們的妹妹,更加怠慢不得。
被愛妻‘要挾’着,莫可奈何的宇文拓博只得暫時留下。沒用上多久,楚離也跑來湊熱鬧,與得了消息的夏侯容止一起進入廳中。
聞仲絲毫不敢怠慢,早已吩咐竈房備了最豐盛的佳餚。難得聚首,他們同坐酒桌前,吃吃喝喝、說說笑笑,怎個快意了得。
最開心的人莫過於宇文拓博,多喝了幾杯,他的話也跟着多了起來,居然‘膽大包天’地教訓起小皇帝來。
“你,給我好好跟着御史大夫學習治理國家之道。我只給你三年時間。這三年,我身負攝政之職,理當爲你爲錦朝鞠躬盡瘁。不過三年後,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這話說得頗有深意。在場的,除了年幼的宇文明熙,俱是聽懂了他話裡的‘弦外之音’。宇文拓博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他無意染指皇權,權攝朝政也不過是暫時之舉。待到來日宇文明熙能獨當一面,他就會退居幕後,做個只看風景無心政事的‘閒人’。
緋雪低頭喝了口湯,狀似漫不經心,實際對定王此舉卻是深深的認同。眼下時局混亂,迫不得已,老皇爺等幾位宇文皇族中資歷老地位高的人只好同意宇文拓博上位,以穩定動盪的朝廷。然則,這卻並不意味着他們對宇文拓博就百分之一百的放心。
以宇文拓博的能力,全然可在朝中呼風喚雨,甚至於染指那把象徵至高無上權力的龍椅寶座。但宇文拓博到底非皇家血脈,前段時間又發生了他自佔雲州爲王的事……老皇爺也好,其他的皇室中人也罷,不可謂不擔心前路未卜的大錦皇朝。
就不知,宇文拓博今日酒桌上這一席話,能否平定他們心中的不安與焦慮……
酒桌上,夏侯容止多喝了幾杯,是被聞仲攙回房間的。
緋雪命人打了盆水來,夏侯容止只當她是要給自己擦臉,心中陡然騰起一絲暖意。熟料,緋雪竟端起整盆水,出其不意地朝他兜頭潑了過去。
夏侯容止周身激靈靈一顫,這下倒是酒醒了大半,實際根本也未喝醉,不過是他耍了個小小伎倆罷了。可惜,這小小的算計還是未能逃過緋雪鷹雋一般銳利的雙眼。
“你生氣了?”
被潑了滿身的水,夏侯容止絲毫的不滿也無,反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詢問愛妻。
這邊,緋雪坐到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雪亮森然的目光只看得他隱隱有些毛骨悚然。
“我不該生氣嗎?”他竟敢揹着她打孩子!!!兒子那麼小,他……簡直可惡!
夏侯容止自知理虧,訕訕然地扯了下嘴角,仍試圖辯解:“男孩子就該嚴厲地管束纔對。”
緋雪嘴角抽搐了下,倍感無語地咬牙道:“他出生還不到一個月,是個只懂得哭的奶娃娃,你不覺得現在就管束太……早了些嗎?”
對於她那句‘兒子是隻懂得哭的奶娃娃’,夏侯容止表示不贊同:“若真是什麼都不懂的奶娃娃,爲何乳母抱着哭,一到了你懷裡就不哭了?”
緋雪頓時詞窮。此前已經不止一次地發生過類似的情況,而且只集中在他們的小兒子身上。乳母對於哭鬧不止的小小少爺實在無計可施,就抱來緋雪這裡求助。豈料,那小東西剛一到緋雪懷裡,就立刻止了哭聲。若是覬覦母乳倒也罷了,問題是,緋雪臨盆時身體極大的損傷,以至不出奶,根本一次都沒餵過他們……
趁着她微微失神之際,夏侯容止忽而傾身在她額上眼上鼻子上落下一連串的啄吻。
緋雪俏臉一紅,忙作勢要推開他:“我的衣裳都被你溼了!”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反倒提醒了某個早已心猿意馬的男人。他的喉結上下滑動,開口的聲音沙啞而帶着一種****的挑逗。
“那就別穿了!”
下一刻,緋雪的身子驟失平衡,已然被他攔腰抱起,大步往內室走去。
“我現在還不能……”
緋雪弱弱地在他耳邊提醒,微微別開目光,不敢去看他眼眸深處灼灼熨燙的火光。
“放心,我有別的辦法……”他脣畔微微含笑揚起的弧度邪魅妖嬈,似夜晚清徐的微風拂過,帶出她輕微的戰慄。浮在緋雪白嫩臉頰的緋紅,宛若被火燒灼過的霞雲。恰到好處的紅色掛在她臉上,顯得分外明豔而妖嬈,美得幾欲令人窒息。
“雪兒,此生得你,我再無所願!”
雙手輕輕捧上他輪廓分明精緻完美的臉孔,她聲音醉人,“我,亦然!”
~~
三年的時間說唱不唱說短不短,卻足可以改變許多事。
在緋雪和夏侯容止的兩個孩子滿月之後,沈清便嫁與了楚離爲妻。因沈清素喜低調的緣故,兩人並未舉行盛大的婚典,僅以一場親朋之間的聚會作爲婚禮的儀式。那一日,開心過了頭的楚離卻是喝得酩酊大醉,最後是叫人架着返回新房的。不過夏侯容止卻看出了他僞裝之下的小伎倆,偷偷附在緋雪耳旁說,楚離的酒醉根本是假裝的。從他以往同楚離喝酒的‘經歷’來看,毫不誇張的講,楚離可說是千杯不醉。
緋雪聽後只抿了嘴脣笑笑,水眸中透出的光影不乏促狹之意。
楚離與沈清恩愛異常,成親後不過三個月,就傳出沈清有孕的消息。對此,緋雪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自然是數月之後,即能迎來血濃於水的弟妹。憂的則是,她的兩個兒子日後要對一個比他們年齡還小的人稱呼‘舅舅’或是‘姨母’着實難爲了他們。
這邊廂,楚離得償所願,與沈清過着恩愛情濃的日子。再觀夜影,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夜影終鼓起勇氣向隱月表達愛意,不料,卻是遭到隱月斬釘截鐵的拒絕。在夜影的苦苦追問之下,隱月終於道出了她的‘難言之隱’——冥月死的那樣悽慘,她作爲姐姐,怎能在世間獨自享樂?是以,她決定守着對冥月的思念與愧疚,終身不嫁。
夜影在爲隱月的這個決定感到‘肝腸寸斷’的同時,卻並不就此放棄,而是找到了緋雪,想着隱月聽從緋雪之令,那麼如果是緋雪命令她嫁給自己,說不定問題即可迎刃而解。
拗不過夜影的一再懇求,緋雪將隱月叫到近前,談了許久。出於對隱月的尊重,她不能用‘命令’的方式來草率決定隱月的一生。她能做的,唯有一個字——勸!
然則,隱月的倔強與執拗卻讓緋雪無計可施。任憑她怎麼勸,隱月的決心也無絲毫動搖。
夜影似是與隱月槓上了,她一日不肯點頭,他則一日不肯放棄。幾番求愛無果,一天清晨,夜影忽然拽着隱月跑了出去,直奔冥月墳冢。那之後,夜影跪在冥月墳前,指天盟誓,說自己會一生一世對隱月好。還說,他會一直跪到冥月‘同意’爲止。以下雨爲證,若五日內天降甘霖,就意味是天上的冥月同意了他們的親事。
夜影這種賭博式的做法不可謂不冒險,須知,那段時間正值天旱,近兩個月時間裡都不曾下過一場雨……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賭,賭注是夜影和隱月的一生幸福。
整整五日,夜影就跪在冥月的墳冢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饒是他鐵打的身子,斷然也扛不住這樣的自摧自殘。
頭兩天,隱月由着他去鬧,還能遏制住自己不去看他。可第三天,當她‘無意中’偷聽到了緋雪和夏侯容止夫妻間的談話,得知夜影身染風寒,終是忍不住地衝到夜影面前,與他大吵了一架。無奈,任憑她怎麼斥罵,如何說盡難聽的話,夜影毫無所動,依舊挺直背脊就那麼直挺挺地跪在冥月墳前,神情執拗而又倔強。
就這樣,又過了兩日……
就在所有人幾乎都放棄了‘希望’的時候,一場突然而至的大雨,讓情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鉅變。
夜影的一片誠心,終是求來了遠在天上的冥月的‘答允’,同隱月‘有情人終成眷屬’,成就一段佳話!
再說楚秋寒與千葉公主這對冤家,卻是好事多磨。赫連千葉甘願放棄公主的身份,只求與楚秋寒雙宿雙飛。而楚秋寒對千葉也並非全然無情。可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就是遲遲不肯接受千葉。
走投無路的赫連千葉向緋雪尋求幫助,而緋雪一句看似不經意的‘提醒’讓她猶如醍醐灌頂。赫連千葉決定做最後一搏……
留下一封絕望死心的書信之後,赫連千葉消失所蹤。急瘋了的楚秋寒,終於第一次正視到自己的感情。結果可想而知!!!
最後要提到的是媃葭,也不知怎麼就與太醫秣陵看對了眼,上演了一出女追男的好戲。豈料,那秣陵卻是個只在岐黃醫術上傾注熱情的癡呆之人,對媃葭的百般示好全然視作不見。可憐媃葭,從來都是被衆星捧月的存在,如今也有這滑鐵盧的時候……
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兩個鬼祟人影,悄然從自家府宅偷偷溜出。
“夫君,這樣做好嗎?起碼讓我帶上兒子……”
緋雪終是不能狠心就這麼丟下一對嗷嗷待哺的兒子,自己跑去逍遙山水湖光。
比起她的猶豫不決,夏侯容止的態度則明確多了,聽她這麼說便是不溫不火地回道:“府裡有仲伯,有乳母,還有那麼多下人……放心吧,他們不會有事的。”
“話雖這樣說……”緋雪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眼身後那座宏壯的府宅,一左一右,彷彿有兩隻手在不斷拉扯着她的心,一時叫她難做取捨。
平心而論,她做夢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身爲一個母親,她到底還是不忍,就這麼丟下一雙兒子。他們還那麼小……
看着她難以取捨的猶豫表情,夏侯容止神色顯出了些微無奈,大手攬過她腰身,落了一吻在她發頂,不忘提醒道:“三年之期已到,我們若不趕在定王行動前早做打算,只怕以後都再沒有機會可以出去看一看了。”
聞言,緋雪心中仍是五味雜陳,但搖擺不定的天平終究更偏向於‘與夫君攜手走天下’的願望得以實現的那一邊。如若不能,她這一生都會活在懊悔之中。
這麼一想,緋雪眉目之間便多了一分從容與坦蕩,仰了頭去看他的臉,不經意觸及到他鳳目深處的那一片柔軟,脣角微微揚起的弧度不覺更深刻了幾分。能與他逍遙塵世一回,她此生再無遺憾!
夏侯容止微微低頭,在她脣上輕啄了一下,瀲灩眸光溢滿了情深寵溺,“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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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夏侯世子夫婦留書出走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進了定王宇文拓博的耳朵,他登時被氣得‘五雷轟頂’。
好個夏侯容止,好個顏緋雪,和着自己是被他們給擺了一道!!!
原本,當初與小皇帝約定的三年之期已到,宇文拓博也已做好了‘卸甲歸田’的準備。偏偏墨鳶在這時候被發現有了身孕,又是初期,正是胎象不穩的時候。他唯恐風霜雨露的在外奔波會令她身子不安,這纔想着緩一緩,待到來日胎象穩固了再走也不遲。
可就是這一耽擱,萬萬不想卻被夏侯容止顏緋雪那兩隻鑽了空子。本想着有他夫婦二人扶持輔佐小皇帝,自己即便離開也再無擔心牽掛……現在好了,他們兩個先與自己跑出去快活逍遙,盡享人世繁華,倒累得他還要多辛苦一年半載,想想還真是不忿極了!
不知定王此時鬱悶心情的緋雪與夏侯容止兩個,一走出京師皇都,全然也沒有了後顧之憂。一路走走停停,遊山玩水,好不愜意逍遙!
他們先回了躺雲州,探望病中的沈君山。發現外公的身體狀況比之上次見着已好了許多,這自然都是姨丈的功勞,緋雪心裡別提有多安慰了。逗留不過兩日,他們又啓程去了曼羅國。
不同於前次來到這裡鎮日的陰霾籠罩,以全然明朗的心境去看,緋雪突然發現,原來這裡的十色五光,絲毫也不亞於錦朝。
曼羅國,皇宮
彼時,已登基爲帝的君拂端坐在書案後,手持狼毫筆,揮灑自如地在一卷宗上寫着什麼。面前的書桌上是堆成了小山狀的摺子,預示着他註定不會輕鬆的一天光景。
正感覺有些累的時候,忽然一陣沁冽茶香飄入鼻端。擡首去看,映入眼簾是一華服裝飾下姿容卻並不很出衆的女子。
“茶,喝茶!”
女子吐露字音的速度極爲緩慢,像是孩童剛剛學說話時的樣子,每一個字音都咬得極重,
她正是幾年前君拂去雲州看望緋雪時,一次‘無心插柳’之下的手筆——那個曾經被關在籠子裡,散發着野獸般氣息的‘狼女’!
五年來,他身邊不離不棄的陪伴,始終也唯有狼女而已。他給她取名,絳雪。
這時,有太監推開御書房的門彎腰垂首地走入。也是在他把門拉開的短暫片刻,君拂不經意望見外面洋洋灑灑飄落的雪花,口中不禁輕喃了句:“下雪了呢!”
“陛下,有個女子留了封書信給南宮門的守軍,要呈稟給陛下。女子稱其姓顏……”
君拂心口驀然一顫,甚至等不及太監把書信呈上,徑自繞過書案走至太監身前,一把將書信奪過,卻是攥在手裡,久未拆看。
三年多了,這是他第一次得到她的消息。他本以爲三年多的時間,對她的情意早已淡化。事實卻不盡其然。僅僅是握着一封有可能是她傳來的信箋,他的心就幾乎要自胸口跳脫出來。卻原來,對她,他從未有分毫的淡忘。
慢慢地踱出書房,久久矗立在雪花紛揚之下,那封猶未拆看的信亦被他良久地攥在手中。
眺望遠處白芒一片的山巒疊嶂,隱約間,他彷彿能看見在那一片白芒的雪中世界,一雙男女騎馬而行。夕陽的輝芒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女人的嘴角帶一點淺淡而溫柔的笑,並不絢爛,卻真實地映在瞳眸深處,將她絕世傾城的容顏妝點成一幅雋永妍麗的畫卷……
緋雪,若你我來生相見,你可願也爲我綻出那最美好的笑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