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北京城。
這一日是今年入冬以來難得的晴朗天氣,陽光迴歸大地,爲這一片天寒地凍的地方帶來了少許的溫暖,或許實際上並沒有什麼改變,但是隻要沐浴在陽光之下,人總能感受到溫暖。
在屋內憋了許多天的人們終於選擇在這一天離開快要生黴的家裡,打開房門透透氣,自己也換上最厚實的棉衣棉褲,勉強出家門去外面溜達溜達。
嗅覺敏銳的小商販們也紛紛重開店鋪,叫賣一些熱湯麪和熱和的麪食,生意還挺不錯的,人們很喜歡坐下來來一碗熱和的湯麪,一邊曬太陽,一邊侃大山。
別了許多日沒能閒聊的人們,這一日可算是拉開了話匣子。
徐光啓也不例外,在家裡讀書讀的腦子都有些發木的他,決定趁這個大好機會出去溜達溜達,醒醒腦子,便約上三五同鄉好友一起去小酒館喝酒,談天說地,縱論古今,氛圍輕鬆愉快。
酒過三巡,大家聊得更加熱切了,也不知道是誰最先開始聊家國大事,大家聊着聊着就把話題集中到了最近的一些時政話題上。
某個在京城裡有些門路的鄉人趁着三分醉意,興致勃勃的對大家說道:“不知道諸位是否聽說前幾日,內閣裡面首輔和次輔曾經爆發一次劇烈爭吵,據說還吵到了皇帝那兒。”
這話一出口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給吸引了,讀書人雖然講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對他們這些舉人來說,層次已經不同了,他們已經有了做官的資格,需要關注和了解的事情就更多,尤其是朝政大方向,更是他們的必修課之一。
“還請兄臺明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開口之人頗有幾分得意,開口道:“我有一好友,在內閣當值,他對我說,當日,是從大同來了一封奏摺,說的是大同以北的土默特部,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奇女子三娘子的部落,他們求糧度冬日的事情。
這個事情趙閣老非常重視,打算優先調撥糧草給大同鎮幫着土默特部度過冬日災荒,但是張閣老不同意,張閣老的意思是那些漕糧都是非常重要的救命糧,要給九邊軍隊和百姓食用,怎能輕易調撥給蒙古人?
趙閣老和張閣老各執一詞,誰也不服誰,內閣的其他輔臣資歷淺,沒開口,兩人就把這事情鬧到了陛下面前,據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陛下一時也難以決斷,這個事情就僵持起來了。”
有人便疑惑道:“本朝嘉靖以來,首輔權勢遠超其餘輔臣,首輔支持的事情,次輔如何能阻攔呢?”
然後那人便用“天真”的眼神看着提問的這人。
“朋友,這不是定例,只是慣例,就連定例都有被推翻重來的可能,何況是慣例?趙閣老年紀大了,快要到了退下來的時候,那麼接下來接任首輔的人會是誰呢?
按照慣例,是次輔,張閣老比趙閣老年輕一些,正是大展宏圖之時,當然想要在趙閣老退下來之前多得到一些政績,好順利接任首輔之位。”
“那也不能和老首輔唱反調吧?畢竟是老首輔,這也太不合適了。”
“你錯了,趙閣老的百官之中的官聲很不好,張閣老此舉不僅是在爭奪政績,更是在百官面前表現自己。”
“原來如此!兄臺高才!”
“哈哈哈,不敢當不敢當!”
幾人便開始互相吹捧了,但是徐光啓卻莫名的在意起了兩位輔臣爭論起來的土默特部缺糧的事情。
土默特部和大明的關係好,這放在其他歷朝歷代都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放在倔強的大明朝,這卻是很奇怪的事情,大明朝從來不和遊牧人蠻夷修好,可是唯獨在土默特部這裡開了一個例外,因爲一個奇女子的出現。
土默特部在這個奇女子的率領下爲大明戍邊,幫着大明擋了不少災,着實是有功於大明江山社稷,這個部落現在因爲遭了災而求糧,爲何張閣老不允呢?
遭了災……
徐光啓感受着這天寒地凍的感覺,頓時明白土默特部落是因爲天氣寒冷的異常而遭了災,沒糧食度日這才求大明的救濟糧,根據他的瞭解,往年每到寒冷災荒之年,就是大明邊關遭災之年,蒙古人肯定會南下劫掠。
冷,越往北越冷,這是多少年流傳下來的經驗之談,蒙古人生活在大明以北,大明都被冷的糧食絕收了,草原上的異族還不被冷的牛羊凍死草地枯萎看不到希望?
餓肚子的人會怎麼選擇?是就地餓死,還是搏一線生機,南下劫掠大明?
千百年來的經驗無需多談。
土默特部已經被冷的南下求援,那比土默特更冷的地方的蒙古人豈不是都被冷的活不下去了?他們……會不會成羣結隊的南下寇邊?
一念至此,徐光啓大驚失色。
“張閣老此舉誤國啊!”
徐光啓忍不住的就說了出來,頓時,一桌子相互吹捧的同鄉士子紛紛驚訝地看着他。
“子先,雖然張閣老在百官之中的官聲也不好,但至少也是下一任首輔的有力人選,你當着我們的面說無所謂,可要是被傳出去了,被張閣老知道了,那可怎麼辦啊?我們還僅僅只是舉人而已,談論國事即可,不可妄議朝政。”
一名同鄉好心好意地提醒徐光啓。
其餘幾人也是連連點頭。
“子先,你是順天府解元,本就受關注,更要小心慎言。”
那位消息靈通人士看了看周邊,小心翼翼地告誡徐光啓。
徐光啓連忙搖頭。
“不是的,諸位,且聽我說,以往北方蠻夷南下寇邊,都是在大明因爲嚴寒而糧食大面積絕收造成動亂之際,這不是巧合,這是必然。”
其餘士子面面相覷。
“此言何意?”
“天氣冷,糧食收成就少,天氣越冷,收成越少,嚴寒之下,糧食就會絕收,而且諸位應該知道,越往北邊,天氣越冷,咱們大明都糧食絕收了,那生活在更北變得蒙古人還不得牛羊凍死草場枯萎?
他們也是人,也要吃飯,天氣暖和的時候,水草豐美,牛羊壯實,他們南下就顯得沒有必要,但是一旦天氣轉寒,牛羊大量凍死,他們的糧食不夠吃了,爲了活命,必然南下,所以自古以來,嚴寒之際北虜南下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