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千急切地死死拽住那人的肩膀。看着那種魔鬼一般絕美卻致命的臉龐瞬間貼近了自己，他眼中的絕望幾乎已經濃沉一片。他的心臟重重一跳，旋即死死沉落腹部。雙眼一翻。
他死了。
蘇季千將原本就瀕臨死亡的他嚇死了。
他恨恨地一甩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水珠，雨大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不能想象蘇季瞻到底要做什麼可怕的事情才能將這個人嚇成這般模樣，他不想知道。但心中有一個聲音正催促着他去那麼做。
他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水將他整個人淋透，彷彿這樣可以熄滅一些盤旋在他心頭的怒火和莫名的恐懼。
火焰終於漸漸小了，僅剩幾處還殘餘着掙扎的火苗。暴雨也停了。
蘇季千垂眸看了一眼腳邊已經僵硬的屍體，狠狠一咬牙，面上青筋暴起。終於，他狠下決心，眼中死氣一片，攥緊雙拳踏步走向那扇緊閉的大門。
這座原本恢弘磅礴的建築在經歷過火焚之後已經岌岌可危，到處都是焦黑的薰跡和被雨澆的泥濘的菸灰。空氣中瀰漫着死亡的氣味，蘇季千已經感覺不到這之中有任何生物的氣息了。
長袖一揮，那扇門緩緩打開，伴隨着朽木被強行扭動發出的慘淡將死的腐朽聲，蘇季千看到一個連內部都幾乎被完全複製的狐王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裡面已經狼藉一片，支撐的樑柱都已經奄奄一息，裡面橫七豎八地堆放着散落的木製品，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他們之前是什麼東西。
在放火之前，這裡經歷過非常嚴重的人爲破壞。
蘇季千皺起眉。
他現在更加確定這裡是始祖給自己重新建造的王宮。
他也明白爲什麼蘇季瞻爲什麼要將這棟房子燒燬，因爲他根本不可能允許狐界有第二個這樣的王宮。權力中心不允許被複制。
蘇季千按照自己對狐王宮的印象在裡面慢慢行走着，嗆鼻的味道已經被雨水沖刷的差不多，但他依然感覺到一股淡淡的皮肉燒焦的味道。
咬牙切齒。
蘇季瞻爲什麼要將這些人活活燒死？爲什麼？！
那些人明明都是無辜的。
繞過一根立柱的時候，蘇季千敏銳發覺到有人還活着。那個地方的屋檐已經塌了，一片廢墟之中，還有微弱的呼吸。
他一步衝上前，抑制住心中飛快的心跳，一把將手插進廢墟的瓦礫之中，微微一用力，壓在那人身上的厚重的瓦礫和屋檐飛散開來，露出下面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狐狸。
他已經虛弱地無法維持人形。
蘇季千雙手將那隻受傷的狐狸從廢墟堆中抱出來，開始給他療傷。
這對蘇季千靈力的消耗非常巨大，不久，他額上就開始滲出淡淡的汗珠。
“怎麼樣？好些了嗎？”
那隻狐狸轉換成了人型，是一個面容普通清秀的少年，他的呼吸平穩了一些。睜眼看見蘇季千的時候，他幾乎條件反射地從地上彈了起來，牽動身上的傷口，疼得他頭暈目眩
，又重重摔落在了地上，砸得七葷八素。
“我不是蘇季瞻。”蘇季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溫和，“如果我是他的話，就不會救你了。”
這樣說着，他心中卻生出一片悲涼和憤怒。
同樣，這並沒有減輕少年的恐懼，他躺在地上，不斷朝後瑟縮着，拉開和蘇季千的距離，眼中的絕望深深刺痛蘇季千的眼睛。
他親愛的哥哥，爲什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簡直是——不能原諒的事情！
狠狠閉上眼睛再驀地睜開，蘇季千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直接伸手探向少年的頭頂。那少年喘息聲驟然加重，心跳已經快要停止，雙眸瞪得大大的，盡是驚恐。顫抖如篩糠的頭頂讓蘇季千的心情非常煩悶。
他乾脆心中唸了個訣，暫時將少年的五感全部封鎖起來，讓他感覺不到任何情緒。緊接着，他開始讀取少年腦海中的記憶。
當第一個場景浮現出來的時候，他的手幾乎像是被扔進了鐵水之中一樣，燙得他險些昏厥。他猛地抽回手，臉色慘白。
他看見了一絲不掛的蘇季玉，靜靜躺在一張牀上，面色蒼白，沒有呼吸。
他雙眸掀起滔天風浪，看向那少年的目光幾乎能將他裡三層外三層烤焦。他的手顫抖着，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繼續看下去。
他緩緩閉上眼睛，整個人抖得像斷了線的風箏。
空氣中泥濘的菸灰味兒非常沉重，他彷彿覺得這股溼氣堵住了他的鼻孔，讓他無法呼吸。猛地，他睜開眼睛，金光慘烈地流動着，他狠狠咬牙，如一頭兇狠的猛獸。莫地擡手，塌陷了一角的房頂上，天空中閃過巨大猙獰的閃電，將他的臉明晃晃地照亮。
暴雨再次嘩啦啦地歡暢地下了起來。他滾燙的身體在冰涼的雨水中稍微得到了一些寬慰。
雨水順着他蒼白的手指流向少年的額頭，又順着那不知名的少年鼻尖流下，匯成一條小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拼命抑制住用手指將那少年的額頭刺穿的衝動，緊閉雙眸，努力將一部分注意力轉移到大雨上。
一幕幕畫面浮現在腦海，蘇季千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到最後竟發出近乎嗚咽一般的抽泣聲，他沙啞的嗓音被雨水溼潤，變得詭異。
“啊！！”
突然，他發出一道淒厲的慘叫，終於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手從那少年頭上拿開，踉蹌着後退了幾步，金眸中盡是不可置信和絕望的恨意。
“轟隆——”
一道閃電驟然撕裂了天空，他蒼白的臉在大雨中恐怖詭異。
他整個人處於癲狂的邊緣。
他剛纔看到了……他剛纔看到了禽獸纔會做出的行爲！！
蘇季瞻！
蘇季瞻！
蘇季瞻！！！
他仰天咆哮，那聲音幾乎要和雷聲融爲一體。
他驀地看向那少年，死死咬牙，再次伸出手。他要將這一切事情搞清楚，再和蘇季瞻秋後算賬！！
蘇季千的表情在看到那殘破不堪的東西的時候就
變了，一直極力隱忍着，看向蘇季瞻的深情也充滿了刻骨的恨意。
“太子殿下，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紀清微微皺了皺眉，蹲下身子用手撥了撥那一條一條的布，血腥味兒竄進他鼻子裡，嗆得他險些翻了個跟頭。
“給他一個痛快的了斷吧。”
紀清站起身，將曼兒朝後推了推，讓她離那東西更遠了一些。
“紀清，不要再說了。”蘇季千的聲音中盡是顫抖，他整個人變得跟篩糠一般，情緒幾乎處於爆發邊緣，“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
“他永遠都不想要有一個了斷。”蘇季瞻的聲音陰冷地如同從地獄中走出的羅剎一般，“他必須要爲自己當年做過的事情負責。”
“你也一樣！”
蘇季千突然咆哮出聲，一陣狂烈的風平地而起，在他身後鼓鼓嚎叫，電光石火之間，一隻巨大張牙舞爪的狐狸出現在他身後，散發着濃烈的殺意。
蘇季瞻的臉色一變。
爲當年做過的事情負責。
他心中一刺，胸口一下劇烈的起伏，口中吐出一口濃稠的污血。
負責。
他渾身一陣疲憊，看到對面的那個自己一心想要保護的弟弟恨不得立刻殺死自己的模樣，竟然什麼事情都不想做。
他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靜。
微微皺了皺眉，他擡眼看向那個仍然沒有看向這邊，乖乖背對着地上那一灘膿血的曼兒，脣邊漾起淡淡的苦笑。
唯一有些不放心的就是那個姑娘。
蘇季千說的沒有錯，他害了小玉，也害了她。
蘇季千已經被恨意吞噬了雙眼，在哪雙兇狠得發亮的眼睛中，只能看見濃濃的仇恨。
“不要！”
在紀清一陣驚呼之中，曼兒渾身一抖，連忙回頭，正看見蘇季千幾乎強大地可以讓天地變色的一擊堪堪正要砸在蘇季瞻胸口，而後者靜靜看着自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殿下——！！！”
曼兒尖叫出聲，她的聲音因爲恐懼而變得扭曲尖銳，眼淚一瞬間傾瀉而出，巨大的憤怒和恐慌讓她一把推開了身前的人，朝蘇季瞻奔跑過來。
他知道來不及了，看向那個義無反顧地奔向自己的女子，脣邊有些淡淡的笑意。
刺眼的強光一閃，他隱約看見曼兒呼喊自己的口型，胸口一陣尖銳的疼痛。
原來死亡如此平靜。
這狐界很多住在邊境的居民看見穿界門附近閃過一陣強烈刺眼的金光，緊接着消失不見，他們紛紛猜測這究竟是什麼。有人說是祥瑞之兆、始祖下凡，有人說是某個人觸碰了打開穿界門的機關，要引來禍患，說什麼的都有。但不久之後，隨着狐界一如既往的平靜的生活，人們將這件事情漸漸淡忘了。
五皇子蘇景存坐上了儲君的位置，朝廷對外宣稱原先的太子蘇季瞻在抵禦外族入侵的時候光榮犧牲。不久之後，狐王退位成爲太上皇，蘇景存繼任。而蘇季千依然是一個閒散的八皇子，表面上看，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