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伸手接過衣服,笑着看了一眼,對外面道:“絃歌,回府!今日不去皇宮了,皇上日理萬機,最近操神太過,這事情改日再說吧!”
“是!”絃歌嘴角抽了抽,怪異地應了一聲,將轉向皇宮方向的馬車又轉了回來,繼續向榮王府走去。
容景不緊不慢地將被揉了一團的衣服整理,將絲帶扯開,又將卡在一起的環扣解開,再將外罩的薄紗卸下,又將挽在手臂的錦綢單提出來,看不出多費力,不消片刻功夫就將衣服弄好,他看雲淺月一眼,見她臉色不好地坐在那裡,似乎笑了一下,身子前傾,雙臂環過雲淺月的身子,溫聲道:“伸手!”
雲淺月配合地伸手。
容景將衣服給她穿上,又將絲帶繫上、環扣逐一扣上,最後將那一條錦綢挽在她雙臂處,做完這一切,他又拿出木梳給雲淺月梳頭。
雲淺月僵硬着身子任他擺佈。
將頭髮梳好,容景又從自己馬車的壁匣裡取出一支簪子給她插在發間。滿意地看了一眼,讚揚道:“還不錯!”
雲淺月懶得理他,也不說話。
容景也不以爲意,身子退後了些,重新靠着車壁閉上眼睛,但若是仔細看他,便發現他的嘴角是微微勾着的,那弧度彰顯着他心情不錯。
二人再不說話,車中靜靜。
不多時馬車在榮王府門口停下,絃歌聲音再次傳來,“世子,回府了!”
容景應了一聲,睜開眼睛,看了雲淺月一眼,慢悠悠地伸手挑開車簾,微微一探身,當先下了馬車。
雲淺月在他下了馬車之後,一個輕身跳下了馬車。她剛腳沾地,就聽到一陣抽氣聲,順着聲音看去,只見榮王府門口立了不少人。除了守在門口的侍衛外,有容鈴蘭和兩名她沒見過衣着華貴的女子,還有兩個年輕男子和一個老頭。那兩個年輕男子都是她那日在靈臺寺見過的,似乎是容景的旁支兄弟。那個一個老頭也是那日她和容景被救出後在靈臺寺北山別院見過的,看衣着打扮是榮王府的大管家。剛剛那聲抽氣聲是那兩名年輕男子發出的。
雲淺月將幾人掃了一圈,目光在那兩名驚豔地看着她的年輕男子身上掠過,不做停頓,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
“哥哥,您怎麼……她怎麼來了?”容鈴蘭看着雲淺月,對容景詢問。
“她在府中小住幾日。”容景道。
她什麼時候說在榮王府小住了?雲淺月看向容景,剛要說話,只見容景回頭看了她一眼,挑眉道:“難道你能三更起來趕來榮王府?晚上戌時再回雲王府?來回奔波?”
雲淺月立即噤了聲,自然是不能!那是絕對的!
“那是不是要在榮王府小住幾日?”容景又問。
雲淺月不太情願地點點頭。
容景收回視線,掃過門口的幾人,目光落在那兩名年輕男子身上,淡聲道:“昨日我收到了天雪山來的書信,說容楓過兩日會進京。我身體需要將養,又被雲老王爺託付對雲王府淺月小姐教導識字,沒有心力招待他。所以,就勞煩二哥和三哥吧!他剛剛回京,是爲此次武狀元大會而來,我們分屬一脈同枝,照拂也是應該的。昔日的文伯府已經荒廢,就安排他住進這府中來吧!”
容景話落,那兩名年輕公子無人應聲。一直看着雲淺月移不開視線,沒聽到容景說什麼。齊齊心想這就是那個紈絝不化大字不識這京中的笑柄雲王府的淺月小姐?如今見她亭亭玉立,紫衣華貴,眉眼清淡,高雅婉約,怎麼也和傳言搭不上邊。
容景眸光瞥了雲淺月一眼,見她面無表情,他遮住眼睛微冷的神色,又對二人道:“就安排他住進翠華軒吧!”
那二人無意識地點點頭。
容景轉身擡步向府內走去,雲淺月擡步跟上。
“世子,老王爺說您若是回來請你您去他書房一趟。”榮王府的大管家容福也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往日他是見過這淺月小姐的,似乎不是這般樣子。
“讓爺爺等我片刻,我將淺月小姐安頓了就過去。”容景頭也不回。
“是!”大管家容福躬身應聲,不再說話。
“哥哥,她被你教導識字?她……她住進咱們府中?不太好吧……”容鈴蘭盯着雲淺月亦步亦趨跟着容景的背影,半晌轉不過彎來。雲淺月何德何能讓世子哥哥教導她識字?而且還要住進榮王府?
“沒有什麼不好的!雲世子照顧公主,無人管她,老王爺就將她託付我了。”容景回頭看了容鈴蘭一眼,淡淡道:“我剛剛出府的時候碰到了孝親王府的小郡主似乎去丞相府了,估計是看望秦小姐了。妹妹若是無事,也去看看吧!”
“你倒是關心她!”雲淺月低低哼了一聲。
“丞相府距離太子府很近,是在一條街上。”容景笑着看了雲淺月一眼。
雲淺月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是啊,世子哥哥說得對,我是該去看看玉凝。”容鈴蘭一聽,立即不再糾纏雲淺月讓不讓容景教導或者住不住進榮王府的事情了,連忙命人備車。怕是冷疏離想去的不是丞相府,而是太子府。她如何肯讓她獨自搶了太子殿下的心?她那日和太子殿下坐車一路回來太子對她比前段時間要好很多,她自然要趁熱打鐵。
“二姐姐,你不是說要帶我們去逛街嗎?聽說西街的胭脂鋪又來了上好的胭脂,你不去了買了?”站在容鈴蘭身邊的女子立即詢問。她是榮王府的四小姐。
“是啊,不止是西街的胭脂鋪來了好胭脂,而且東街的翠玉坊還來了上好的首飾呢!聽說都是新樣子。”另一個女子也立即道。她是榮王府的五小姐。
“明日再去!”容鈴蘭哪裡還有心思買什麼胭脂首飾,對二人擺擺手,“你們若是急自己去好了。”
那二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立即嘟起嘴。
容鈴蘭也不理會二人,見馬車備好,立即上了車。馬車很快離開了榮王府門口向太子府而去。
“二嬸孃也不管管二姐姐,就這麼讓二姐姐整日往太子府跑。”四小姐道。她是榮王府三老爺家的嫡出女兒,之所以稱爲四小姐,是按着榮王府的大排行來的。
“四姐姐,這樣的事情二嬸孃自然是不會管了。二嬸孃巴不得二姐姐嫁入太子府呢!”五小姐是榮王府四老爺家的嫡出小姐,她看着容鈴蘭馬車急匆匆而去,撇了撇嘴。
“我看那太子殿下也沒什麼好的,我到是覺得四皇子不錯呢!”四小姐道。
“四皇子是不錯,那是你沒見過七皇子,若是你見過七皇子,就不會這麼說了,依我看七皇子可是比太子殿下和四皇子都要好呢!”五小姐道。
“七皇子?就是那個五年前因爲母妃犯罪他也受到牽連被貶去了北疆從軍的七皇子?”四小姐詢問。
“嗯,就是他。聽說七皇子五年前去了北疆,正逢北疆動亂,當時已經死了不少朝中官員,衆人都束手無策,皇上要派大兵去圍剿,但是七皇子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就阻止住了那場暴亂,皇上大加讚賞,當時就免去了七皇子的牽連之罪,讓其留在北疆歷練,有了大功再準他回京。據說七皇子由一個小小士卒開始做起,每年都有軍功拿到,皇上龍心大悅,連連給七皇子升值,去年北疆發生了旱災,七皇子開山引水解了災情,皇上更是將七皇子連升三級,據說如今已經恩准了七皇子回京,卻是被七皇子給拒絕了,說不願回京,寧願一直給咱們天聖鎮守北疆。皇上更是大爲讚賞,說這纔是天聖好兒郎!”五小姐壓低聲音,卻是掩飾不住眉目間的神往之色。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那七皇子當真了得了。”四小姐也露出神往之色。問五小姐,“妹妹是何時見了七皇子?怎麼對他的事情如此瞭解?”
五小姐臉一紅,低聲道:“我五年前在七皇子離京的時候遠遠見過他一面。”
“哦,就是你那天偷偷跑出去玩,回來後險些被四嬸嬸打斷腿那次。”四小姐恍然。
“嗯!”五小姐點點頭。
四小姐看着五小姐,顯然能看出她對七皇子怕是一見傾心,如今更是情根深種,她雖然也讚歎那七皇子的作爲,但還是不以爲然地道:“他雖然有軍功,又得到皇上的讚揚,但是又有什麼用?他的母妃獲罪,母族全部被牽連,如今就他孤身一人。而且他身份如何能高過太子殿下和四皇子?太子殿下母妃雖然不尊貴,但是是教養在皇后名下的。又身爲太子,這纔是尊貴。而四皇子的母妃出身尊貴,是宮中已逝的陳貴妃,陳貴妃雖然已逝,但是四皇子的身份還是尊貴的,而也同樣在皇后娘娘膝下教導,這七皇子的身份和地位再怎麼也越不過去太子殿下和四皇子的。管有軍功,也不夠。”
五小姐咬着脣瓣,不言語。
四小姐又道:“況且七皇子也太不識時務了。皇上都準了他回京了,偏偏還不回來了?據說北疆是苦寒之地,這七皇子莫不是腦子壞了?居然要一輩子守在北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以後怕也沒什麼作爲,只能守在北疆那塊地方了。”
五小姐臉色頓時有些不好,依然沒言語。
“五妹妹啊,我知道你的心思,就算你喜歡七皇子有什麼用?難道要嫁去北疆陪他受苦?我看還是算了吧!北疆哪裡有這京中繁華之地好?七皇子腦子壞了不打緊,你腦子可別壞了。”四小姐看着五小姐,壓低聲音勸道:“在這府中就我和你感情最好,當然說的都是知心話,你若是還死腦筋的惦記着七皇子,我怕以後有你苦果子吃的。”
“我知道了四姐姐。”五小姐點點頭,神色黯然,低聲道:“七皇子若是回來就好了。”
“回來怕是也會受到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以及一衆皇子的排擠,總之沒好果子吃。我勸你還是別惦記了。除去咱們的世子哥哥外,還有染小王爺、太子殿下、四皇子、還有云王府的雲世子、孝親王府王府的三公子,丞相府家的公子、以及尚書府家的公子……這麼多家有才華有家室的公子,以你我的身份怎麼也會選好的,你何必非選一個沒家室沒地位沒母族支持的七皇子?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若是讓四嬸嬸知道,定是會饒不了你的。”四小姐又壓得極低的聲音道:“我聽說四嬸嬸已經開始給你選親事了呢!”
五小姐小臉一白,看着四小姐,“二姐姐、三姐姐和四姐姐都還沒嫁呢,如今議親的人選也沒定,我哪裡着急?”
“你不着急四嬸嬸着急啊!”四小姐嗔了五小姐一眼,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笑着道:“走了,二姐姐不去胭脂鋪和翠玉坊我們去。”
“嗯!”五小姐點點頭。
二人一番話落,剛要離開,這才發現她們的兩個哥哥還站在門口怔怔向院內看着,四小姐一愣,順着二人的視線疑惑地看去,什麼也沒有,立即問道:“二哥,三哥,你們看什麼呢?”
那兩名年輕公子一人是榮王府二老爺家的大公子容翼,一人是榮王府三老爺家的大公子容喆,聞言回頭,那容翼對着四小姐和五小姐問道:“剛剛那個和世子進去的女子真的是雲王府的淺月小姐?”
“是啊!”四小姐和五小姐齊齊點頭。
“她……她怎麼和傳言不一樣?”容喆問。
“有不一樣嗎?我怎麼沒看出來!她不還是她嗎?”四小姐道。
“嗯,我也覺得淺月小姐和以往不太一樣呢!”五小姐想起剛剛所見的那女子,尋思了一下措辭道:“她好像變美了呢!”
“對,就是這個!”容翼一拍手。
“什麼呀,我沒看到她美哪裡去?一個大字不識的女人能美哪裡去?走了,我們上街。”四小姐伸手拉上五小姐擡步就走。
“四姐姐,咱們的世子哥哥似乎對那淺月小姐有些不一樣呢!”五小姐一邊被四小姐託着走,一邊輕聲道。
“有什麼不一樣?”四小姐滿腦子如今都是新鮮的胭脂和首飾。
“你見過世子哥哥對誰另眼相看?別說女子,就是男子都沒有幾個。”五小姐回頭看了一眼,什麼也沒看到。低聲道:“剛剛她是坐了咱們世子哥哥的馬車來的呢!這些年有哪個女子靠近了世子哥哥一步?別說共同坐馬車了。”
四小姐腳步一頓,“聽你這麼說似乎世子哥哥是對她不一般。”
五小姐點點頭。她心裡想着何止不一般。
“哼,沒聽剛剛世子哥哥是看在雲老王爺的面子上照拂她嗎?她也配世子哥哥另眼相待?若是丞相府的秦玉凝得世子哥哥另眼相待還差不多。”四小姐不屑地撇撇嘴,“別說她了,我們快走吧!去的晚了估計都被人搶走了。”
五小姐點點頭,雖然不認同四小姐的話,但也不再言語。
二人很快就出了榮王府。
容翼和容喆對看一眼,本來要外出,卻是齊齊又進了府,不約而同地向後院容景所在的紫竹苑走去。
此時容景和雲淺月二人已經轉過了榮王府前院,來到了後院。
容景依然如以往一般,步履輕緩,每一步都極輕極淺,卻又看起來極穩極雅。自始至終頭也沒回。雲淺月跟在他後面,一邊漫不經心地走着,一邊欣賞着榮王府的景緻。
榮王府前院的景緻和雲王府一般無二,可是過了前院走進後院卻是大有不同。後院入目處沒有假山石雕,沒有珍奇名貴的花種,不像雲王府佈置彰顯大氣奢華,而是獨獨有一種清幽寧靜。尤其是容景帶着她走的這條路,又與後院不同,一條大而寬的碧湖將前後院齊齊攔住,碧湖上坐落着一處八角涼亭,一條吊橋橫穿涼亭而過,吊橋不是太寬,僅於兩三個人通行,碧湖那端是一片紫竹林。紫色的竹幹,紫色的葉子,根根筆直,風吹來搖曳多姿。紫竹林甚是繁茂,再看不到那端。
雲淺月剎那就喜歡上了這份入眼的景色,不由讚歎了句,“紫煙雲霞,風景如畫。”
容景回頭看了她一眼,“你還有這個品味懂得欣賞?”
雲淺月瞪了他一眼,“本姑娘品味自然不錯!”
“嗯,是不錯!”容景迴轉頭,溫聲道:“就像你的那匹馬和剛剛那輛新馬車!那輛車一上街,不用掛牌子,人人都知道那輛車中坐着的是雲王府的淺月小姐。”
雲淺月臉一黑,剛要嗆回去,忽然想起她那輛車中還坐着彩蓮了,立即回頭看去,哪裡有彩蓮的影子,連忙停住腳步,“喂,我那婢女和那輛車似乎被我給扔到大街上了。”
“若是等着你想起的話,你那車和那婢女早就在日頭底下曬成幹了。你放心吧!我已經交代過了,讓你那婢女和馬車已經返回雲王府了,反正你住在這裡,也用不到她伺候。”容景道。
“回去了啊!”雲淺月蹙眉,“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什麼時候交代的?”
“就在我給你穿衣服的時候。”容景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雲淺月臉立即沉了,提起這件事兒她氣就不打一處來。她絲毫不懷疑雲老王爺和這個黑心的傢伙暗中通了氣了,知道他討厭夜天傾,就死命地利用威脅。
二人再不說話,走過了吊橋,來到紫竹林前。
雲淺月看到前面立了一塊石頭,石頭上寫着幾個大字,“不經允許,不得私闖。”幾個大字潦草,但因爲石頭很高,這幾個大字又是紅字,着實醒目。她瞥了瞥嘴,“你怎麼不寫”擅入者死“?”
“一樣的意思。奉是不經允許走進來的,下場就是死。”容景道。
雲淺月翻了個白眼,“你還真當自己隱士高人了?”
“隱士高人到不是,但是這竹林沒有人領着是進不來的。”容景忽然停住腳步,回頭見雲淺月翻白眼,他眉梢微挑,笑問:“要不你試試?看看你能進去不?”
“我還不想早死。”雲淺月站着不動,催促道:“快領路,該吃午飯了吧?我餓了。”
容景擡眼看了一眼天色,伸手揉揉額頭,擡步向前走了,“果然是天色太短,我讓你三更起來識字是很明智的。”
“你三更能起來嗎?你能起來我就起來,你起不來少要求我。”雲淺月哼了一聲,盯着容景腳下的步子,她前世是和那位高人學了機關之術和奇門遁甲的。但是這個紫竹林的陣法相當奇妙,如今她沒有武功,自然不敢輕易嘗試,若是武功沒盡失的話,怎麼也要試試的。如今只能跟着容景腳步走。
“我起的來。所以,你也要起來。”容景道。
雲淺月又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這片紫竹林在外面看着濃密,實在不大,不出片刻,容景和雲淺月就出了紫竹林。雲淺月本來想着估計就是個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前面一片竹林擋着,容景長期住在這裡也不嫌憋悶,可惜她想錯了。入眼處不但不是犄角旮旯,還是一處方圓一里多的空曠之地。而且在這一片空曠之地上中滿了各種藥材。還沒走近,就覺得一陣藥香撲鼻。
雲淺月嘖嘖了兩聲,“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家賣草藥爲生呢!”
“嗯,也差不多,我家大部分財源都是來自這些草藥。”容景點頭。
雲淺月默了一下,移開眼睛,看向那處院落,院子的正門正衝着她,她一眼就能看到裡面風景。見過容景的沉香木打造的馬車,吃過他的天山雪蓮和用百兩銀子做的一盤芙蓉燒魚,依然沒有此時來的震撼,她目瞪口呆看了半晌,看着容景,那眼睛已經不是再看人的眼光,而是看怪物,許久,吐出一句話,“你居然用翡翠鋪地面,用白玉當圍欄,用珊瑚做涼藤,用墨玉做桌子,用瑪瑙做石凳,用綠松石做臺階,用紫水晶做窗簾……你,你太不是人了!”
容景看着雲淺月,笑意淺淺,“難得你識貨!”
雲淺月心裡一抽,勉強收回視線,打量容景,“就沒人着將你這地面都掘地三尺?你也睡得着覺?”他住的這院子哪裡是院子?明明就是一座金山啊!
“目前還沒有人敢!我睡得很香。”容景擡步向院子走去。
雲淺月盯着容景的背影,盯了半晌,才搖搖頭,人比人氣死人啊!
二人先後進了院子,入目的景緻看得更爲清晰。雲淺月一邊嘖嘖讚歎,一邊絮絮叨叨罵容景簡直不是人。
院中一個花農,一個打掃的婢女,一個小童正在各自忙活着手中的活,當看到二人進來,都齊齊給容景見禮,又看到雲淺月居然大大咧咧毫無顧忌地罵自家世子,而世子淺淺而笑恍若不聞,三人都齊齊顯出驚異的神色,對看一眼,驚異的神色又換成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們早就聽聞自家世子待雲王府的淺月小姐與衆不同,如今一見,哪裡只是與衆不同,簡直就是天下獨一無二了。試問誰敢當着世子的面罵他?連皇上都是要禮讓世子三分的。三人又齊齊想着,這位淺月小姐從今以後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也是不敢得罪的。
雲淺月罵了容景半晌,纔將目光定在了院中僅有的三個人身上,三人衣着都很普通,一個老頭手裡拿着花鋤和剪子,看起來是花農,大約六十多歲。一個婢女,大約是和老王爺身邊的玉鐲一般年紀,十六七的樣子。另外一個小童眉目清秀,也就十三四歲,還很是稚嫩。她將三人都仔細地看了一遍,三人呼吸均是輕淺,尤其是那老頭,連半絲呼吸都不聞,顯然都是有武功的,而且還是武功極高。她收回視線,想着怪不得沒人敢打這裡面的主意呢!外面有精妙的連環陣法,稍錯一步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裡面有這三個人就能敵百人了。哪裡還用得着害怕?這個黑心的傢伙睡不踏實才怪。
“沒天理啊,沒天理!”雲淺月想着她上一世辛辛苦苦累死累活,銀行卡的所有錢加起來也抵不上這裡巴掌大的地面值錢,她深受打擊。又想起她辛辛苦苦費勁九牛二虎之力藏在靈臺寺的那十二尊佛像,也就是能買腳下站着的這麼一塊地面吧,她更是受打擊!恨恨地對容景道:“你怎麼早不說你家有的是錢,要是早說的話,我還藏那破佛像幹個鳥啊,早來你家搬了。至於最後爲了那破佛累得像脫了一層皮似的嗎?”
容景笑看着雲淺月,神色極其無辜,“我告訴過你我家有的是錢,還問你要不要數數,是你說不數,要我自己留着做棺材本的。如今你怎能怪我?”
雲淺月一噎,想起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兒。那是那日他去雲王府接她去靈臺寺上車的時候說的,但她也就以爲他只是有錢而已。哪裡知道這麼有錢到變態的地步。她憋了半晌,哼道:“我哪裡知道你家的錢夠做一萬個棺材本還有剩餘呢!”
“如今知道也不晚,你還能數得上。”容景淺淺一笑,忽然壓低聲音道:“再說誰會嫌棄錢多?那十二個金佛像你當時要不下手可就便宜了夜天傾了。你藏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對。”
“也是!”雲淺月點點頭,心裡總算是舒服了些,想起那十二尊佛像還在那靈臺寺底下藏着呢!她蹙眉道:“可是怎麼弄出來呢!”
容景看着她皺眉的小臉,不說話。
“這事兒就包在你身上了,你負責給我弄出來。”雲淺月覺得以她如今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初來乍到,沒內功沒勢力,自己是弄不出來的,就算弄出來估計也藏不住,只能指望這個人了。
“好!”容景答應的很痛快。
“哎呀,餓死了,吃飯,吃飯!”雲淺月懶得再費心,只要有人給她解決了就行。越過容景,直接自己向他的房間走去。絲毫沒有登堂入室做客人的自覺。
那花農、婢女、小童都一愣一愣地看着雲淺月。見她當真大模大樣大搖大擺地進了屋,齊齊轉頭看向容景,見容景面色含笑,如畫的眉目似乎都染了笑意,暖融融的。三人又對看一眼,都有一種錯覺,這個人不是自家世子。自家世子多少年沒笑了?多少年少言寡語?多少年冷冷清清?如今讓他們感覺到了萬年冰封被融化,人人垂下頭,既歡喜又心酸不已。對雲淺月的敬仰又提升了一層。
“青裳,你可將那房間收拾好了?”容景回頭問那名婢女。
“回世子,已經收拾好了。”青裳點點頭。
“嗯,她住在榮王府這些日子就由你來侍候她吧!”容景吩咐。
“是,奴婢定然侍候好淺月小姐。”青裳用力地點頭。
容景似乎笑了一下,搖搖頭,“也不用太盡力,就將她當成這院中的事物就行,每日打掃拾掇一下,她是來識字的,可不是來享受的。”
青裳“呃”了一下,乖巧地點點頭,“是!”
雲淺月在屋內聽得猛翻白眼。想着這傢伙真是擡舉她了,她自己都覺得沒他院中那些東西值錢的。不用人侍候也成。
容景又轉頭問那名小童,“青泉,可是按我的吩咐將書房整理好了?”
“回世子,整理好了,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青泉立即點頭。
“嗯!”容景點點頭,又看向那老頭,“藥老,她身體極其虛弱,氣血兩虧,外加內力盡失,這些日子的膳食裡要備的藥膳就勞你費心了。”
“放心吧世子,老奴就是什麼都不做,也要將淺月小姐和您身體早早養好。”那老頭立即笑呵呵地點頭。
“嗯,我自然信你。”容景也笑了一下,不再多說,轉身進了屋。
那三人對看一眼,連忙扔下手中的夥計,都笑得合不攏嘴各自去忙活了。
容景挑開珠簾進了房間,就見雲淺月大大咧咧地佔了他的暖玉牀,正身子腿伸得筆直在上面躺着,他微微挑眉,笑問,“你這是做什麼?難道想睡覺了?”
“從來沒躺過這麼高級的牀,躺來試試。”雲淺月覺得身下暖融融的,一邊感受一邊嘆息,真是舒服啊!
“要不送給你?”容景詢問。
“送給我?”雲淺月騰地坐起身子,懷疑地看着容景。
“這牀是從我七歲那年得了創傷才一直睡的,否則你以爲我能熬這十多年?如今也用不到了,你要喜歡,就送了你又何妨?”容景走進來緩緩坐下。那十年大病苦苦煎熬的痛苦在他話語裡雲淡風輕,似乎不過是一片雲煙。
雲淺月伸手摸摸暖玉牀,恍然記起他因爲中了催情引用了寒毒丸來壓制自此落下寒毒的病根身體奇寒無比才要睡這暖玉牀的。撇了撇嘴,“我纔不要。這牀都是你這黑心味,我怕睡幾天自己也染了黑心了。”
話落,她跳下暖玉牀,懶洋洋走到桌前坐下。
“不是有一句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你以後與我要天天在一起。恐怕就算你不睡這張牀,也白不了。”容景別有深意地瞟了雲淺月一眼。
“不就是學字這些天與你在一起嘛!放心,本小姐抵得住不讓你黑心給染了。”雲淺月白了容景一眼,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大讚道:“這是極品的毛尖!沒想到你這裡也有毛尖,簡直就是我的大愛啊!”
“以後的事情可是說不準。”容景清澈的眸光有一絲別樣的情緒閃過,看向雲淺月讚歎的神色,挑眉笑道:“毛尖?”
“難道不是?”雲淺月偏頭詢問。
“這是今年藥老去雲霧嶺新發現的一種茶葉,覺得好喝,就採了回來,還沒有名字。”容景迎上雲淺月的視線,緩緩道:“據說它的採摘工序十分繁瑣,就要那一株茶葉的那一片嫩芽,之後再避光遮涼。尤其是清晨雨後去採摘,這茶葉才更好喝清香,藥老拿回來讓我賜名,我還沒賜,如今你說這是毛尖,到也最爲貼切合乎此茶之名。”
靠!感情這毛尖還是她給起的名?雲淺月抖了抖嘴角,半天沒言聲。
容景仔細地看着雲淺月表情,見她似乎一副被打擊到了的樣子,他眸光閃了閃,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茶水,心思莫定。
“雲霧嶺在哪裡?”雲淺月沉默了半晌又問。
“在百里外的雲霧山。”容景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細細品着。
“什麼樣子?你可去過?”雲淺月問。
“山高萬丈,山中一年四季雲霧瀰漫,山中長了多種名貴藥材,但是野獸也是時常出沒,不小心就會栽下懸崖,所以,幾乎長年無人跡。”容景溫聲解釋。
“嗯!”雲淺月點點頭。低頭看向杯中的茶葉,外形緊圓,色彩碧綠,香氣馥郁,味道醇厚。而且生長在濃霧地帶,這種茶葉就是毛尖無疑了。她盯着茶葉茶水,眸光蒙上一層雲霧,她之所以愛喝這茶,是基於一個人,那個人也是愛喝這種茶,兩個人每逢有假期趕上毛尖的產茶季節就親自去採來喝,後來一次任務中那人去了再沒回來,她就一個人每次都喝兩個人的量,也想將那個人的分量一起喝了。直到她來到這個世界,以爲在這裡徹底斷了前塵舊事,沒想到居然有毛尖,看來有些人是要一輩子記在心裡,永遠也難以忘了,即便死了,靈魂只要還在,也會記起。她內心輕輕嘆息一聲。
容景仔細看着雲淺月的神色,聽着她細不可聞的嘆息,秀眉微微蹙了一瞬,對她笑問:“何人何事竟讓你如此感慨?”
她有這麼明顯?雲淺月面上雲霧褪去,又恢復以往大咧咧地樣子,將身子沒骨頭一般地趴在桌子上,瞥了容景一眼,不以爲意地道:“能有什麼人什麼事兒能讓本小姐感慨?”
容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語。
雲淺月抿了一口茶水,細細品着,清聲道:“春茶碧綠,先苦後甜。夏茶味澀,顏色發黑。白露後採的茶爲秋茶。如今你這種毛尖被那藥老採來時候大約正趕上春末夏初,所以既有苦,也有甜,也有澀。”
“淺月小姐當真識得此茶?小老兒正是一個月前採摘的。”外面藥老的聲音傳來,似乎極其驚喜激動,如同找到了久違的知己,“我這裡還有好幾種採來的茶葉,不知淺月小姐可都識得?”
“藥老嗎?不妨拿來看看!”雲淺月對外面招手,窗子開着,正好看到那老頭一臉激動。她對他笑了笑。
“好嘍!”那老頭連忙下去了。
容景低着頭品茶,並未反對,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簾,不知道想些什麼。
雲淺月也不再說話,雙手捧着茶杯輕輕晃盪,茶葉和着水在杯中轉圈圈,一圈圈蕩成碧幽幽的波紋,煞是好看。
不多時,藥老捧着幾個精緻地盒子進了屋,將幾個盒子放在桌子上,一臉期盼地看着雲淺月。
雲淺月放下茶杯,將盒子逐一打開,當將幾個盒子都逐一看過,她對上藥老期盼的視線很困難地搖搖頭,“我都不認識。只認識這一種茶。”
藥老期盼地老臉剎那一垮到底。
容景輕笑,擡起眼皮對藥老道:“你還真當她什麼都懂了?若是什麼都懂,哪裡還用得着被逼着來學習?她之所以識得這種茶不知是踩了什麼狗屎運。”
藥老點點頭,垮下的老臉立即又笑呵呵了,連忙收起那幾個錦盒,對雲淺月道:“淺月小姐識得這一種茶也是了不起的,一般女子根本就識不得。”話落,他抱着幾個錦盒走了。
“容景!說話不用這麼粗魯,你可是翩翩公子,你嘴裡怎麼能吐出狗屎呢!”雲淺月見藥老離開,神色鄭重地提醒容景。她能說識得這幾種茶葉嗎?能說也不說。反正都不是她喜歡喝的,她就想看看而已,看看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那個世界那幾種茶葉。
“你還是雲王府的嫡女呢!大家閨秀,你不也一樣粗魯?”容景挑眉。
“我和你怎麼能一樣?”雲淺月話落,聞到一陣菜香問,頓時吸了吸鼻子,“好香,我聞到芙蓉燒魚的味道了。”
“那你有沒有聞到銀子的味道?”容景笑看着雲淺月,慢悠悠地道:“昨日晚上雲爺爺給我送來了一筆銀子,是你的伙食費。我一看數目很多,就給你做了這芙蓉燒魚。希望夠你吃個幾日。雲爺爺還說不夠的話再去找他拿銀子。我應了。”
“你……”雲淺月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容景,半天沒說出來話。
這時候外面響起青裳的聲音,“世子,午膳好了!”
“嗯,端來吧!”容景吩咐。
青裳端着午膳進來,果然第一道菜就是芙蓉燒魚。雲淺月一見芙蓉燒魚剎那什麼都忘了,那個糟老頭子給這個黑心的銀子就給唄,反正也不是她的,以後雲王府的家業也交不到她手上,要說心疼的人那該是雲暮寒纔是。這樣一想,立即心安理得地吃起魚來。
容景笑看了她一眼,也拿起筷子。
二人不再說話,房中靜靜,只有菜香繚繞。
飯後,雲淺月將自己仍在了容景的軟榻上,四仰巴拉地躺着,吃飽喝足好想睡覺啊!不等她閉上眼睛,只聽容景對外面吩咐,“冰泉,你帶淺月小姐去我的書房!”
“是,世子!”外面那叫冰泉的小童立即應聲。
“不要,我要睡覺。”雲淺月對着容景搖頭。
“還想不想明日吃芙蓉燒魚?若是不想吃的話,那你就睡吧!”容景看着她。
今日才吃過,明日不吃也行。雲淺月搖搖頭,“不想!”
“我說的明日是指以後。這芙蓉燒魚放眼天下也就我身邊有一人會做。你確定你現在要睡覺,不去書房?”容景挑眉。
雲淺月躺在軟榻上糾結,半晌坐起身,沒好氣地道:“不吃又死不了。被你說得我好像有多饞似的,離了芙蓉燒魚還活不了?”
“你雖然不饞,但這等美味可不是誰想吃就吃的。”容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玉的手輕輕敲擊桌面,發出輕輕的響聲,伴隨着他溫潤的聲音清淺卻清晰,“想想這一生如此漫長,明日不吃是沒什麼,後日不吃也沒什麼,可是一輩子再與芙蓉燒魚無緣豈不是可惜?”話落,他見雲淺月還不動,對外面道:“行了,你去做別的事情吧!不用帶她去書房了,她說不去了。”
“誰說我不去了?”雲淺月站起身,擡步向外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着容景,“不是說你教我嗎?難道就我自己去書房你不去?”
“你先去,我要去我爺爺書房一趟。”容景道。
雲淺月再不說話,擡步出了房門。
青泉見雲淺月出來對他深施一禮,帶着她向容景的書房走去。
容景順着窗子看着雲淺月跟在青泉身後踢踢踏踏地走路,笑了笑,收回視線落在被她喝的那杯茶水上,凝視半晌,玉顏淡淡,看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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