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幹什麼?”景嵐擋在面前,一臉防備。
談熙沒有看她,而是望向龐立明,“昨天老爺子在我盛茂舉辦的宴會上摔了,於情於理,我這個盛茂的當家人也該來看望一番,不是嗎?”
“誰要你在這兒虛情假意,惺惺作態?!”沒等龐立明開口,景嵐張嘴就給堵回來。
笑意稍斂,談熙這才正眼看她,眸底掠過一絲冷色,折射出隱隱鋒芒。
景嵐似被她身上散發的冷意駭到,微微後退,卻不肯認輸地犟着脖頸,“這、不是你耍橫的地方,趕緊離開!”
談熙莞爾,“都說上門是客,原來就是龐家的待客之道,着實叫人大開眼界。”
與景嵐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相比,談熙氣度從容,不緊不迫。
孰高孰低,霎時分明。
“你!”
“夠了,阿嵐,你進去照顧爸,我來跟她聊兩句。”龐立明總算開口。
談熙微笑以對。
“可是立明,她根本就……”
“好了,”龐立明扶住妻子雙肩,笑容溫和,語氣也帶着寬慰,“交給我來處理,好嗎?”
景嵐只好乖乖進去,一步三回頭。
龐立明:“讓客人見笑了。”
這纔是真正的謙謙君子,帶着歲月賦予的從容,時光饋贈的厚重,溫和卻不溫吞,良善不至可欺。
談熙擺手,“無妨。”
一老一少,在醫院不算寬敞的走廊,相對而立,隱呈對峙之勢。
“談熙,”龐立明直接叫出她的名字,“你不應該來。”
三分強硬,七分喟嘆。
“我說了,於情於理都該走這一趟,況且我也不是空手上門。”
“你辦那樣一場晚宴,將八方勢力彙集在一起,毫無預兆地宣佈……只是爲了讓陸徵沒臉?”
“有什麼問題嗎?”
“手筆太大,所圖非輕。”龐立明目有深色。
談熙挑眉,“比如?”
“讓老爺子後悔,令陸徵愧疚,拆分龐陸兩家,最終使他們爺孫反目成仇,形同陌路。”剎那間,男人眼裡射出厲光,挾裹着雷霆萬鈞之勢壓向談熙。
那是久居上位者的氣場。
微微閃神,不過瞬間,談熙鎮定下來,坦然迎接對方的打量,像個無底洞般將對方給予的一切,好的壞的,盡數吸收吞沒。
龐立明面色如常,心裡卻掀起驚濤駭浪!
很少有人能在他這樣的眼神下仍然保持冷靜,如果他沒記錯,這個丫頭也才二十五歲的光景,怎麼會……
談熙輕笑,也許五年面對龐立明的威懾她還會惶恐不安、有所忌憚,可現下,在經歷了異國他鄉的勁風吹打,風刀霜劍的嚴厲相逼後,那些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還有什麼值得她恐懼嗎?
沒有。
生活讓人遍體鱗傷,但結痂後卻成爲最堅強的地方。
“呵呵……”一聲輕笑,紅脣妖嬈,“伯父說笑了,龐陸拆分,陸徵和老爺子反目成仇,這些……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嗎?”
“報復。”龐立明望向她眼底深處,“當年,老爺子逼你,如今你要反過來逼他!”
“當年……”談熙恍然,笑意未改,“原來,你們都知道啊?那算不算幫兇呢?”
龐立明身形一晃,“你……”
“開個玩笑,不用這麼緊張。還是那句話,我今天來只爲探望老爺子,你們完全沒必要跳出來攔路,在公共場合難道還怕我對他老人家做什麼?”
龐立明略微猶疑。
談熙朝她身後看了一眼,突然揚聲:“老爺子,談熙來探望您,怎麼連門都不讓我進?好歹,我們也算舊識。”
龐立明目光微亂,“你!”
“讓她進來。”很快,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自門內傳來。
談熙笑得山明水淨,幾分得逞,幾分狡黠。
龐立明頹然側身,替她讓路,而後盯着劉躍,強硬道:“他不能進。”
劉躍皺眉。
談熙一個眼神示意,“在外面等我。”擡腕看了眼時間,“最多不過半個鐘頭。”似有所指。
龐立明嗤笑,“你還不值得老爺子出手。”
談熙卻也不惱,輕笑頷首:“伯父應該知道什麼叫——有備無患。”
然後朝劉躍點了點頭,徑直入內。
這是提醒他放聰明點,如果自己半小時後還沒出來,恐怕就要採取行動了。
“老爺子,身體怎麼樣?”就像一個普通小輩關心家裡老人,透着一股自然的親切。
無仇無怨,溫馴乖巧。
景嵐撇嘴,心氣不平,“裝什麼裝,乾脆去當演員得了……”
談熙狀若未聞,將手裡的東西放到牀頭木櫃,轉而在牀邊的椅子落座。
老爺子笑意微沉,“立明媳婦,你不用忙了,先出去吧。”
“可是……”
“出去。”
景嵐渾身一震,不敢再犟,灰溜溜離開。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習慣就好。”談熙微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龐延昭眼底掠過薄怒,既有對兒媳婦的埋怨,也有對談熙的抱歉。
“不說這些,”談熙十分利落地轉移了話題,指着大包小包,“不知道您喜歡什麼,所以雜七雜八都買了一點。”
老爺子眼裡閃過複雜,“你……有心了。”
似嘆非嘆。
“應該的,您是在宴會現場摔倒,盛茂要負全責。”
“可我更希望你是以晚輩的身份來看我,而不是盛茂總裁。”
談熙挑眉,“反正都是我,有什麼區別嗎?”
“有!如果你是以晚輩的身份,證明你還認我這個老人家,那還能倚老賣老,腆着臉問一問……兩個小傢伙的情況。”
談熙臉上的笑,慢慢收斂。
“丫頭,是走之前懷上的,對嗎?”
“……”沒有說話,就代表默認。
老爺子眼中一痛,依稀能夠看到水光,“都是我的錯,陸徵他怪我是應該的!可笑我到了今天才認識到自己究竟錯得有多離譜。”
談熙冷冷看着,眼眶卻忍不住泛紅,漸趨溫熱。
她趕緊擡頭,望向天花板。
“你能把孩子生下來,撫養至今,我要感謝你,替我早逝的女兒感謝你,還要替陸徵感謝你。當年,如果我知道……絕不會逼你做選擇。”老人堅毅的臉上,倒映着歲月的痕跡,厚重且威嚴,此刻卻淚流滿面,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談熙望向別處,藉此驅散淚意,“當年,沒有誰逼我,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丫頭……”
“你那番話不過是爲我這樣做的決心再增加一個砝碼。離開,是因爲愛他,與任何人無關。”
老爺子眼裡一派愕然,“你說什麼?”
談熙莞爾,與他對視,眼裡彷彿燃燒着兩簇火光,明亮灼熱,“您不會以爲您那一番話就能讓我知難而退,遠走國外吧?”
“難道不是?”
“我若不想走,有的是方法留下來,儘管您那個時候權大勢大,但我若硬碰硬,您也一樣沒辦法。金貴的是瓷器,鋒利的是瓦片,一旦槓上,損毀的一定是前者。”
瓷器哪怕僅僅破了一個口,都不復值價。
瓦片即便粉身碎骨,也還是瓦片。
龐延昭被她眼裡的狠絕深深震撼,好一個——寧與玉碎!
“我只是不願他因我背上處分,落人口實。即便他以後不當軍人,我也不可能讓他的檔案裡出現任何污點。五年,我全了他的信仰,也圓了老爺子你的願望,現在是不是也該輪到你們做點什麼?”
“你……什麼意思?”龐延昭定定看着她,好似要將其看穿、看透。
談熙起身,面對向陽的一雙窗戶,陽光鋪灑在她身上,彷彿籠罩着金光,神聖而虔誠。
她說,“我要一個丈夫,我的孩子要一個爸爸,若遇阻攔,人擋滅人,佛擋弒佛,不惜一切代表清掃障礙,包括,你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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