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暖花開之日。
不知何時,冰雪便已經消失不見了,像是被風兒掛跑掉了,隨即便飛來了一羣鳥兒,唧唧喳喳地叫着不停,吵得花兒草兒都睡不着了,終於開始開起花來,暖洋洋的太陽此時也是帶着哈欠地跑出來,催醒早春的人們。
鳥語花香,暖陽曬人,汴京便又迎來一個春天。
太學的朗朗讀書聲又起,王賢亦是和着衆人在讀着“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他的腦中卻想着今早收到的書簡。
這書簡乃是汪洙所寫,大意就是說自己的父親生病,所以便回家鄉了,而太學也不能再來了,等到過兩年的時候再參加科舉考試,又勉勵了王賢一下,希望他能在太學之中好好努力。
王賢心中嘆息,或許汪洙更爲適合科舉之試,現在趙萬寶不知跑哪裡去了,到現在還未歸來,整個水字房間就剩下這三個人了,看起來很是冷清。
“王賢,試問學而無崖,可求否?”臺上的李廌這時突然示意停止,隨即又突然問道。
王賢一愣,隨即便道:“可矣。”
李廌笑道:“然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王賢眨了眨眼睛道:“若不隨無涯,該隨何物?”
李廌哈哈笑道:“你這小子,我問你這個,你卻不直面迴應,反倒又問起我了。”
他這時說道:“既然生而有涯,便要追尋生之道理,若得此,則知也有涯,今日我讓你們讀起論語,便是要讓你們通過這個來明白一個道理,通常的智慧總是藏在我們的身邊,我們看不見也摸不着,但等到有一天你確突然有些明白起來,這便是有所領悟,而悟出生之道理,則什麼無涯、有涯都不用愁了。”
下面的士子們聽了之後,皆是有些交頭接耳,李廌也不管他們,又向王賢問道:“王賢以爲如何?”
王賢笑道:“先生說的很對。”
李廌這時又說道:“我又想起了漢武帝時期,關於儒家和黃老無爲的道家之爭,諸位可有興趣庭上一聽?”
爐亭之人又來了興趣,李廌最擅長舉例說故事,他們忙說道:“先生快說。”
李廌笑道:“漢朝自高祖劉邦立時,百物皆廢,人煙凋敝,此時陳平便建議高祖採用黃老無爲的道理來治理天下,所謂順天道,便是由此而得,漢家便由此而興,其時到漢景帝的時候,大漢已是舉國強盛,儒生轅固建議變黃老法度,以恢復周禮爲己任,變老爲儒。
這自然是遭人反對了,不久就有一批人跳出來說轅固乃是亂臣賊子,其時竇太后算是黃老虔信之人,便要着人殺了轅固,結果武帝年盛,把轅固救了,由此結識了儒學之道,也由此知曉了必須拋棄黃老之術方能有所作爲。
那個時代也很好,有魏其侯竇嬰的幫忙,還有儒生董仲舒的制定,所以廢除黃老無爲之術,以儒家思想爲準,在武帝的時候幾乎取官皆是儒士,有人便稱儒爲天道,但是諸位有沒有想過,武帝是不是真的找到了這個所謂的天道?”
他滿臉笑容,但是下面的人皆是面面相覷,他們都是儒士,從小讀得便是儒家聖賢之書,學得便是儒家經國治世之道,自然認爲儒學便是天道,此時聽李廌的語氣竟然懷疑起儒學了,不由有些納悶起來。
王賢此時也是很疑惑,李廌難道也受到兄弟會的影響,懷疑起來自己所信奉的儒家思想了?
李廌等到大家都安靜起來,這時纔出聲道:“諸位也莫要懷疑,我雖然不能算是合格的儒生,沒有得中進士,但是讀了幾十年的聖賢書,如何也不會對先賢們不敬的,其實武帝打了好幾十年的仗,使得漢軍銳減,百姓凋零,可以說雖然外面贏了,可是裡面去空了,這時候他又討厭起儒生來了,曾經在一夜之內連抓二十儒生,皆是直接處死,還曾說了一句話:‘若無儒則百姓不至於此’,此話自然是氣話了,但是諸位明白了沒有?武帝自信儒,而後又疑儒,始終沒有找到天道。”
王賢聽他說的是這個意思,方纔明白,可是他還是問道:“那天道是虛無的嗎?”
李廌哈哈大笑起來,讓士子們很是莫名其妙,直到笑夠了才道:“這個我解釋不清楚,等到你們有機會像當世的大儒門去詢問詢問吧,對了,曾相公對這個也是很有研究的,你們問他去。”
他這時站了起來道:“好了,今日便就如此吧,再過幾天就要月試了,諸位也要加緊讀書,莫要浪費光陰。”
王賢這時也是收拾好書卷,像這種天道之類糾纏不清的東西確實應該少說,因爲十個人有十個人的說話,但是都是空虛而又飄渺的,他便要行去,卻又聽到齊偍喊了他一聲道:“臣貝,下午在廣場會有人比試拳腳和射箭,一起過去看看吧。”
見齊偍頗爲高興,王賢不由愣道:“比試這個?怎麼會呢?”
齊偍見他不明白,便說道:“因太祖乃是武人出身,我朝雖然以文人士大夫治天下,但一向尚武,太學每逢春暖花開之日,便會置辦這個比試,若有異於常人之勇,可賞一個月試之優,故而有頗多人蔘加,反正下午也是沒事,便過去看一看。”
原來是類似運動會的樣子,但是獎勵也未免太大了吧,竟然可以直接賞一個月試之優,他不由問道:“那山論要不要去試一下?我見你身手很是靈敏,想來也應該有所收穫。”
齊偍笑道:“如果可以,我也會過去略試一下。”
王賢呵呵笑道:“那我定當爲你吶喊助威了。”
他們兩個人便在太學的廚間吃了一頓,隨即就直接到了那中間的廣場。
此時已經有很多人了,大家都是士子,自然都是站在那裡,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王賢擡眼一看,見那邊已經擺好了各種各樣的工具,有雷石、箭靶、棍子等東西都是在邊沿放好。
齊偍此時笑道:“看來他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太學有數千之衆,也應該是藏龍臥虎,也不知道多少人將要上來。”
他們兩個正說間,便有人走了上來,這是一個留着粗粗的鬍子的壯漢,但他穿着一身白色儒袍,看起來有些不協調,他嘿嘿一笑道:“諸位同窗好,我叫成曲,字義舉,乃是太學的一個上舍生,現在兵部任一閒職今日太學長讓我來主持這一場比試,先河諸位說好,這場比試分成幾項,一是拉弓,二是舉石墩,三是舞刀槍,若是這些都很不錯,那便再繼續比試,諸位明白了沒有?”
他聲音極爲洪亮,這時大聲一喊,諸人皆是迴應稱是。
那個壯漢成曲這時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先是拉弓,這裡有幾號大弓,諸位不妨來試一試,如果拉滿三次者便算合格,就在這邊留下名字,以備下場之試。”
這時已經有兩個人把弓都擡了出來,果然都是大弓,但是型號大小各異,就放在那邊。
齊偍這時小聲道:“這些弓都是硬弓,拉起來很是費力,你看弓神用的是普通木材製成的,要想拉滿,非得有大力氣不可。”
王賢笑着點了點頭,他倒不是沒見過,在草原上很多人的弓都是木製的,這種支架較脆弱,拉起來就很費力,若是用鐵製成的就不會如此,想來他們便是要比拼的是力氣,故而擺出這種弓。
此時已經有人上去了,各自選好弓拉上幾下,可能是弓實在太過沉的緣故,上臺的人能夠把弓拉滿的還是比較少的,而拉滿三次的更是少。
王賢笑着對齊偍道:“山論,不去試一下嗎?”
齊偍一笑道:“這種蠢力氣,我真不想去試,不過在大家心目中,力氣最重要,所以我便拉上一拉了。”
他此時走上臺子,便直接挑那個最大的弓,繼而擺出姿勢,深吸口氣,便已經拉弓如滿月,引得那壯漢成曲亦是喝道:“好力氣!”
齊偍連續拉滿三次,隨即便走到那書錄報上自己的齋房和名字,他下來的時候,王賢不由笑道:“實在沒有想到,真正的藏龍臥虎就是山論了,看來後面的定然不在君之話下了。”
“哪裡,只是蠢力氣而已。”齊偍倒是沒有什麼高興,這時說道:“看來太學之中能人尚是不少,方纔看到書錄已經寫了不少的名字了,想勝過所有人,還是很困難的。”
王賢笑道:“山論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後面尚有舉石墩和舞刀槍呢,相信不少人就過不了這兩關。”
齊偍亦是一笑,便在這邊看着還在拉弓的人們,邊看邊像王賢介紹一些拉弓的知識,王賢也是微笑聽着,他倒是沒覺得拉弓有那麼多的規範,事實上,只要能拉滿射遠,而且可以命中,那就是好射中,否則說的再好,也只能算是紙上談兵。
而後便是舉石墩了,這個也分爲幾個重量的,邊沿有着可以用手扣着的凹槽,要求把石墩能夠提到胸口之間,便算合格,這也是純粹的比拼力氣,齊偍也不含糊,不僅把那三百斤的大石墩舉到胸口,還輕輕翻轉了一下,隨即才放下。
成曲哈哈大笑道:“兄臺果然力氣大,成某人不得不服了,書錄快點把他記好了。”
齊偍只是一笑,便又走下來了,對他來說,這些比拼力氣的本就沒有什麼,他這時望着臺上,有一個很是強壯的年輕人此時正在舉那大石墩,他一直高高地舉至頭頂,隨即又翻一下,方纔放下,然後在一片叫好的聲音中向自己看了一眼,像是挑釁一般。
王賢這時笑道:“那人好像故意如此,估計會是你的對手了。”
齊偍搖頭道:“他只是力氣好,後面比拼的可就不是力氣了,我倒是擔心那邊一個人,你看一看,他一直都很從容,彷彿沒有表情一般。”
他的眼睛盯着的是在左邊的一個年輕人,王賢見到不由一愣,那個年輕人竟然是秦該。
秦該此時也是朝這邊看來,朝着王賢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王賢亦是報以一笑,隨即轉過頭來道:“那個人是內捨生,名叫秦該,應該也是身手不錯的。”
齊偍有些驚訝地道:“臣貝認識此人?”
王賢呵呵一笑道:“算是認識,好像要去舞刀槍了,山論喜好何等兵器?”
齊偍笑道:“天下之兵器,莫不是一寸長,一分強,最喜自然是長槍了。”
他這時便上前而去,從那兵器架上去出長槍,然後稍微舞動一番,感覺頗好,隨即便散開舞動起來,他這一招一式都是很連貫,很像那麼一回事,剛開始只是簡單的花招,可是他舞了一會兒就突然直接往前刺過去,隨即又立刻收回來像後而刺。
這一下極爲漂亮,讓人皆是叫好,成曲笑着點頭不已。
王賢等到他下來的時候不由笑道:“山論,你可算出了風頭,適才那一手真是極爲華麗,而且動作極快,我們都給你拍手叫好。”
齊偍此時還有些累,但聞言只是笑道:“此乃是回馬槍,是我父親傳給我的。”
王賢見他把目光盯在秦該身上,便也看了起來,這個秦該拿的是一把刀,雖然不是很大的那把,但看上去也是極爲有氣勢。
刀子很快便舞動起來,很難想象秦該這樣的身體竟然可以絲毫不費力的舞刀,左右上下都是砍着不停,但是極爲的快速,如此頻率的舞刀他竟然很快地使出來了,讓場中諸人都是驚訝萬分。
齊偍此時搖首道:“看來果然是一山還比一山高,我真是太小看太學之人了。”
王賢笑道:“你不用這樣,現在這三輪比完之後,明日下午又要比上一下,到時候才見分曉,那個壯漢上場了,看一看他是怎麼舞刀槍的。”
那個壯漢此時在刀槍之旁頗爲猶豫,想了半天才拿起了那把刀,隨即大聲道:“方纔那位同窗在下是比不上的,但是在下有的是力氣。”他大吼一聲,然後也用力地舞動這大刀。
他與其說是舞刀,不如說是亂砍,絲毫沒有什麼章法,就連成曲此時也是微微搖頭,但是卻不忍讓他停下來。
那壯漢突然大喝一聲,隨即大刀直接朝着那石墩砍去,只聽啪嗒一聲,刀身竟然直接斷掉了,然後衆人便看見一道很明顯的痕跡在石墩之上,而那壯漢也氣喘地坐在地上。
這讓場中諸人皆是驚訝無比,隨即爆發出了震天般的喝彩聲,成曲大聲笑道:“成某一向自認爲力氣過人,還從沒敢往石上砍去,想我太學同窗,竟然有如此能人,實在是讓人羨慕!”
王賢見到齊偍亦是驚訝萬分,不由笑道:“這漢子真是偌大的力氣,竟然想出用刀子砍石頭,雖然不怎麼會舞刀,可是就憑着氣力亦算是贏了。”
齊偍點頭道:“那漢子氣力確實很大,那刀子很脆,沒想到可以砍出如此深的痕跡,太學奇人果真很多。”
王賢笑道:“哪裡來的多,這樣的武人本就稀少,況且太學又都是士子,簡直是少之又少了,山論何必說出喪氣之話,書錄已經記好了,現在便問一下成績吧。”
這時成曲已經出聲笑道:“諸位同窗,肅靜片刻,適才比試真是讓吾等在太學讀聖賢書的士子們開了眼界啊,成某人亦是武人出身,本是見識不少,然而適才見到太學之中的能人如此之多,實在是欣慰啊,想太祖陛下以武定國,至於此時,皇上正對隴西用兵,武人亦是大有爲的,有適才幾位能文能武的人,實在是太學之幸!”
他從書錄那裡接過紙,此時笑道:“此次比試諸位都是極好,然而總有差異,在下便說一說方纔的那幾位同窗,一是外舍北路齋的齊偍齊山論,他適才並無費力便拉弓舉石,諸位也是看見了,而且最後使出那回馬之槍,亦是我大宋軍中的招式,極爲乾淨利索,是故他便是明日比試之人。
而內舍三齋之中的二齋亦有一位壯士,便是秦該秦兄了,適才諸位想必也是看見了,秦兄舞刀便是如輕羽一般,極爲迅速的招式讓在下大爲歎服,故而他亦是明日比試之人。
還有方纔的那位砍石之人,便是外舍方寸齋之中的奇人劉承柱劉兄了,就憑方纔那斷石之能,他進入明日之試想必諸位無甚異議吧?今日諸位都是好樣的,我成某人雖然在太學五年了,拳腳功夫卻一直沒有落下,今趟雖只是兵部小卒,然而亦有熱血報國之意,諸位同窗有如此好身手,實是大宋之福!”
待他說完,衆人便已經散開,而秦該卻朝着王賢走過來,此時微微笑道:“王兄,近來一切可好?”
王賢笑道:“秦兄端的是好本事,在下以前真是有眼無珠了。”
秦該笑了笑,朝着齊偍道:“齊兄是吧?在下秦該,齊兄好本事,可有父輩出自軍伍之中?”
齊偍笑道:“在下的父親便曾爲一兵士,少年時和父親學上幾手,現在出來真是讓大家之人看笑話了。”
秦該搖頭道:“齊兄文武兼備,實在是讓在下佩服,所幸無事,不如今晚齊聚蔣生樓,如此可好?對了,王兄也是要去,算是陪酒。”
王賢心中一動,忽然知曉秦該是想拉攏齊偍進入兄弟會了,他心中還是不想讓齊偍進去的,方想婉言拒絕,卻沒想到齊偍很是爽快地道:“秦兄如此客氣,若是齊某推脫就顯得太小氣了,在下便捨命陪君子,和秦兄飲個不醉不歸。”
秦該大笑道:“正該如此!”
王賢頗爲有些無奈,秦該很會鼓動人心,而且本身也是極爲豪氣,他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好也是說道:“那在下便恬顏接受了,秦兄先請。”
秦該笑了笑,便引着他們一起走出太學,直接進入蔣生樓,隨即便道:“小二,我們三人要個雅間,你們二樓還有房間嗎?”
那小二立刻說道:“有有有,幾位客官裡面請,從這上去,小的給你們安排去。”
秦該呵呵笑着,便道:“齊兄和王兄先請。”
齊偍忙道:“秦兄請吧。”
秦該笑道:“在下既然請兩位過來一聚,哪有先行的道理,齊兄便先請吧。”
他們推讓一番,齊偍便先行上樓,王賢看着秦該,不由地有些嘆氣,這個秦該的確是一個爽朗之人,然而他所抱着的那思想確是一個不完善的甚至可以說是滿漏洞的思想,而他還要把這個思想引導給合適的人,想來今晚酒宴也是他早已想好的。
三人走進的是一個雅間,王賢雖來過不少次蔣生樓,可是這樓上確從未來過,這裡雖然不是很大,但是關上門便覺得極爲的安靜,果然是聚宴佳處。
秦該此時對着跟上來的小二道:“上全套宴菜吧,好酒亦要多拿過來。”
那小二立刻道:“好嘞,小的這就給你們上來。”
秦該此時朝着齊偍笑道:“齊兄尚武,不知家居何處?”
齊偍說道:“在下乃是雁門人,雁門乃是宋遼交界,故而人人好武,在下不才,只會一些皮毛功夫。”
秦該點了點頭道:“原來齊兄竟然是雁門之人,難怪如此身手,雁門乃是大宋之關,北方便是契丹,那邊從軍之人甚多,據說十家九戶,莫不有人從伍,且雁門人能征善戰,就是契丹人亦是懼之,這幾年一直太平便是如此,在下真是失敬了。”
齊偍大爲驚訝地道:“秦兄竟然如此熟悉雁門。”
王賢見到秦該處處和齊偍說着雁門之事,心中知曉他是以此來拉近和齊偍之間的關係,果然齊偍喜不自禁,他們兩人便像是多年好友一般,竟然越說越是投機,不時地哈哈笑着。
過了沒多久,小二便已經把酒菜端了上來,一個很大的四方桌便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菜,不由讓王賢和齊偍吃驚不已,而後又上來用壺裝着的酒,秦該親自倒酒,對着齊偍道:“齊兄,我與你真是相見恨晚啊,來,在下便先敬一杯薄酒。”
他很豪爽的喝乾酒,齊偍自然也是喝乾,呵呵笑道:“這酒兒實在是太甜了點,我們那邊的酒水入腹便覺得極爲的熱,喝起來特別的有味道。”
秦該一聽便立刻喊小二過來,然後問道:“你們這邊有沒有烈酒,最烈的是什麼酒?”
那小二忙說道:“最烈的酒是從北方運過來的‘別情酒’,酒性極烈,喝了一杯便會頭暈。”
秦該點頭道:“便是拿這酒來。”
他臨時換酒,倒是讓齊偍有些意外,一會那號稱最烈的酒被被送了上來,秦該又一次倒酒,並且說道:“且看此酒合不合齊兄的味道。”
齊偍輕輕地喝了一口,果然是烈性極大,他大讚道:“喝酒當是如此,這纔有酒味。”
秦該亦是笑道:“齊兄真性情,我等男兒自然當喝此酒,來來,我給你滿上。”
王賢獨坐在這一旁,看着他們兩個正互相笑着喝的盡興,不由有些發笑,隨即便拿起竹筷,這桌上的美味實在是太多,他敞開肚子,便把這樣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吃個遍,直到秦該笑道:“王兄,莫要急着吃菜,先飲上幾杯。”
見他已經舉起杯子,王賢只好也陪他喝了一口,這酒味極爲的烈,還未入腹,便覺得火辣辣的,讓王賢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像後世的白酒,而且是粗製的白酒,實在是又辛又辣,和以往的水酒全然不同。
酒過三巡,衆人皆是有些醉意,而秦該此時卻仍面帶笑容,對着齊偍道:“齊兄,雁門人雖然勇猛,然而戰死沙場的恐怕不是少數吧?”
齊偍此時喝的很是不少了,聞言說道:“不瞞秦兄,我們雁門是個小地方啊,但是契丹人總是過來騷擾,以前還有官兵駐紮在那裡,可是那些官兵們也不是好人,竟然和我們雁門百姓們起了過節,前前後後的鬧了好久,後來官兵們被掉走了,可是契丹人又過來了,每個月都會襲擾一次,雁門之人無奈只好自己組織軍隊,然後對抗起了契丹人,所幸的是朝廷也沒有爲難我們,把雁門人變成了正規的禁軍,就駐紮在雁門,威懾着契丹人。
可是這麼多年,我們雁門人留了無數的血,就如你所言,雁門十家有九戶有過壯丁,唉,曾經有人說過,到了雁門如果沒有見到辦喪事就不叫雁門了,所以很多人都護着自己的孩子,讓他們能夠讀書考取功名,或是送到外地,纔可免受此苦啊。”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讓秦該有些意外,他隨即便道:“契丹人該死,可是這朝廷竟然連自己的百姓們都保護不了,實在是太讓人心寒了。”
齊偍提着個酒杯嘆道:“我等百姓便是這樣,裡外受欺負,只能期盼着哪一天把契丹人給消滅了,光復幽雲之地,我們雁門人就謝天謝地了。”
秦該在慢慢地引導着齊偍,故意說着那些貪官污吏的事情,齊偍本就是一個血性男兒,又在酒後之下,聞言之後大怒不已,口中喃喃道:“此等狗官,天爲何不誅之!”
王賢心中一嘆,這個秦該果然想拉攏起齊偍了,他也不想多說,便喝着悶酒,聽着他們兩個在哪裡說着天下的官員之惡、百姓之苦。
直到過了好久,幾個人又喝了不少的酒,都是頭昏腦脹起來,就連秦該也是有些發昏,他慢吞吞地道:“我說齊兄啊,天下如此無道,爲何我們還要這樣受苦?”
齊偍此時醉醺醺的道:“因爲我們是百姓,受貪官的壓迫。”
秦該嘆了口氣道:“那你可知最壞的人是誰嗎?就是朝廷的皇帝啊,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就是說的是他啊。”
齊偍腦子也糊塗了,口中唸叨幾句:“皇上,皇上,我要能見到皇上,我一定要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他,讓他把那些貪官們都抓起來,都抓起來,一個也不留下。”
秦該這時覺得昏沉沉的,剛想再說話,卻趴在桌上睡着了。
王賢此時腦子還有些清醒,見到兩個大男人都醉倒了,不由有些好笑起來,此時站起來,卻又馬上扶住桌子,一步一步地朝着門外走去,然後朝着外面喊了幾聲小二,沒過多久,就有一個小二跑上來道:“客官,你還要點什麼?”
他現在頭極爲的昏,此時指着齊偍和秦該道:“你,你讓人把他們兩個擡到客房去,我,我付賬。”
他說着話就準備套衣服,卻一下子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驚得那小二連忙道:“客官你慢點,小的扶你起來。”
王賢卻沒讓他扶起來,直接從衣服中掏出一錠碎銀子道:“把他們扶到房間裡去,去睡覺,睡覺。”
那小二接過碎銀,然後道:“客官你沒事吧,我也把你扶進客房裡吧,你都醉成這樣了。”
王賢只是擺手道:“我沒事。”
那小二此時已經喊了人過來了,這時衆人便把齊偍和秦該一同扶到蔣生樓後面的客房裡休息去了,那小二見到王賢還坐在那裡,不由問道:“客官你醉了,我還是扶你到客房休息去吧。”
王賢連擺手道:“不用不用。”
他這時用力地站起來,那小二便扶住他,見他依然站立不穩,又說道:“客官你真的醉了,還是去客房休息吧。”
王賢卻沒有說話,摸着牆壁慢慢地走着,卻聽到那小二說道:“客官,你小心,那是樓梯。”
他茫然地看了看腳下,隨即立刻重心不穩地摔落起來,沿着這樓梯直接滾下去了,那小二慌忙跑過去喊道:“客官,你怎麼樣?你沒事吧?”
王賢嗯了一聲,小小地呻吟了幾聲,隨後又站起來,然後便朝着裡面走去,那小二忙在後面喊道:“客官,門在這邊,在這邊!”
他見王賢像是沒聽到一樣,便跑過去扶着他,然後把他扶到門外方纔說道:“客官你還能走嗎?”
王賢還是沒說話,歪歪扭扭地向着路上走去,他現在真是腦中一片空白了,連什麼也沒感覺到,此時只是本能地走着,突然覺得自己越走越快,被風輕吹,竟然頓時在地上吐了起來,然後便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
唧唧喳喳的燕子吵鬧着,明媚無比的陽光細細地透過小格窗,從那裡一點一點的鑽進來,然後爬到牆壁上,爬到桌子上,忽明忽暗地交映着,又趁人不注意地向牀邊爬去,照着牀上正在熟睡的人。
過了許久,就連陽光也看不上眼,便偏轉過來,不再搭理起這牀上的人了。
而便在此時,這牀上的王賢卻慢慢醒轉,他摸了摸頭,還是有些疼痛,便就睜着眼睛懶在被褥之中。
過了好久,他纔有些反應過來,打量起這屋子起來。
這房子並未有什麼不同的,純粹是大家之人的一個客房,王賢摸了摸腦門,感覺頭上很是清涼,便站了起來,拉開門從這屋子裡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氣極好。
剛纔在屋子裡只有透過來的楊過,點點散散,而現在出來後卻發現明媚陽光竟然使得如此的好,那不遠處的柳樹,還有那小橋下的水,以及那停在那裡四處打量的不知名的鳥兒,此時就在陽光的下面,泛起了層層的動感,讓人心情頓時好上很多。
這便是陽光的魅力,可以使所有的一切變得生機勃勃,充滿朝氣。
王賢此時走在這邊,過了幾個柳樹間,便已經到了院子,這裡不知道是前院還是後院,因爲這個院子極大,竟然有着橋欄、水榭、小亭,而又有花園、樹木,讓王賢不得不驚訝起來,自己到底是在哪裡?
走過這邊,擡首四顧,竟然見到整個院落都是錯落有致,便是分的也是有些標誌,從那小橋過來,左邊的便是遊耍閒情之地,而右邊的是花園和其它的,還有一些鞦韆之物,想來是把前後兩院合在一起了,再擴建了不少,構成一個龐大的院落。
王賢有些茫然地走在這裡,如果不是自己剛纔拍臉還會感到疼痛,他真以爲自己到了仙界去了,這樣的院落,就像一個神秘的花園,若是在這裡修養,就是千金也換不來的。
便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聲音,隨即便是有人說道:“興中實在是太過客氣了,你我也算平輩相交,何必如此顧忌。”
而後又一個聲音道:“居安你已是朝廷官員了,我怎麼着也要有所顧忌纔對。”
隨即便只聽到幾聲笑聲,王賢心中一動,方纔那說話聲音極爲耳熟,他仔細思索,頓時纔想起來,那個是曹宗,自己站在這裡的地方便是曹家。
曹家乃是汴京大家,難怪是如此大的規模,王賢不禁明白起來,雖然他不太清楚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但一定是和曹宗有關。
他這時想追上去找曹宗,卻不料突然撞到一個人,那人卻未說話,只是打量了一下王賢。
王賢見到這個也是一個小女孩,很是漂亮,便報手而言:“在下乃是無意撞了姑娘,乞諒。”
那小女孩只是清淡地說了一句:“沒事。”然後又繼續地走了過去。
王賢有些奇怪,隨即想到這個小女孩可能是曹家的婢女,便輕聲笑了笑,繼續去找曹宗去了。
他沿着這條花葉之路,很快便走到長板橋上,此時就可以見到那亭子之中果然有兩個人,正坐在石凳上,互相說着什麼。
王賢便快步走上前去,來到亭子旁,眼見曹宗還在和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說着什麼,他不好輕易地打斷他們的話語,只好就站在這等着他們停止說話。
那個青年很快就發現了王賢,便止住話語,對着曹宗道:“興中,別光顧和我說話,瞧瞧自己的身後。”
曹宗一愣,轉頭便看見王賢站在這裡,便連忙站了起來道:“原來王兄你已醒了,適才和居安說話,沒想到怠慢了王兄,是曹某的疏忽了。”
王賢忙道:“曹兄客氣了,只是在下不曉得爲何竟然在曹兄的府上。”
曹宗微微笑道:“王兄真是不記得了嗎?昨晚在下剛出太學,便見到王兄醉臥在大路之上,旁邊觀者甚衆,在下便知曉王兄定是醉酒了,便連忙差下人把你帶到寒舍,以作休息,看王兄之氣色,想來已經是醉意全消了。”
王賢這纔想起自己昨晚喝了不少的酒,迷迷糊糊地跑了出去,卻原來是醉酒後被帶過來的,他忙道:“卻原來是這樣,在下便多謝曹兄了。”
曹宗笑着擺手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那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一身布袍,此時笑道:“興中爲何不介紹這位小友與我認識一番。”
曹宗拍腦袋道:“瞧我糊塗了,竟然又怠慢起居安了,來來來,王兄,這位乃是太官令蔡攸蔡居安,乃是當朝戶部蔡尚書的長子,爲人正直聰慧,而且以禮待人,汴京上下皆是稱善。”
王賢剛開始還不明白他是誰,聽到這戶部蔡尚書便幡然醒悟,這個青年便就是蔡京的長子了,名字叫蔡攸,這名還和“菜油”諧音,他心裡想着,口上卻道:“原來是蔡兄,蔡兄大名,在下早有耳聞,未曾想在這裡遇見,真是失敬。”
曹宗呵呵笑道:“王兄莫要說的如此近乎,不然曹某還要如何向居安介紹一番。”
他便道:“此爲王賢,乃是我太學的同年,居安,王兄雖然年少,然而極爲聰慧,常常一目便可閱十行,一點便可通十處,可謂少年有爲,而且王兄也和端王殿下關係很是密切。”
蔡攸聞言一愣,隨即便笑着對王賢道:“原來還是端王殿下之友,倒是蔡某失敬了,王兄請過來坐吧。”
王賢笑了笑,便坐在蔡攸的對面,此時正是暖陽之日,而這亭子隔起了陽光,讓人不覺得會熱,耳邊又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可以算得上是一大享受了。
可是王賢卻沒有關心旁邊的景色,他在暗暗地打量着這個“菜油”,這個未來的權相蔡京的長子。