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沈一貫看着沉默的諸位大佬,再度開口了。
“諸位,老夫知道這件事情很難,但是,總不能因爲難就不去做,否則,流民難民是會造反的。”
沈一貫又下了一記猛藥,要對自己這個剛剛形成雛形的團體做一次考驗。
以目前國庫的情況,根本不要想撥款救災的可能性,沈一貫這樣說,只是看看他們是否願意爲自己發聲,對晉商開刀!
石星素來敢言,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納投名狀的時候,若是不在此時此刻明確自己的所屬,沈一貫會怎麼看待自己就很成問題了。
於是,石星開口了。
“國庫是個什麼情況大家夥兒都清楚,想從國庫撥款,那是想都別想,陛下的內帑……我也不多說了,再說下去,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日本的賠償銀今年到期,直到今年十月爲止,最後一百六十萬賠償銀就結束了,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每年一百萬的銀山銀和一萬兩黃金的金礦。
可是我聽說,已經有人把這批銀子預約到了五年以後,諸位,五年以後啊,那是多少銀子沒了?以前沒銀子的時候預約到了三年以後,現在有銀子了,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比以前更缺銀子了,這裡面是個什麼門道,還用我多說嗎?”
石星意有所指的看向了徐作。
徐作頓時就炸了。
“石部堂,你是什麼意思?”
石星冷笑一聲。
“哼!我什麼意思?我沒有意思,我只是在感嘆工部有人藉着修黃河大堤的名義把不少銀子給弄走了,然後大堤沒見着修,不少人卻胖了,也不知這是爲什麼。”
“石星!你不要血口噴人!”
徐作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我血口噴人?你們做的那些事情以爲我不知道?!徐部堂,徐右都御史,你們都察院最近的伙食很好嗎?啊?哈哈哈哈!”
石星也不惱怒,就坐在位置上冷眼看着徐作。
徐作當下就明白,石星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表面上是在對工部不滿,實際上是在對都察院表示不滿。
誰讓自己兼着右都御史的職務,是言官的首腦之一呢?
但是徐作還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乾淨的,當然,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是乾淨的,哦,趙志皋可能相對乾淨一點,恩,相對。
“你說我,石部堂,你們兵部也沒少要銀子。”
徐作坐了下來,死死地盯着石星。
“兵部要銀子,每一筆銀子都有記賬,這些銀子用來撫卹將士,這些銀子用來獎勵將士,那些銀子用來添置新的武器軍械,整修舊的武器軍械,蕭鎮南數萬大軍在大同和北虜激戰,每個時辰都在死人,我不要銀子行嗎?將士吃什麼穿什麼,用什麼打仗?”
徐作惱怒不已,正當他要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領開噴的時候,沈一貫開口了。
“好了!眼下叫你們談論的是正事,不是叫你們互相爭吵的,要理一個章程,拿一個主意出來,天天吵,吵架就能把問題解決了嗎?吵架就能讓將士吃飽大堤修好嗎?”
沈一貫訓斥了二人,石星拱手錶示自己錯了,徐作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說話。
“日本的賠償銀咱們先不說,茲事體大,先說說除了這筆銀子之外,還能拿什麼銀子去填補山西大同的空缺,老夫前些日子着人算了一筆賬,估摸着沒有一百萬兩銀子是沒辦法安置好那些災民的。
眼下開春,天氣卻涼,春耕本就要推遲,今年北方糧食產量又要降低了,大同根本就沒有春耕的機會,山西北部也沒有春耕的機會,他們還需要更多的糧食來賑濟。”
內閣內再次恢復了之前的安靜。
“還能怎麼辦,全送緬甸去!”
徐作像是賭氣般的說了一句。
這一回沒等石星開口怒罵,宋應昌就開口了。
“徐部堂,說話要謹慎。”
徐作有點訝異的看着宋應昌,沒想到這個一直以來沒什麼存在感的老傢伙居然對自己出手了。
“徐部堂,緬甸能送去多少人?能承載多少人?你也該去問問蕭鎮南,更何況就算送去,數以百萬計的災民,你要送多久才能送去?在這期間又需要多少銀子多少糧食才能安撫他們?山西和大同空下來的土地怎麼辦?戰爭結束之後就荒廢不管了?還是說,直接被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給圈掉?”
宋應昌這話就有點誅心的味道在裡面了,徐作越聽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後直接張開嘴巴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看着宋應昌,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宋應昌嘴裡說出來的。
這個一直以來少言寡語的老傢伙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一直以來都看似老實人的人忽然間開口了,往往會說出驚人之語驚掉不少人的下巴,石星即使和宋應昌早爲同僚,倒也是今日才知道老宋的政治鬥爭水平不低。
“你……你什麼意思?”
徐作慌忙反擊。
“老夫只是以爲將山西大同災民盡數送往緬甸是不合時宜的舉措,反對而已,並無別的什麼意思,次輔以爲是否?”
宋應昌並不看徐作,只是看向了沈一貫。
沈一貫微微頷首,笑道:“是極,將難民送往緬甸本就是權宜之計,一味送往緬甸,緬甸也有承載不了的時候,萬一出了什麼岔子,那可就壞事了,而且送人過去耗費甚大,和就地賑災到底哪個省錢,還要細細計量纔是,不可隨便決定。”
沈一貫的話語聽似溫和,實則處處偏向宋應昌,貶低嘲諷徐作,徐作被弄得措手不及一頭霧水,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愣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場面就又陷入了一種難言的寂靜之中。
沈鯉稍微打量了一下沈一貫,總是覺得沈一貫好像是要表達什麼很不得了的事情。
趙志皋眯着眼睛看了看沈一貫,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又閉上眼睛繼續養神。
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沈一貫是一隻真正的笑面虎,他的心底潛藏着野獸,而這野獸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趙志皋眼下還看不太清,他只是發自本能的感受到這隻野獸的可怖之處。
不過他很快就看清了,因爲沈一貫說了一句話。
看似是無心的個人的牢騷之語。
“唉!我等有如今這等遭遇,有如今這等煩擾,都是北虜害的,若是北虜不曾南下,若是山西大同不至於那麼快失陷,我等也就不用在這裡絞盡腦汁的商討解決的辦法了,唉……”
趙志皋的呼吸一頓,手忽然緊緊握住了自己的衣襬,不由自主的睜開眼睛看向了沈一貫。
沈一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